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始终不愿入府,不愿让他近身。
“甚好,自晕倒那日到如今,有半年余了吧,我难得如此清醒,先生,请坐。”
韩慕翮眉心微敛,细细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但他实在是太憔悴了,面色苍白到看不出丝毫变化来。
看不出来便不看了,韩慕翮在塌边的椅子上坐下,敛袖垂眉恭谨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吩咐?”祁俊轩喃喃地反问出声,语调似讽似笑,终还是笑了出来,轻轻的笑意挂在脸上,“睁眼便只有这院中四方天,我能有何吩咐?若无吩咐,便不能与韩先生聊一聊?”
“王爷是主,想与某说话随时都可以召某前来,您请说。”
说什么?
祁俊轩闭了闭眼,他曾觉得与她无话不可谈,每日见花见草都要与她说上一二,纵使她经常只是静静听着,不作多少回应,他也觉得满心欢喜。
如今却······
“先生字慕翮,不知名甚?”
韩慕翮抬头,挥了挥手,朱虎便领着屋中伺候的几个侍女一道退了出去。
“回王爷,某名韩湛。”
言天的铁骑踏平千湖时,祁俊轩已十来岁了,那时卫王妃带着幼子自焚的消息遍传天下,因此事,世人还曾诟病言天对妇孺赶尽杀绝非男儿气概。
卫王幼子,七月能言,三岁作诗,五岁作文,天资聪颖非常人可比,一度传为佳话。
遥记得,千湖之乱前,卫王进京,皇祖父问他,为何不将幼子带入京中,卫王宁肯将世子留下也不愿送幼子入京,可见其对这幼子宠爱之甚,期望之甚。
“当年入京为质的世子是你的嫡亲兄长吧,我曾与他有几面之缘,如今想起,你二人眉目是极相似的,不过是我从不曾去想,也不愿相信罢了。”
韩慕翮冷笑一声,道:“几面之缘?你当我为何至今不杀你?”
祁俊轩一直不知他留着他作何,如今千湖之地只有一个马遇是他的部将,其余人皆是韩氏的追随者,他若杀了他,要笼络马遇也非难事,为何要留着他?
这一刻,他才想起来,卫王世子被赐死那日,他命人为其收殓了尸体,葬到了城外清风山脚下,还亲手写了块墓碑插上。
那时他只是想着世子入京后曾与他一份千湖特产,他还了这份礼,又能让世人看到他的良善,乃是两全之事,何乐而不为?
倒不想如今替他捡回了一条命。
这世间因果,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原是如此,我当时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声名罢了,没有任何好心,先生有宏图大志,又何必留着我碍事?”
韩慕翮倾身,压到祁俊轩面前,眼眸微眯,唇角带笑,眉目却冰冷冻人,“怎会碍事,韩某不过是王爷麾下区区一谋士,事事当以王爷马首是瞻才是。”
祁俊轩猛地闭上眼,侧过头,“先生请回,本王乏了。”
“王爷好生休息,某告退。”
出得门时,他忽然停住,道:“对了,有个消息须得报给王爷知晓,定王世子妃在固州产下一子,十日后,镇西将军将在固州城为定王长孙办满月酒。”
门阖上的声音传来许久,祁俊轩才缓缓张开眼睛。
言晔的儿子出生了吗?
镇西将军······
阿草这丫头,果然总是出其不意,胆子比谁都大。
可惜了,他却从未有真正与她交手的机会,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了。
野望野心,天下权势,皆与他无关了。
他是为何要叛逃举事的呢?
怎么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如今,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祁俊轩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缩了下身子,缓缓闭上眼,无力去想他还有没有日后,连这般苟且偷生的日子都不知还能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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