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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1 / 2)

今晚的社区戏剧节中,阿婆的表演排在第三个节目。剧院的观众席位置已被坐满了,从一楼到顶楼,观众们拖家带口,携老扶幼,比平日开放时的剧场随意许多,甚至还能听到小婴儿跟幼童在大声咿咿呀呀,伴随几声哭闹,大人费尽心思压低声音,压低声音:“嘘,嘘,宝贝儿,现在不能说话。”

孟惟左边坐的的是家瑜跟阿武,右边是丹虎。大灯灭了,大家在黑暗中专心看剧,第一个节目是舞剧,刚上来,阿武就小声说:“万幸,今晚至少能有一个我看得明白的节目。要不是你请我们来,我在国外半辈子也不会进剧院,台词太复杂,听不懂……”

“动画片是动画片,莎士比亚是莎士比亚。而且,《瑞克和莫蒂》带中文字幕。”阿武凝神观察舞台,“哎,我现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感知到了天性中的召唤,那就是——我觉得我能做演员,因为我长得蛮好看的,对不对,你们怎么想的?”

在剧院不能发出噪音,因此家瑜惯常的冷笑压低成了一道宛如反派头子的哼哼,多的就不说了,耽误她拍摄表演。

孟惟靠过去一顿甜蜜忽悠:“如果我这辈子发了大财,我给你带资入组,捧你做男一号!”此番美妙的言论建立在空中楼阁上,说了等于没说。

丹虎跟阿武隔着两个座位,室内有点热,他正在解外套扣子,“还好我们今天来的是剧院,如果去的是杂技嘉年华,那他不得跟顶小球的海豹拜师了嘛。”

“啊,他说啥呢?”阿武没听清。

孟惟天真无邪地传话:“他说他觉得你会做金城武第二,很期待看到你的电影。”

家瑜点头,“我也喜欢金城武,阿武你见过他吗?”

“凭什么我是日本人我就得见过金城武啊??那你祖上铁岭的,你就见过赵本山吗?”

剧院座位的空间不大,丹虎身高腿长,两条长腿施展不开,委委屈屈地缩在那里,看着有点可怜。孟惟悄悄把手伸出去,盖在丹虎的手背上,他不作声地瞧她一眼,台上的诙谐表演逗笑一片观众,她也跟着哈哈乐,但是不看他,装作已深度沉浸表演了。他反手握住她,换成与她十指相扣的姿势,然后飞快举到唇边,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不期然,竟还给这小姑娘亲高兴了,她跟着台上的音乐,手脚并用地打拍子,脚就不用说了,细白的手指在他手里嘀嘀嗒嗒地点,一张一合地动,晃个不停,一点儿没有跟恋人肢体接触的腼腆缱绻,倒是像小孩儿上音乐课,摇头晃脑的。

又凑到他跟前咬耳朵:“哎,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啊,为难你了吗?”

他也配合地凑过去,小声说:“没有,因为我做了准备,你要看吗?”

孟惟点点头,他从座位下的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再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她拿过去细看,这个好像是——b超检验单。剧院里黑乎乎的,她看不清上面是什么。

“我跟他们说,我马子怀孕了,我要当爸爸了,所以我不能再做违法的勾当,孩子不可以没有爹。”丹虎憋着笑看她的反应。

她还在盯着看,在上面找小婴儿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地顺口问他:“这是假的吧?”可别真是他其他女朋友的b超单。

“找人做的,中国城的人连假护照都做得出来,何况b超单了。”

“你马子,不就是……我?他们可都见过我,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是我……怀孕了?”她还记得那天给他们开门的情形,伊萨卡是个比较客气的大哥。

“我的马子除了你,还能是谁。”丹虎灵巧地接过她甩回来的照片,自夸道:“这主意不错吧,他们一听,就没话说了,familyiseverything。我也不会再投入其他组织。就这么完事儿了。”

这混球……她堂堂一个未婚辣妹,在他的编排下,孩子都快生了,气得她专找他大腿上有肉的地方掐。

不但没拦着她,“来来来,别捡软的掐,也捏点儿硬的,掐这儿,你还没碰过吧,敢不敢碰一下?”他指着下面,压低眉毛,朝她递眼色。

啊,气死了,谁要碰啊,这个臭痞子!

第三个节目很快就到了。老年戏剧班的作品,是一个关于衰老的故事,演员们的青年与老年时代在舞台上交替出现,当我们老了,该如何面对生活,当我们不再是从前的样子,是否可以再次触碰从前的黄金时代。

终于轮到了阿婆上场,她演的是这部戏说话最多的人,某种程度上,算是当之无愧的女一号。老师当初安排人员角色的时候,表示他不会指定谁来演,大家最好自我推荐,超过一个人举手的话,那就采取竞争投票的方式。

结果那天,阿婆不但第一个举手,点到她后,就开始做一件令其他人感到压力巨大的事,那就是背台词。几页纸的台词,让她流畅无阻地给背下来了。这就是亚裔选手,当他们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天生的聪明加上后天的努力,那都是标配,最要紧的是,当他们有了目标,就会毫不顾忌地用实力证明自己。

中国人可最不怕竞争了。

即便阿婆一开始认不全剧本,英文不够流利,甚至在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惨遭误解,因为走错地方,被误认为阿兹海默症患者。

在孟惟的辅助下,阿婆早早把台词背好,上课时技惊四座,一举拿下角色。“这有何难,想当年我在后厨做菜,成天要从早到晚站七八个小时,背台词算什么呢,洒洒水啦!”

“我要得到女一号的角色。”阿婆曾经在吃饭的时候,郑重宣布过这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宏愿。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部 戏,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部,不做个女一号,如何能说活得够本呢。

最后的部分,阿婆在人群中心念诗,以诗歌呼唤过去的岁月,演员们分散,聚拢,不断转圈,最后缓缓坐下,如同被时光凝固的雕塑。

结束后,四个年轻人抢先站起来,朝着舞台大声鼓掌吹口哨:“阿婆,漂亮,我们以你为傲!”虽然引人注目,青年人手脚利落,也能先发制人,不过就获得了一小阵子全场注意力。

他们四人的势力到底比不过其他演员的儿孙辈,其中有一个巴基斯坦家庭,全体起立为爷爷喝彩,baby被妈妈抱在怀里站起来,一家子浩浩汤汤十二口人,当场成为全剧院排面最足的家庭。

但好在阿婆第一眼就发见他们了,她正以老艺术家的优雅姿态,跟演员们携手向台下微微鞠躬,鞠完躬徐徐起身,对着四个漂亮的年轻人,小惟跟小虎,还有两个他们的小同学,忙里偷闲地比个“耶”的手势,这个镜头正好被家瑜拍了下来。

最后一个节目是歌舞短剧。今天戏剧节的参加者全都不是专业的演员,成分复杂得很,有儿童,青少年,老年人,残障人士,最后一个节目却完全看不出来台上是什么人。这些演员年龄遍布老中青,有男人,有女人,看着动作也灵便,四肢跟五感都没有明显的问题。

他们甚至还有一个歌者,伴着现场钢琴,正在高歌美国黑人女歌手gloriagaynor的金曲《iwillsurvive》,歌声高亢激昂,只一嗓子,就让孟惟猛地抬头,这歌声,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她相信自己跟那个女歌手是老相识,她绝对认识那个唱歌的人。

孟惟眯着眼睛细看,只见那位中年女歌者穿着漂亮的黑绸长裙,头发盘在脑后,看似非常陌生,但是她的黑眼圈,烟嗓,掺着灰白的红发让孟惟确信,那不是,著名街头艺人,视剧院后门为私人乞讨领地的,“唱歌的康妮”吗?!

几个月前,孟惟还跟她一起,蹲在路边吃快过期的三明治呢。

孟惟知道康妮靠唱歌乞讨很多年了,康妮曾说过,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进入剧院,“喏,就是这里面,我想进去唱歌,跟玛丽亚·卡拉斯一样,成为真正的女歌唱家。”

卡拉斯是享誉世界的女高音歌唱家,而康妮是露宿街头的女人,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

康妮习惯于装疯卖傻,冲着别人唱歌乞讨,偶尔得了额外的闲钱,就能买上一点小酒喝,喝多了会醉醺醺地对别人说出自己的愿望,自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这样的人光是连明天的饭在哪儿都弄不清楚。

同是露宿街头的人们对她说过:“剧院?剧院没什么意思,康妮,你在街上唱歌也是一样的,我们还不是能听得到吗?”

但康妮坚持把自己的地盘驻扎在剧院的后门口,十年如一日没有换过位置,谁也不许跟她抢。

最后一次见到康妮的时候,她对孟惟说过,今年冬天,她运气挺好,排队排到一个去庇护所的机会。说不定从那时起,她住在那里,通过社工的帮助,彻底脱离了街头生活。

“iknowi‘llstayalive,(我知道我会存活的)

i‘vegotallmylifetolive,(我已竭尽全力地去生活)

i‘vegotallmylovetogive,(我已给出了我所有的爱)

andi‘llsurvive,(我将会活下去)

iwillsurvive.(我将会继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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