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布帛的作价,柳氏难免多问了一句。
韩彻笑着说道:“阿母,松州可是衣被天下,纺织一向来最为发达不过,价钱肯定比京城要划算的多。”
但便宜是便宜,韩彻这次带回来的量其实还远算不得大量。
漕运马上就要正式全面改革,到时候各地的物资将会通过专业的漕运队伍,被源源不断的运输到京城来,各种过去因为运输不便利导致作价高昂的物品,很快也要因此迎来一场价格的持续下降。
晚些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大娘和齐五郎果然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我都听人说了,二郎这次从江南区域运输了好些物资和税粮来京城,时间还比以往减少了好几个月。想来京城以后,断不会再轻易出现粮食短缺的问题了……”只见大娘一脸高兴的对韩彻说道。
相对比大娘的纯粹高兴,齐五郎想的事情难免就更多些。
“二郎,此次漕运事务办完,是不是接着就要忙常平仓的事务了?”齐五郎担忧道。
“姐夫勿要忧心,此事我有办法解决的。”韩彻笑道。
“那常平仓事务可不比漕运。”齐五郎显然没法放心。
因为常平仓历来的放权,粮食的收购,抛售和管理,可是关系到一众地方官员的大量灰色收入。
韩彻一旦动常平仓,就等于动人家的财路。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这事即便是真让韩彻办成,只怕从此以后,全国所有的州郡里面,都有被他得罪的地方官员了。
“姐夫放心,我心里有数的。”韩彻仍旧一脸笑意。
齐五郎:“……”
他就是没法放心啊!
改革
齐五郎所担忧的事情,韩彻心里也都十分的明白。
之前带着工作组在各地巡查时,韩彻就已经发现,几乎所有地方的常平仓,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弄虚作假的问题。
作假手段浅薄的,韩彻光是通过实地考察,和向当地百姓打探,再结合账册上所登记的购入和售出两方面的粮价就能看出来。然而更多的是手段高超的,他们并未在粮食价钱方面作假,而是在购入和售出的数字上去动手脚。
只要账册上所登记的数字最终算下来是对等的,那么过去每年到底购入了多少粮食,又售出了多少粮食,朝廷想要探查清楚,那就真的很难了。
对于这部分的探查,韩彻是通过实地的考察,还有从各州府所登记的总户数和粮食耕地亩数,人均亩产量和当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以及民间查询得到的一系列数据,再逐一核算后,先得到一个当年官府需要收入或抛出的粮食大概估算值。
最后韩彻再与账册上所登记的数据做对比,就可以看出来各地方在常平仓这块大概是跟朝廷虚报了多少。
当初刚了解这里边的情况时,韩彻也确实感到过震惊又气愤。
朝廷划拨银钱给各地方政府,让地方政府在粮食产量丰收的年份,提高一部分价钱收入粮食,以免谷贱伤农。
收取到常平仓里的这部分粮食,官府既可以就近调拨去缺粮的地方,起到赈灾的作用。也能在歉收年份时,以相对低于当时的市价去放粮,以免谷贵伤民。
所以常平仓的设置,本该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却因为朝廷没办法监管到位,变成了地方官员谋得私利的来源之一。
更让韩彻感到心痛震惊的是,账册上所登记的粮食现有数字,都极可能是虚构的。实际一些地方的常平仓里,并没有那么多的粮食。
这若是突然遭逢灾害或意外,朝廷从本以为该有粮食的常平仓里去调拨,结果就是根本就拿不出来,最终遭殃的就是那些等着救灾的地区和百姓。
因此,在巡查期间,韩彻越是对各地常平仓存在的问题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是不能再任由这些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然而韩彻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向朝廷检举这事,实在是这里面牵扯的人数太过庞大,一旦开始清理,那是全国上下所有的郡县里面,都会有一大批地方官员被牵扯出来。
穿越过来的这十几年的官场生涯,也让韩彻看懂了如今的朝堂局面和风气。
也莫说是普通官员,就是最高的掌权人,首先看中的都是政/治立场。至于所谓的政/治见解,政/治举措以及才华和能力,都只得退居其次。
就好比这两次的党派大争斗。
如前太子一党和昌王一党的那些拥护者和亲信们,难道就没有一个是非常有才华有能力的吗?可不管是当初的老皇帝也好,还是颖王也好,只要是跟他们站立在政/治立场对面的,就是他们的死对头。
结果更是无出意外的,都被老皇帝和颖王发配流放了。
可想而知,只怕韩彻这边才刚向朝廷揭露这事,在朝堂上还属于“孤家寡人”的他,极可能会先被朋党势大的对方给清理掉。
官职保不保得住倒还是小事,最怕的是家里人又要被自己牵连,就连韩彻原本想要解决的常平仓上面的问题,却仍旧还不能得到解决。
待到大娘和齐五郎一家回去后,韩彻忍不住就长叹了一口气。
“二兄,你可是在为常平仓的事烦心?”从身边走过的三娘,突然停下来问道。
“没有。这事二兄早有应对之策了。”韩彻连忙道。
他这还真不是在宽慰家里人,之前被太子召唤时,韩彻就已经详细阐述了常平仓的解决之法。
说起来,主要做到三个方面就行。
其一,维护好朝廷利益,确保朝廷能监控到位。
其二,让常平仓能发挥它该有的作用。
其三,让地方官员不产生排斥心理,甚至是心甘情愿的接受常平仓的改革。
而粮食说到底,其实也不过就是一款农产品。韩彻别的或许不行,但事关农产品推广方面的工作,他却是在行的。
“二兄,勿要为此做过多烦忧。既是正义利民之事,你尽管放开手去做。”三娘依然觉得韩彻就是在为常平仓的事忧心,就还说道:“邪不敌正,理固然也。”
说这话时,三娘的眼神坚定,表情也很是肃然。
韩彻早在安南时也发现了,在品性这方面,他家三娘一直都有着一种常人难有的硬气。
“你说的非常对。”韩彻听闻,也笑着说道:“不过凡事也可以讲究技巧的。需知晓过刚则易折,不如先确定自己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再寻求一个最佳的解决之法。若只是一味的强硬对上,自己撞得个头破血流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事情的结果仍旧未能如愿。”
“你得知道想要做好一件事,是真不容易。可若只是想要坏掉一件事,相对来说却容易太多。”
“……”三娘沉默下来。
“若实在是到了需要动手的地步,就需得牢记我之前与你说过的,找准时机,一击致命。”
“我记得的。”
“常平仓存在的问题,说到底无非就是利益。”
“哼,这些贪官。”三娘气恼道。
因着跟韩彻在安南流放的那六年时间,三娘对于民生这块也难免受到影响,往日会多在意多关注了些。
之前京城遭遇严重缺粮事件,朝廷加急从一些就近地区的常平仓调拨粮食,结果却发现有些常平仓里面根本就没有存储多少粮食。因此导致又被拖延了一些时间,京城不少穷苦百姓受饿更甚,民怨也沸起这事,三娘更是全都看在眼里。
朝廷事后也确实严惩了这些地方上的相关官员,但却仍旧未曾下达政令全国清理。
说实话,对于这事,三娘心里一直是有些愤怒和失望的。
“严者,治吏之经也。然治吏还需得看朝廷的决心和态度。”韩彻叹道。
地方官员们在常平仓里弄虚作假,谋得私利一事,能成为官场上人人心知肚明,甚至是半默许状态的灰色收入来源之一。可见这么多年以来,朝廷肯定都是知晓的。
所以即便韩彻揭露出去,只怕以现在这位太子掌权后展现出来的行事风格,他也不会下令严查清理。无非是对一些做得实在是过分的官员,施以一番惩戒罢了。
这么一来,那些并未得到惩戒的地方官员对于韩彻之后所提议的常平仓改良之法,必然就会一律秉持着排斥,不配合,甚至是恶意破坏的态度。
到时候韩家被恶意针对打压,处境不好都还是小事,最要紧的是本来可以得到常平仓改良后好处的百姓,也因此全都泡汤。
对于韩彻话里所透露出来的意思,三娘再次沉默了起来。
韩彻见状,少不得又来宽慰她:“没关系的,人活一世,凡事尽自己的能力,能做到无愧于心也好。”
“二兄,我懂了。”三娘忽地又语气格外坚定了起来。
对此,韩彻忍不住心底又是一阵叹气。
若是可以,谁不想尽心而为呢?
就着太子给予自己的这几天难得的休息时日,韩彻虽是待在家中,未曾去忙碌政事,不过他人也并没有闲下来。
早前韩彻沿着运河巡查时,就也曾发现了一个问题。
也别看江南和京城以及北直隶等区域,都是时下最为富庶的一些州郡。这些区域人口也相对其他区域更为稠密,但农户平均所能拥有的耕牛量,却是远不如韩彻所任职过的安南和柏州。
安南穷是穷,但架不住它盛产沉水香。因着过去当地人还十分信奉巫医,有不少商队为此就大老远将耕牛成批的赶过去。
柏州就更不用说,牛羊马这部分的养殖发展本就是当地农户的主业之一,周边更是还有朝廷设置的好几个马匹和牛的主要养殖区。
之前京城和北直隶等地区又因为严重缺粮,不得不从其他区域调拨了一批大米来京。然而当初漕运问题还未能解决,一些地方官员也因辖下常平仓存储粮不够,不敢走损耗太大的河道,从而被朝廷严厉追责,就让百姓改走陆道。
如此一来,就需要更大量的人力,以及数千上万计的牛马车来进行运输。这其中的成本可想而知,关键是在地方官员要求百姓加急赶工的情况下,对牛马难免就造成了严重的折损。
在本就缺少耕牛助力劳作的情况下,又因此折损了一大批耕牛后,京城和江南这些明明是更富庶的区域,不少农户现在真就只能纯靠体力在进行各种劳作。
韩彻这些时日一边忙着漕运和常平仓的事务,一边也在针对巡查沿途所看到的这些情况想办法。
以时下的运输能力,耕牛短时间没办法运输这么多过来。最要紧的是,朝廷现在也没有这么多的财力去支撑。
因此,韩彻只能先想一些应急的农具。
很快,朝廷这边就下发了两条政令。
第一条就是有关于漕运改革的。
朝廷自此将漕运设立为官办,并打造了一支一万余人的漕运队伍,专门来负责从江南松州起,至京城中间这段运河区域范围内的一切税收和物资运输。
同时,其他也能通过河道运输更为便利的区域,也将会逐渐进行漕运改革。
至于第二条,则是有关于常平仓改革的。
积极
农历七月下旬,韩彻这边又带着韩老三,以及整个工作组再次乘坐船只,出发去检验改革政令颁发后的效果。
毕竟漕运和常平仓才刚进行全面改革,运行时各地方上的配合还谈不上熟练畅通,又或是会存在一些之前尚未发现问题。
不过漕运这块,江南区域今年的夏税,前不久韩彻在进行全段运输检验时,就已经将其运往到了京城。对于这条大运河贯穿的其他地区,只需官府如往年一样,将征缴到的夏税集合到一起,再交付给漕运进行运输即可。
所以真正有可能会出现问题的,还是在于常平仓事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