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歇过,宋慧娟也闲了下来,同孟春燕坐在南树林里乘会儿凉,也听人说了会儿闲话,但手里还拿了针线,得给陈庚望做一身新衣裳,备着过六十大寿那天用。
“咋样了?”
“好多了,拿了药吃着哩。”
……
陈家沟这百十户人家,不费什么工夫,就都知道了宋慧娟身子有恙的事儿,那日陈庚望那么背着她急匆匆往前头诊所赶,还是有人瞧见了的。
至于陈庚望,他仍是去了前头洪运家里,定了两口棺木。
晚间宋慧娟从旁人口中知道了这事,微愣了下神,又听有人问,“明守他几个可得回来了罢?今年明实也成了家,可是双喜临门哩,指不定明年你可又得当奶奶了?”
宋慧娟想想那般的好景象,也不免露了笑。
晚间回到家中,宋慧娟吃了药,刚坐在床沿上,便听身后的人问道,“这几天还疼不疼了?”
“不疼,”宋慧娟继续解着身前的盘扣,又去了那根木簪子。
陈庚望却说,“明儿再去市里看看。”
宋慧娟回头看他,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这样说,“不是吃着药哩?还看啥?”
“吃了药也得看看有用没用,”陈庚望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避开了她那双看过来的眼睛。
宋慧娟看着他的动作没直言拒绝,拉开床尾的被子,说,“也没几天了,等过了再去罢。”
说罢,便躺了下来。
陈庚望再没说话,也算是应下了。
没隔几天,眼看着到了日子,连宋浦为也来了电话,陈庚望说完,把话柄交到了宋慧娟手里。
宋浦为又同他大姐说,“大哥过寿我就不回去了,得往外跑一趟哩,教菲菲跟着明实容容一块儿回去看看。”
“菲菲自己回来能成不能?不是说补啥课哩?”两个多月前明实成家回来那趟美琼曾说起过的,只是宋慧娟记不清楚了。
宋浦为解释道,“学完了,想着快开学了,也教她回去撒撒欢。”
“那好,”私心里宋慧娟盼着人回来能见上一面,可真回不来她也明白,连那几个孩子她都没有要人一定回来,何况她这个相隔千里的兄弟,有心给陈庚望来个电话就是好的。
早了一两日,几个孩子就回来了,陈明安见了她娘,一眼就看出来人比着上次回来瘦多了。
宋慧娟早把那药放进了床尾的箱子里,同她的那身紫布寿衣一起,还上了锁。
陈明安还记着家里的习俗,晚间吃了饭,闲话时便问她爹,“你愿意要个啥料子,我下回给你带,要是想买成衣也成,北原那儿的样式比咱这儿多。”
“你娘买过了,”陈庚望望着院子里给小孙子摇着蒲扇的妇人缓声说。
陈明安听罢愣了下,照理这是该她和明宁买的,但随即也明白她娘的心思,怕是她能做的便自己做了,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操心。
于是,陈明安又问,“棺木也定了?”
“定了,”陈庚望的目光从妇人身上收回来。
“前头洪运那儿?”
陈明安见她爹点了头,心中愈发明白她这双父母为他们的苦心。
当日,陈庚望穿了一身新衣裳,是那妇人刚做的,几个孩子给他带的都没穿。
一身蓝布衫,一双新布鞋。
六十大寿说到底只是个晚辈给家中父母贺一贺,旁的人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会特意来,稍宽些也不过是子侄们送来条红鱼。
家中只在堂屋的那张方桌上摆了一桌,饭食是孩子们操办的,鸡鸭鱼肉样样都有,比着过年还甚。
饭前,孩子们给特意陈庚望磕了个头,连宋慧娟也被菲菲明宁哄着毛毛拥了过去。
虽比不得上辈子儿孙满堂,可宋慧娟看着个个都精神百倍的孩子们心里是高兴的,他们都长出了翅膀,飞出了这个山沟沟,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好,再不会发生那样令人痛心的事儿了。
“吃这个鸭子,”陈明宁见她娘半天只吃菜,便给她娘夹了块专从北原带回来的鸭子,“我跟人学了半个月哩。”
宋慧娟瞧着明宁夹过来的肉,只觉得油腻腻吃不下,但她还是笑着夹了起来,勉强咬了一口放下,笑着说,“老了,牙不中用了,咬不动哩。”
陈明宁还没注意到,又给她娘夹了块她二嫂做的广式羊肉煲,“那你吃这个,这个烂,二嫂炖了一晌午了。”
当着这么多孩子的面儿,宋慧娟还是笑着夹了起来,这次她结结实实放进了嘴里,咽进了肚子里。
一块肉,嚼了几分钟。
陈庚望看在眼里,没有开口,举手喝了口闷酒。
早前这妇人便问了他,“这药先停几天不妨事罢?”
一开口,陈庚望就知道了她的心思,她日日盼着她的孩子们,是一点儿也不愿意让他们记挂。
他都明白,所以他点了头。
陈庚望亲眼看着她把那药压在了寿衣底下,又上了把锁,把他和她的秘密都藏了进去。
事到如今,他当着她的面儿更说不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费力的嚼了半天,面上还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