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一片沉默,忽然有一声蛙叫响起,若是平日,言致必要去寻一寻怎么湖中从哪儿来的蛙,此刻全没了这些心思。
言天长叹一口气,面色沉重地说道:“如此看来,我是不得不如了他们的意,去一趟建州了。”
“不行。”
“不可。”
前一声不行出自言致兄妹,后一声不可出自李原。
言致说不行,只是出于最简单的担忧,但她其实没有很确实的理由让言天不去,因为她自己也觉得不得不去。
所以她看向他,言致希望他能给出一个完美不容拒绝的理由。
他从不让她失望,这一次也一样,“定王且听李原一言,若只为我所说第一件事,那么定王去建州,正好将计就计看一看林寒柯等人意欲何为,可如今主要之事是云氏在建州屯兵。”
“建州这支军队,不能打,不能招安,不能放到明面,只能暗里解决,甚至不能叫云氏察觉,以防狗急跳墙,所以,定王不能去,目标太大太明显,定王若往建州去,林寒柯定然盯得极紧,必会让他发觉建州兵马一事,届时事情会如何发展便不可控,建州军可能就此反叛,祁俊轩也会找到机会起事。”
言晔附和道:“我即将去西川,爹若走了,西山大军无人主持,若京中出事,便不可挽回了。”
言天沉默,他知道李原所说是对的,在朝堂安定之前,他都是离不得京都的,哪怕千允再天纵奇才,梅之白等人再如何手段通天,没有他镇着,一切的手段都是空的。
但是建州,宣宁,江氏,这都是他无法放下的。
言致微微阖眼,放空了思绪,一个时辰前她才说过娘亲的仇她会报,江氏的血债她也会让云家人偿还……,这是她的心魔,总要自己去灭了的。
她轻声说道:“建州之行,不得不行,我去。”
言天下意识就要反对,话将出口,却知道这是最合适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去是最合适的,但他们不忍心,她已经做了太多了,从她入京,他们就有意无意地将她排除在外,许多事她都只是事前参与,事后知晓,并未涉入过多,他们想慢慢地让她卸下所有负担,由他们接过。
李原敲了敲桌面,与她对视,眸如深潭,言致似乎看到他唇角勾了勾,但太浅,她不确定。
他说:“可以,我和你一起。”
言晔和公输白眼睛一亮,言天却蹙眉沉思,他由衷不希望阿草和李原走得太近了,但是无从反驳。
倒是言致偏了偏头笑道:“不用,你们都在朝中居要职,都在那些人的眼睛底下,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我想走,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众人都无言以对,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能力。
千允扫了一眼亭内众人,最后定在李原身上,“瓴之既要和阿草同行,不如便趁着此时与我等说一说你来自何处,定王也不必担忧你一去不返将女儿拐走了。”
小白一口酒鲠在喉咙,不上不下,看着千允的眼神如看到了鬼,这种话怎么也不像是公子能说得出口的啊。
怎么说呢,未免世俗烟火气太重了。
但千允并不以为杵,看着李原还微微带了笑。
言天一怔,千允这话是实在落在了他心头的,只是他从未想过要与李原问个明白,一心只想让女儿和他离得远些。
言致也看着他,但眼神并没有与他对视,而是落在他衣襟上绣的暗纹上,也不知绣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一团混乱,却又集中了所有精气神等着他说话。
他,会怎么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他起身,走到言致跟前,弯腰低头与她的脸相隔不过一掌之距,他似乎在笑,但背着烛光,就着浅浅的月华,不太看得出来,他说:“你可要知道?”
这个微微加重了的“要”字让言致想起了上元夜那晚他问的“你要不要看”,当时她拒绝了,因为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会留多久,会不会忽然就消失了。
所以今日……言致抿唇,然后轻轻点头,怎么会不想知道呢。
自从京都重逢,她就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何要这样帮她?
他终于笑开,这是众人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灿烂,语气终于不再平静淡然,而是带着轻松和愉悦地道:“好,我告诉你。”
而后面向众人,对这种言天浅浅一揖,说道:“我想先告知于她,且请稍待。”
言天沉默,言晔唇角带笑地说道:“可以,阿草,与李尚书到园中走一走吧。”
言致点头,起身离开,他步履轻缓地跟在她身后,没有上前与她并行。
千允侧身给梅之白添满了酒,端着茶杯与他轻轻一碰,未曾多言。
酒入喉,眼中是二人在黑暗中渐渐远去的身影,原带着清香的酒,似乎苦了,回味却好似更香了些。
梅之白忽然勾唇笑开,与言晔遥遥相敬,满杯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