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寒风凛冽。
殿内点燃铜炉,热气充盈,并有暖香飘散,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
地面铺设青石,表面浮现冷色,光可鉴人。
老人们垂首前行,越过数道圆柱,距台阶五步停下,相继叠手行礼。
“参见国太夫人。”
“起。”
声音从上首传来,略有些沙哑,能听出压抑的怒火。
老人们起身望去,只见漆金屏风光辉耀眼,国太夫人坐在屏风前,手中握着一卷竹简,面带沉怒,目凝霜雪。
“召尔等前来只为一事。”国太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落向阶下,一字一句道,“杀一人。”
老人们不作犹豫,异口同声道:“国太夫人吩咐,仆等惟命是听。”
“废王。”两个字出口,国太夫人站起身,提步走下台阶,来到三人面前,缓慢抬起右臂,将一把短剑递到老人面前,“杀了他,用这把剑割下他的头,断他的手脚!”
短剑通体赤金,剑鞘分两面,一面铸有於菟,另一面则是玄鸟。
当年晋越定下婚盟,这把剑是晋烈公下令铸造,随聘礼送到越国,国太夫人爱不释手,一直带在身边。
废王?
为首的老人双手接过短剑,面带凝重,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王子肥谋乱,诸侯勤王,逆贼皆死。执政族灭,其子死前揭露当年事。”国太夫人咬牙切齿,字里行间充满杀机,“先王在飨宴下毒,烈公不慎饮下毒酒,身体日渐衰弱,才会壮年而薨。越灵公亦被其所害。”
什么?!
三名老人早有猜测,做好心理准备,此时仍不免现出惊色。
“废王子承父志,派人刺杀君侯,只是未能得逞。越康公冬猎遇刺也是他所为。恶事被揭穿,证据确凿,他无从狡辩。然刑不上天子,遂使其禅让,逐出上京流亡。”
说明事情经过,国太夫人话锋一转:“父子相承,视诸侯为敌,阴谋痛下下手。如今真相大白,自然也该父债子偿。”
“斩其首,断其手足,使魂不登天,魄不入地,生死皆流亡世间,百年,千年,万年!”
国太夫人双眼泛红,但无一滴眼泪。早在晋烈公逝去时,她便不再流泪。
而今,她也只有一个念头:杀!
以血还血,血债血偿!
害死她的丈夫,害死她的亲人,还要谋害她的血脉,必须付出代价!
“刑不上天子,天下共主不能刀斧加身,废王却不在此列。”她看向面前的三名老人,沉声道,“尔等随我入晋,向来忠心耿耿。事交于尔等,能为否?”
三名老人毫不犹豫,当场立下誓言:“仆倾尽所能,必不负使命!”
“好。”国太夫人颔首,将一枚印章递给三人,“带上此物去武器坊,可以调拨铁器。点齐人手,天明便出发。”
“诺。”一名老人手捧短剑,他右侧的同袍捧过印章。
国太夫人又向缪良示意,由后者取来一张绢,上面是简单绘制的舆图,由她亲自执笔。
构图不算详细,仅有大致标注,重点在于几块王族封地。
“废王犯下众怒,流徙在外,诸侯国定不肯收留。他唯一能去的就是王族封地,还有姬伯创建之国。尔等务必要找到他,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诺!”三人正色领命,手捧短剑、印章和舆图退出南殿,迅速离宫返回军营,准备调拨人手领取兵器,天明就离开肃州。
寒风穿过城池,席卷王宫,流经廊下时,掀动成排的铜铃,震荡声不绝于耳。
大殿内却是一片寂静。
许久,衣袂摩擦声响起,国太夫人行至殿门前,双手推开门扉。霎时冷风灌入,鼓起她的衣袖,裙裾飞扬。
长发凌乱飘散,下一刻落回到肩后。
国太夫人迈出殿门,站在月光下,缪良追随在她身后,两旁的侍人迅速矮下身,匍匐行礼。
“那夜,不见月光。”国太夫人仰望夜空,低声自语。
无人知晓她话中所指,她也不需人知道。
伫立片刻,她忽然抬起右臂,翻转掌心,五指向内收拢,似要攥住月光。
“魂兮,血祭。”
她的声音发生改变,风中盛载她的恨意,飞出肃州城,掠过广阔的平原,袭向一辆狂奔的马车,车上正是仓惶逃命的废王。
“快,快!”
废王脸色发白,用还能活动的手臂撑起身体,一边催促车奴加速,一边探头向后望。
他身边早无护卫,两名良医也在中途失散,仅剩下一名车奴在身边,驾车带他逃命。
身后的骑兵穷追不舍,骑士以双腿控马,在马背上搭弓射箭。
破风声袭来,箭矢接二连三穿透车厢,一支擦过废王的脸颊,刺痛感蔓延,血线溢出伤口,染红他的下巴。
看到滴落的血珠,天子满心骇然,再不敢探头,直接趴到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