先帝兴办学宫,皇亲贵胄宗族子弟世家大族官宦子弟皆可入学宫,民间七至十六岁的也可考进来,柯茯苓是作为官宦子弟兼太子伴读和华阆一起入学的,邱宁至则是太保之子,还有一个姑姑是宫里的皇贵妃。
当时学宫是由太傅柯顺瑛掌事,而柯顺瑛的妻子又是邱宁至的另一个姑姑。
于是七岁的太子和七岁半的柯茯苓步入学宫的第一天便是全权托管给了大他们五岁左右的邱宁至。
邱宁至十二岁时比如今要锋芒毕露得多,也没如今会隐藏自己。
他在当天学子们的宴会上各项比试里均能拔得头筹,每每赢取了金箭翎便止不住地笑得很是春风得意,略过周边簇拥者的赞扬,毫不在意抛掷着金箭翎朝等在一旁观战的两个小孩走来。
邱宁至当时把所有的金箭翎都给了太子华阆,一个下午下来,华阆手里便拿到了十二只金箭翎。
柯茯苓望着邱宁至被众多学子围在里面的样子出神,片刻后回过来看身旁的太子,华阆小时候是个唇红齿白雪融融的娃娃,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盯着金箭翎,然后他数了数,把其中一半分给了柯茯苓:“我以后会比他赢得更多的,到时候把另一半给你。”
邱宁至过来时,看见柯茯苓手里握着的六支金箭翎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柯茯苓没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本能地用袖子挡了挡那六支箭翎。
邱宁至早听闻这个不曾见过的小表弟得了圣上青眼,成为了太子的保兄弟,能成为太子的保兄弟,在皇宫中和皇宫外的待遇其实就位同皇子。
邱宁至想要接近太子,对自己这个小表弟颇有些轻视,此刻见到太子重视柯茯苓,也有些酸脸。
十二岁的邱宁至当时按捺住了心性,只等晚宴时候乘着热闹笑眯眯地喊柯茯苓:“小表弟,你跟我来。”
柯茯苓看了华阆一眼,那时的华阆刚刚在他的陪伴下遗忘些母亲去世的恐惧不安,恢复元气,席间热闹非凡,见到众弟子们要一起玩投壶更是兴致盎然早被吸引了目光。
当时三皇子与他们稍近,正好是十五岁,尚留在学宫,学宫里没有下人能帮忙看顾小太子,三皇子听到邱宁至叫柯茯苓便对柯茯说:“我会看顾五弟,你去吧。”
柯茯苓七岁时长得已经瘦瘦长长,比同龄很多男孩子要高一些,像株抽条的小竹苗,虽嫩却十分有气质了。
邱宁至一直打量着柯茯苓,心里比较了一下,柯茯苓大概到他脖子,而华阆完全是个小豆丁,看着他向自己小跑而来,笑了一下,转身领他去了回廊上。
月光下对方站到面前,邱宁至语气平静地说:“你大概到我肩膀。”
柯茯苓看表哥木着个脸没头没尾来这么一句有些奇怪,等了好久邱宁至也没有说下一句话,他终于有些紧张,还在为那六支不是给自己的金箭翎不悦吗?
柯茯苓便拿出那六支金箭翎,递到邱宁至跟前,甚至乖乖地喊了对方一声:“表哥。”
邱宁至正望着对方出神,直到对方轻轻的像小姑娘一样的声音响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他拿起来六支递过来的金箭翎:“我想与太子交朋友。”
他看着这个表弟在月光下瑟缩着脖子,已经有些难堪,盯着他手上的金箭翎:“但是太子殿下与你是朋友……”
就着月光,柯茯苓察觉到对方表情有些松动,未尽之言也跟随那表情传达到。
最终邱宁至把六支金箭翎再次给他,见他犹犹豫豫不敢接,对他说道:“往后,你要自己赢得这金箭翎,我的金箭翎只献给太子殿下,这六支太子殿下既然给了你,我不便收回,本来就是给你的,只是往后,谁是太子的心腹就各凭本事了。”
柯茯苓却仰望他,摇摇头说:“表哥日后自然会是太子的心腹,我却不想与你争个高低。”
“你胆子真大。”说罢邱宁至笑了,顺手折一柳枝转身离开。
柯茯苓记得小时候的邱宁至便是那样争强好胜,为人虽和善却是烈火般的性子。
如今变成了这样。
邱宁至带上他的房门,不一会儿,又敲敲他的门问:“茯苓,哥哥我那藏了一卷吴俨的真迹要不你陪我观瞻一番?”
柯茯苓喝着准备的茶水无奈道:“表哥,若是实在觉得长夜漫漫,可以去喝花酒。”
“那我便不打扰了,我还要去看看表妹。”
是华阆要娶的那个女孩子,晚间三人一起用膳,颇和善的一个女子,似乎并不知道他与太子的关系,表哥应当知道一些,表哥从前便常常打趣他与太子的关系,只是那时在学宫,柯茯苓毫无察觉,现在想来表哥应当知道些什么。
邱娥始终是无辜之人,女儿家立世便是如此艰难,不管夫君是否爱护自己,都要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嫁给一个陌生人。
柯茯苓因为自己与女人有一些身体上的相同,虽不曾把自己当女人,却曾想过若父母把她当女儿了,现在他大概也是蒙上盖头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操心那一亩三分地的后宅之事。
他是有些恐惧的,邱娥却好像能接受的样子。
也许是自己从小便是当做男孩成长,见过了外面的世界广阔便不愿永囚后院。
他实实在在为邱娥感到前路未可知的可惜,尤其是邱娥谈及即将出嫁,脸上那种幸福淡然的表情更是刺痛了他,随即他质问自己:邱娥若是幸福了,成为了皇后,他该高兴吗?
他大概不会高兴,邱娥的如意郎君在床上抱着他,问过他愿不愿意做他的皇后,华阆还想要他的真心,他虽理不清自己对华阆的是亲情还是友情还是爱情,华阆灼伤的目光却撕开了这些问题,逼问他的心。
邱娥如果得到了华阆的心,证明华阆不是个好夫君,三心二意,如果没得到,更是终生寂寞,心愿难了。
邱宁至提上来一壶酒,要他陪自己喝,酒过三巡,姓邱的拉着他的手,凑在耳边低声说:“国师说三日后举行圣子祭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将救你出来,不过此事需从长计议,听我意思行事,先呆上几个月。”
柯茯苓虽觉得表哥人有些讨厌,但是不否认他真的对自己好,此事他倒不抱什么期待,只是感谢邱宁至这份心。
柯茯苓装困去睡觉,邱宁至便硬拉着他一起去上茅厕,又将他送回厢房。
柯茯苓不愿细想今日之事。
他虽出生入死,却也算仕途坦荡顺风顺水,先帝忌惮雪云珠,临了倒也防着他了。
眼眸暗淡,沉沉睡去。
半夜感到有人在轻抚他脸庞,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邱宁至起了个大早,没想到遇到宫里的太监上门传话,点名要他和柯茯苓一同入宫,便去厢房架起刚刚洗漱整理好的柯茯苓就走。
柯茯苓问他,他脸上只温和地笑笑。
邱宁至虽长得冷峻,笑起来却实打实的温和,他稍稍长大,母亲死后,他学会看人脸色求生存打交道都常是这副笑脸,让人好亲近。
柯茯苓却好像能看懂他笑容背后的情绪,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安慰,现在看出他的不怀好意,也不想戳破。
就看着邱宁至一步步到现在这样,除了在他面前偶尔会流露出那样爱玩的脾性,似乎城府颇深。
正因如此,他回来后再见邱宁至,陌生的简直难以相信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表哥。
他就那样笑着同他打招呼,笑容之下真心早已冰冻三尺。
他把一半虎符交于自己,这几日仍然掌着另一半虎符。
邱宁至酒后说那是太子许他留下的,他说是“太子”而不是皇上,华阆如今已经成了皇上,邱宁至这是早就已经得到了华阆的信任。
半枚虎符对于一个朝臣来讲几乎等于半个天下。
现在他拿到的半枚已经交给了华阆,另外半枚,华阆曾经……属意于他。
回过神来他与邱宁至已经上了进宫的马车。
“你有这样坐马车进过宫吗?”邱宁至突然问他。
似乎真的没有,他第一次是被父亲抱上马坐在前头送到宫门口走进去的,后面几年他没有回家,稍大一些他能离了华阆身侧了,他也很少回家,大概一年一次或者两年一次,也都是华阆亲自骑马来找他,然后两人骑着一匹马一起回东宫。
两人那时要好的像寻常人家的两个公子哥。
他摇摇头,邱宁至轻轻笑了一声:“往后会多起来的。”
柯茯苓点点头。
到了宫门,遇到了洪丞相,柯茯苓主动上前打招呼。
洪丞相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一眼,拱手示意打过招呼了,却先笑着问候了他身后的邱宁至:“邱尚书,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丞相是去应召的吗?”邱宁至走上前来,按住了柯茯苓有些僵硬的肩膀。
“不是陛下,是太后娘娘召我,商量皇上的大婚之礼。”
柯茯苓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自回京后,就仿佛远离了权利中心,朝中的人不再熟悉,连当今太后是谁也不知道了,华阆对于很多事,不再和他讲,有意瞒他。
洪丞相与邱宁至一边寒暄,三人一齐往里面走,全程柯茯苓一言不发和守门的侍卫存在感没有区别,渐渐地他走到前面去,正方便两人在身后谈话。
待三人分道扬镳,邱宁至追上一个人走的飞快的柯茯苓:“邱娥是我的表妹,你知道她为什么姓邱吗?”
柯茯苓对这个横空出世的邱娥表姐没有什么印象,也不曾听邱宁至提过,他连自己家都少回,对表亲家的事顶多是清楚有哪些人而已。
依昨天看,他连人也不认识了。
邱宁至见他不回解释道:“她母亲是我姑姑,我姑姑多,你知道,你母亲也是我姑姑,她父亲是洪丞相的次子,不过已经出家了,出家前将她妻女送回我家,并坚持让邱娥入了邱家的族谱。”
“所以呢?”
“所以洪丞相于情于理和我亲厚些也正常,你是天子近臣,在朝中却树敌颇多不是吗?洪丞相自然不想多和你扯上关系。”
原来是不想为刚才一幕显得冷落他。
“树敌颇多倒是表哥高看我了。”
邱宁至还是那样笑着:“你当雪云珠旧党怎么被扳倒的,朝中有多少人又希望雪云珠留下制衡的?洪丞相当初也算很欣赏雪云珠。”
柯茯苓难得转头看邱宁至,那样笑着,眼中掩藏不住说中他的兴奋,也许还有一些癫狂。
他道:“朝中局势我如今确实不如你明白了。”
两人言说间入了正殿。
隔着帘子不见华阆,却有个宫人来上茶示意他们俩入内室等候。
柯茯苓觉得陌生极了,毕竟他见华阆从来不需要等,而邱宁至则对这套轻车熟路。
邱宁至抬手请他先坐,私下悄悄和他讲:“成了皇帝就是这样的排面,以后要你等一个钟头也有的。”
估计要等很久,于是邱宁至毫不客气地开始喝茶。
果不其然,过了很一会儿,身后才响起掀开珠帘的声音,华阆一身龙袍进来。
柯茯苓立马规规矩矩地站起来行礼,邱宁至也慢慢起身行礼。
华阆打量了一番柯茯苓,漂亮的脸上浮现出苦恼,似乎在可怜对方,叹息似的喊他:“茯苓……”
“臣在。”柯茯苓克制地回道
华阆见不得他一副人臣样子对自己:“真希望你不要这样,与朕有了隔阂似的,唤你们来正是为了你的事做打算。我们三人算是自小一同长大,邱尚书大我们几岁,对我们也颇为照顾,我很放心。”
柯茯苓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华阆,他猜到华阆将要把他的命运交给在场的第三个人,他紧张华阆说出一些难堪的事,攥紧了衣袖。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那天问你的事,三个月后大婚之宴,邱尚书将会乘着天下同乐,看管人数少,救你出来,此时我会秘密进行,瞒过所有人的。”
柯茯苓几乎不敢相信华阆竟然云淡风轻地提出这样的事,他要自己做他的皇后,然后救出他能做什么,送进宫里吗?那邱娥必然就成了他的替代品。
难怪找的人那么像……
表哥说会救他出来难道也是这个意思吗?
回头去眼神质问邱宁至,对方只注视着皇帝,笑得很满意,似乎在满意,皇帝最信任的臣子是他,而他柯茯苓可能只是被当做了“皇后”那种身份。
况且是那种只有皇帝一个靠山的假皇后,自此荣辱系于一人身上。
柯茯苓知道他眼前的路只有进入那塔中,一生一世便出不来,或是囚于深宫之中,妄想华阆赐予他些什么,但绝不可能是自由。
他闭上眼睛问华阆:“难道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吗?”
华阆歪着头,抓起他的手:“你在害怕什么,你前几天不也很接受这个选择吗?”
那时候,他在幻境中,和华阆度过了一夜,虽现实中没有做到最后,两人却早已坦诚相见过,华阆给的选择更像一种调情,他没说不好,可也从没真正想过要去做他的皇后。
不过是,在前朝进忠,如若华阆喜欢,他甘愿陪着华阆。
“皇后”的身份于他,像是一种两人秘不可宣的感受,他自愿做华阆的一切。
如果他要妻子那就是妻子,只不过他会在前朝以他自己的方式尽力。
现在而言,更像是枷锁,华阆要用这个身份来拴住他,华阆已经成为了上位者,他担心自己的背叛,于是恨不得把他当狗一样拴在身旁。
“我不想了。”柯茯苓咬碎了一口牙,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听出他有些生气,华阆的大小姐脾气更是上来了,狠心道:“反正你在圣子塔一样跑不了。”
不欢而散,皇帝赶了他们俩走,邱宁至上来想揽住他的肩膀,那只手刚刚搭上被他一巴掌拍飞,痛得邱宁至有些恼了,倒也不说重话,笑得讽刺喊他:“皇后娘娘?”
柯茯苓瞪他一眼,邱宁至笑了半天,觉得他瞪人很可爱,明明是个身量颇高的男孩子,瞪起人来却软绵绵的,好像调情。
他没有怜惜过柯茯苓,他一直认为柯茯苓很幸运,这种时候也是,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表弟明明喜欢皇帝,却非要纠结那些无所谓的事。
邱宁至是天之骄子,最年轻的尚书郎,一手拿笔杆子一手掌兵,游走于勋贵之间也如鱼得水,对待柯茯苓那些可笑的坚持,他简直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他抓起柯茯苓的一缕黑发玩耍,丝毫不在乎眼前人不理自己了。
华阆办事完全不讲道理,把柯茯苓是先皇和真人选中的圣子公之于众后便借口圣子降临常人不能视而秘密举办了册封仪式,偌大的祭台只有守卫的重重士兵,几个奏乐的乐师鼓手和冉凤歧在,皇帝则死死握住柯茯苓的手一步步向祭台上走。
华阆亲自选的羽衣华服,头戴羽冠,配上柯茯苓那张俊秀的脸,和征战在外武将的身材,好似一尊华美的战神雕像。
华阆牵着他的手走上祭坛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以柯茯苓始终低垂着的视线也只能注意到这个,他不想去看华阆的表情,好像把他当做一件自己的东西的表情。
高台上的冉凤歧看来,皇上似乎对自己这个兄弟颇为看重,却能轻易答应这件事,没有胡闹,一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眼前拾级而上的两人看起来莫名登对冉凤歧半眯起眼,回头在祭坛上点上明火。
待烟起来,他用用一造型奇特的火把借了火,递给了在面前拉着柯茯苓站定的华阆。
华阆接过后向天举起闭上眼睛念词,语毕将火把递给柯茯苓。
火把头做成了毕方的模样,此刻正灼灼燃烧。
同样灼灼的还有华阆的双眼,柯茯苓抬头时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到,华阆笑得很放肆,似乎很喜欢现在这个场景。
柯茯苓想了想,这个场景,两人牵着手一同走上台阶完成仪式,正如同……如同成婚。
华阆似乎是把这当做,和他之间的婚宴。
柯茯苓只看见远处高耸入云的通天之塔,云气缭绕仿佛白色的锁链缠绕期间,他可笑不出来。
华阆见他不笑,笑容也凝滞了,终于有些后怕,怕柯茯苓记恨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手中一直举着火把,灰烬一点点往下落,几乎要沾上柯茯苓洁白的礼服。
柯茯苓接过火把,也向天一举,闭眼默诵祝词。
礼毕,世间再无柯将军,柯茯苓,有的只是一具空壳和圣子。
华阆想得到柯茯苓,他只有把他关起来,也许得惩罚他,他才会来找自己,他虽然现在有些后怕,柯茯苓会不会记恨他,可是,有什么能让柯茯苓屈从呢?
他的茯苓虽然守护在他身边像一株草却一直都很要强,他怎么样才能真正属于自己。
只有绑在身边。
于是他冷心凑近他耳边说:“如果你想通了,每月月中国师会去圣子塔,就和他说想见见朕。”
柯茯苓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表情冷冷的,对华阆,语气却怎么也冷硬不起来,几乎有些可怜的尾音:“我不来求你,你真要一辈子把我关在塔里不见吗?”
冉凤歧示意两人稍稍分开。
华阆离远了些,面露不忍,在冉凤歧看来像是不舍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冉凤歧也是人,叹息宽慰道:“陛下可效仿先帝与真人的情谊,时常看望便是,陛下亲自去,还是进得了圣子塔的。”
“我怎么舍得,但是总要有一阵子不见了。”华阆这么说。
柯茯苓知道他在回答自己刚刚耳语的那句。
守卫举着毕方火把一路相送,送至塔下,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此地只有圣子和几个仆人住,其他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柯茯苓便是被华阆亲自送到了门口,两侧大门缓缓开启,又隔着他与华阆缓缓合上,塔内烛光细微,比塔外黑了不少。
柯茯苓点燃了手侧的一柄烛台,寻找上楼的路。
他才看清角落里站的那个人,不是什么木雕,是一个活人,穿着粗布麻衣,样貌有些熟悉,身材娇小的一个女子。
她迎着烛光走到柯茯苓面前:“奴在此等候圣子大人多时,带圣子大人去见雪云珠大人,大人随奴来。”
柯茯苓跟着她上楼,问她:“雪云珠也是圣子,应该怎么区分我们俩。”
女子摇摇头:“奴不知,但是按司天监修的规矩来看,雪云珠大人应当担任您的师父,教导圣子之事。”
柯茯苓想到要和曾经的仇敌朝夕相处,已经开始不适,只是幸好,他是天子弃臣,雪云珠却是天子仇敌般的存在,怎么说他也不能被雪云珠欺负吧。
虽然这样比较,很不齿。
他下定决心和雪云珠维持表面和平,然后拉拢身边这个女子:“你叫什么?我总要知道日后朝夕相处的人怎么称呼吧”
女子摇摇头:“奴没有名字,雪云珠大人,叫奴‘莱仁’。”
“‘莱仁’?……‘来人’!”柯茯苓念了两遍,发现不对,愤愤不平:“‘来人’根本不算名字!雪云珠太不把你当人了,你得有自己的名字才行。”
见他突然激动,“来人”吓了一跳,细声细气地还不忘为雪云珠辩白:“雪云珠大人待奴很好,没有苛待,大人若觉得不妥便赐奴一个名字吧!”
柯茯苓忙说抱歉,问她姓什么。
“来人”想了想说:“不清楚,但是可以和雪云珠大人一起姓‘雪’吗?‘雪’很好听。”
柯茯苓发现她似乎很仰慕雪云珠,心里叫苦,只能酸溜溜地说:“雪……雪莱,蓬莱的莱,如何?”
雪莱听见蓬莱十分兴奋,差点给柯茯苓下跪:“蓬莱仙岛的莱?奴谢过圣子大人!”
柯茯苓立马制止了她:“不必叫我大人,我叫柯茯苓,你就叫我名字吧,你也别自称奴了,自称我吧,雪云珠不会说什么的,以后见了他也自称我。”
雪莱虚空磕了三个头说:“谢谢小柯大人。”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加个“小”字在前面。
仿佛看透了他,雪莱解释:“因为小柯大人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很年轻,我已经二十多了,所以加了个小字。”
“随你怎么叫吧。”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站在不知道第几层的大厅中间,面前的门与楼下的一些门不一样,很高很亮。
柯茯苓怀疑这里是天外建筑。
门开了,一左一右开门的有两个人,里面光亮更足,原来是一座白玉所成的殿。
殿中一张青玉椅,雪云珠正端坐其上,华发铺地,一身缟素,简单地包裹着身形,他也曾是武将,才进来一年,不曾废掉武功,身材并不瘦弱,似乎挺拔有力,那双琥珀似的眼珠正紧紧盯着他。
雪云珠见到他自然也笑不出来,本就长相秾丽,又是白发剑眉,不苟言笑的时候更吓人,简直煞气逼人如同鬼魅。
柯茯苓在这几人中穿的简直是夸张,步入这白玉殿,那么亮堂,却更让他有些难堪,何况对方是他的仇敌。
咬咬牙,在雪莱不明真相的注视中走向雪云珠。
雪云珠很高,坐在那里,也达到他的脖颈。
雪云珠还羞辱似的站了起来,足足高他半个头。
“好久不见了,小柯将军。”声音明明清贵冷淡,却好像在调笑着说“想不到还有今天吧?”十分欠打。
“雪云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柯茯苓努力克制自己不呛嘴。
“雪大人!小柯大人赐了奴名字,奴说想跟您同姓,小柯大人便赐奴名雪莱,蓬莱的莱。”雪莱上前邀功似的欢喜说道。
“雪莱,不错。”雪云珠毫无感情地夸赞并吩咐道:“雪莱,带他去房间吧,明日卯时,叫他起床,送来这里,我等着教他。”
柯茯苓被雪莱带下楼,住在一处窗外能看见远山和晨雾的地方。
第二日的时候雪云珠根本就没有来殿里,让他一个人在殿里百无聊赖,随手抓了案几上的一本书来看,竟是兵法书,他本也是战场上下来,看得津津有味。
无饭时雪莱送进来一些饭菜,都是他爱吃的,他觉得很神奇:“这里这么高,食物怎么来的?”
“每隔几楼有厨房,仓库,奴统一把要做的饭菜放到经常用的几层,奴还要去楼上给雪大人送饭去。”说完雪莱便要走。
柯茯苓忙问她:“他为什么不下来?”
雪莱又摇摇头,转身走了。
等嘛……他没由来想起那天等华阆时,邱宁至对他说的:往后这样的等待多着呢。
摇摇头,不想想到华阆,竟觉得等仇人似乎有意思些了。
傍晚的时候,玉殿开了落地窗,往外看去暖红云霞一片颇有感触,他的兵书也看了一半多,便起身活动活动,正站在窗台凝神去看。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站定。
雪云珠背对着他站在案几前翻看他看的什么书。
然后叫他名字:“柯茯苓,来和我过过招。”
柯茯苓挑眉看他:“在这儿打?”
雪云珠看向他身后,这里不知道有多高,掉下去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是有些危险。”
两人来到大厅,柯茯苓暗道这人终于忍不住要和我打架出气了。
雪云珠挑了两把剑,甩给他一把,两人就地开打,在圆形的大厅中间舞来舞去颇为精彩,暂时分不出高下。
倒是让刚刚上楼的雪莱惊得掉下了手中的饭菜惊叫一声。
此时柯茯苓已经些微落了下风,终不及雪云珠老练,正好停下,喘息着问雪云珠:“你会杀了我吗?我打不过你。”
雪云珠利落地收剑:“不会,我并不恨你。”
“你不恨我害你被囚于此处?”
雪莱收拾地面,听了个七七八八,默不作声地端着东西下楼了。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一时之间,权倾朝野,华阆若在这种情况下登基,很难把握兵权。”
“你倒清楚。”
“你也一样,你与太子结契,身份比一般皇子还要尊贵,朝中又无人敢近,早成了孤臣,但凡建功立业,就是第二个我。”
柯茯苓席地而坐,叹息:“难怪我俩打得不可开交,我们都赢不了,这一课你教了我。”
雪云珠靠近他坐下,有些不打不相识的意思,难得一笑,竟比昙花还要璀璨:“我不是来教你这个。”
“我来教你怎么做一个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