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距离生蚝上市还需一个多月,肉质却已逐渐进入肥美期。
“大人放心,村中无人私下捕捞。”
“大家都晓得的,现在捕捞生蚝不划算。再等些时日,生蚝长得又大又肥,挣得银钱才多呢!”
“明年大家也还想继续赚银钱呢!”
“村民们这几个月先去给其他村做工,多少也能挣些银钱回来。”
没办法,刘家村与其他村不同,因靠近海边,春夏季又受海潮影响,致使附近江河之水苦咸,好些田地并不那么适宜栽种莲藕。
其他村又赶制藕粉,少不得便需要大量的人做事。
韩彻还知道便是山间的一些土着,也跑下山在附近村子里做工挖藕,挣得银钱。
这些山间土着只是为躲避官府征缴赋税,但不少生活必需品却也需要跟附近山下的村民们交换或购置,便没少往来。
如今他们被吸引到山下给各乡镇村民们挖藕做工挣银钱,也是韩彻计划的第一步。
巡查完刘家村生蚝养殖情况后的第二日,韩彻便又带着韩老三,驾着牛车去往其他乡镇巡查。在经过一村庄时,他下车询问正在藕田挖藕的一位汉子:“请问,附近山林可有生长油茶树?”
山间土着在外形上和其他乡镇村民并无太大区别,但有一部分人的穿着,还是比较明显的。好比眼前这位汉子,韩彻一眼便能看出他大概率是山间土着。
事实上,韩彻也是经过一番挑选,今日才来到这村庄。
汉子虽不认得韩彻,但瞧韩彻外形和穿着,直觉让他心生警惕。
“拜见大老爷!”这时候不远处一乡民快速跑来,激动的大喊道。
听闻韩彻便是县令,汉子警惕当中又带了几分讶异。
“官府想要购置一批上等的油茶籽,不知哪片村庄附近有生长油茶树?”韩彻不再看向汉子,只询问跑来的乡民。
“大老爷想要油茶籽啊?这,这需得上山才能找寻到。”乡民说着,眼神不由得看向身旁的汉子。
安南百姓过去为着谋生,鲜少种植经济作物。但实际上因安南气候适宜,不少山坡都生长着野生的茶树,油茶树等喜温暖的植物。
“这样吧,你先帮我在村中询问。若有人能弄来,可拿去里正家中,我会吩咐他协助官府收购。”韩彻说道。
说完,韩彻便让韩老三驾着牛车,直奔这村里正家去。
“咳咳……大,大老爷?”村中里正姓赵,是个略胖的中年男子。他瞧见韩彻到来,面上不由大惊。
心中更是忐忑难安,他这边正在头疼,不知如何是好。怎料韩彻突然登门,莫不是收到消息,特意而来的?
想到韩彻抄家时的雷厉手段,赵里正心头直发憷,当下想也不想便请罪道:“恳请大老爷饶恕,是我监管未到位……”
“你先细说事情经过。”韩彻未料有这一出,面上不显,只皱眉直视对方道。
原来在《牡蛎仙》的传播下,安南百姓对巫医远不如从前那般信重。巫医行业遭受大创,不少巫医自此收手。
但总会有小部分巫医仍旧心怀不甘,又眼见着即将入冬,迎来为沉水香而来的大商队,少不得便开始兴风作浪。
韩彻用《牡蛎仙》暗含神灵乃是救世,断然不会残杀生灵。那些个巫医便换了一种法子,既然神灵作祟的借口不好用,那便一律改称鬼魂和妖邪作祟。
人力自是也无法抵抗鬼魂和妖邪的,故还是需要恳请巫医帮忙将其驱除。
前日赵家村便有一村民又请来巫医,替自家病重阿父驱除作祟的鬼魂妖邪。
赵里正听闻后,本想赶去制止。却见那巫医着实是个真有本事的,只见他将符纸置于水中,竟真能显现!
“……刀剑砍在符纸上,切口处顿现血水!”赵里正苦着张脸说道。
在亲眼瞧见那名巫医如此神乎其技的本事后,赵里正莫说制止,人当场都被唬住!
“大人放心,所杀牛乃巫医售卖,并非村民家中耕牛。”赵里正又忙解释道。
本想借此求得些许宽宥,却听闻韩彻冷声道:“不过一些江湖骗术,竟也敢称之为神通!”
“……”赵里正愣住。
骗,骗术?
拆穿
有心留意下,翌日收到消息的韩彻便带着韩老三和几名衙役,在赵里正的陪同下,往前两日请了巫医看诊的那户村民家走去。
巫医常以牛治病,故一些巫医还会在家中养殖数头牛,以备所需。若碰上病者家中无牛时,便可向巫医购置。韩彻刚穿来时,韩老三牵回来的牛,便是从那名巫医手中购得的。
安南今年各乡镇百姓又皆因种植莲藕挣得不少银钱,若不及时制止,只怕反而会扩大巫医看诊市场,造成更多耕牛被残杀,病者财产遭受蒙骗,病情还被延误。
赵里正带着韩彻和韩老三,走了约一盏茶时间(10分钟),便瞧见前方一户人家屋门前围了不少乡民,正是巫医在那驱除鬼怪妖邪。
巫医借助神灵或鬼怪妖邪看诊,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诓骗到更多银钱。故看诊时,他们还会考虑病者家境。
如若家境殷实者,病症基本便很难一次就能痊愈的。
前段时间巫医行业又遭受大创,生意锐减。不少巫医因此收入浅薄,虽有之前的积蓄在,家中亦有田地,不存在日子便要过不下的情况,但难免心中焦虑。
想来眼前这位巫医便是如此,本来会请巫医来看诊的病症都较为严重。那么作祟的鬼怪妖邪法力高超,自然便需得多驱邪几次才行。
“大,大老爷?”韩彻等人一靠近,立马便被一见过他的乡民认了出来。对方吓了一大跳,忙跪下便是一拜:“拜见大老爷!”
随着他这一拜一喊,其他乡民瞧见后,呼啦啦便一片倒的全跪拜了下来。
顷刻间,站着的便只有韩彻等人,以及那正在作法中的巫医了。
“都起来吧!我听闻有巫医术法高超,在此作法,特来见识一番。”韩彻走到作法巫医跟前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
穿着巫师服的巫医手不由得一抖,面色难看的往身旁站着的韩彻看了一眼,才继续之前的作法。
只作法虽仍在继续,咒语却被巫医念得磕磕巴巴起来,心中更是惊慌难安。
说来,巫医这行生意已大不如从前,便是因韩彻导致。这位韩县令对他们巫医的态度可尤为的不好,之前有位巫医不就是在刘家村给一户人家看诊时,被这位抓了个正着,如今还在服刑中呢!
巫医越想越慌乱,这会便一边胡乱念着咒语,挥动着手里的符篆,一边在脑子里思索应对的法子。他这次可未曾宰杀村民家中耕牛,已然跟损毁公门财务攀扯不上。又为治病救人,若韩县令还要罚他,他定要辩上一辩!
这般思索一番,巫医心中稍安。他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毛笔,快速的在黄色的空白符纸上画出捉鬼符。接着,巫医便如赵里正前两日所见到时那般,拿出一把七星剑,眼瞪大如铜铃,大喝一声:“鬼怪妖邪,岂敢再作祟!”
便挥剑斩向符纸,只见符纸被砍之处,顿现血红色。
“嘶!血,有血!”
“砍中了,竟真砍中了妖邪!”
“神通啊!”
围观村民们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纷纷惊呼出声。
“咳咳……”巫医手持七星剑,甚为虚弱的咳嗽起来,与那病者家属言道:“此次作祟你家的妖邪,乃是上次妖邪的同伴。如今也已被我斩杀剑下,想来必不会在作害你家了。”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巫医乃是见着此事已被韩彻发现,哪里还敢再登这家的门啊!
待到一会收完酬金,巫医还打算去外地躲上几日。
这家病人病情甚为严重,恐生意外啊!
“多谢巫医,多谢巫医!”病人家属一边朝着巫医致谢,一边也忙去把事先说好的酬金拿出来。
巫医正准备收了酬金,赶紧溜之大吉时,却听得韩彻出声道:“你手中的那把七星剑,拿来与我一瞧。”
巫医顿生惊惶,七星剑自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也是他能吃这碗饭的最大秘密,从不往外泄露半分,可那韩县令为何竟能一眼看出端倪?
巫医越想越慌乱,额头更是渗出细汗来:“七,七星剑乃,乃我师门法器……怎,怎可随意示人?”
“把七星剑拿来与我一瞧。”韩彻不欲与他多废话,只面色冷然的重复道。
巫医正还要继续推脱,韩老三见状,冲过去就将他手中的七星剑一把抢走:“大人既要你把剑拿去一瞧,你岂敢不从命!”
七星剑被抢走,巫医又气又急,看向韩老三时眼中更露凶光:“我这七星剑斩杀鬼怪妖邪众多,煞气甚重!你这般不由分说便抢走,也不怕大人被煞气沾染!”
“官门正气浩荡,岂会连区区煞气也镇不住!”韩彻态度强硬的回复道。
“……”巫医被这话一噎,还欲待说些什么,却见韩彻已从韩老三手中接过七星剑,先将先前斩在符纸时,沾染上了血红色印记的剑口仔细查看一番,又用手沾染些许感知。
“果然!你这七星剑涂抹有碱溶。”韩彻看向巫医,神色平静的言道。
巫医闻言脸色顿时大变,眼神闪烁,惊惶慌乱皆显露出来。
“碱溶是何物?”这时候,围观百姓也觉察出不对,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你在这符纸上事先还涂抹有姜黄,姜黄碰上碱溶,自然就会现出血红色。”韩彻走过去拿起被砍出血色的符纸,将巫医老底一把揭开:“所谓的斩杀妖邪,不过是欺蒙拐骗,为你谋得私利的江湖戏法!”
“原来竟是这样!”
“你这巫医,怎得如此可恨!”
围观百姓先前有多信重,如今被韩彻揭露真相,便有多愤怒。尤其是那病者家人,本就因家中父亲重病,为求能医治好重病,才冒着违背朝廷禁杀耕牛律法的危险,耗费众多银钱请来巫医看诊。
如今知晓全是一场骗局,家中父亲病情这两日也未曾见到好转,还越发病重,顿时怒意滔天。病者儿子更是冲过去,一把便揪住巫医衣领,对着他大吼道:“我呸!你这骗子!若我阿父有个好歹,我定叫你偿命!”
“我,咳咳……”巫医被韩彻当着众人面拆穿了个一干二净,心中惊惧一时到了顶点。此刻脑中杂乱如麻,心知必须得赶紧想个办法来脱罪。然纵使他心急如焚,思来想去,一时竟怎么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来人!将这骗子与我绑了,带去县衙。”韩彻不再去看巫医,直接就是将人抓了。
眼见着就要被抓,巫医当即大喊:“我未曾宰杀衙门发放下来的耕牛,你们不能抓我!”
“胆敢行如此欺诈之举措,只为谋得私利,枉顾他人性命,竟还抓你不得?”韩彻扬了扬手中的七星剑和符篆,厉声道。
“自是该抓!若非大老爷及时戳穿,赵家怕是得人财两失!”赵里正忙接话道。
想他之前也被欺骗,还真以为这巫医是那等有大神通的。此时还不赶紧表态,赵里正生怕韩彻还要对他治罪!
“你言宰杀非衙门发放耕牛,不得抓你。然朝廷律令,无故宰杀耕牛者,徒一年半。你,还有赵家,今日一并都得随我去衙门领罪受罚。”韩彻又说道。
今日若不对赵家做出处罚,来日少不得还会发生同样的事。真当以为宰杀的不是衙门发放的耕牛,便是无罪了么!
巫医作主犯惩治,赵家按从犯处罚。也好叫安南百姓都知晓,衙门如今对无故宰杀耕牛的行为,坚决惩治到底!
韩彻和韩老三回到县衙后院时,天色已然暗淡。
“发生何事了吗?”柳氏瞧着二人神色有些沉重,不免担忧的问道。
“无事,碰到一些江湖骗术而已。”韩彻冲着她笑了笑,问道:“阿娘,餔食可置备好了?我有些饿了。”
“早就做好了!正等着你们回来。”柳氏忙道,一面又赶紧吩咐厨娘去把饭食呈上桌。
“阿三,你也快去吃饭吧!吃完今晚早些歇息。”韩彻说道。
“是。”韩老三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