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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1 / 1)

“……那倒也可以。”乔抒白慢吞吞地说。

确认完明日的行程后,乔抒白结束视频,发现卓嘉祯急得给他打了一大堆电话,他回过去,卓嘉祯在那头大叫:“抒白,我真没和几个人说过!”

他的声音响得让乔抒白头疼。

乔抒白宽慰了他几句,看见展慎之也给他打来电话,赶紧催卓嘉祯去睡,而后接起来。

“明早温悦来接你。”展慎之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刚为了处理这事,说了许多话。

乔抒白心情沉重,问他:“展哥,影响是不是很大?”

“小事,”展慎之顿了顿,“是我不好。”

次日,乔抒白一大早就醒了,温悦敲门,拎着白希的办公室给他送来的西服。乔抒白穿戴整齐,出发前往演讲的会场。

会场在霍齐市区的新地球纪念碑下,一片水泥广场。

五月的阳光还不至于刺眼,暖和地照在灰白色的刻着牺牲者名字的地面。

演讲开始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半,现在十点不到,支持者已经到了许多,但如昨晚卓嘉祯所说,反对派也不少,安保的警卫站作人墙,阻挡手持各类鸣叫器的反对者靠近。

乔抒白走下车,记者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向他涌来,朝他掷出一个个问题。

乔抒白选了《地球日报》的话筒,靠过去,对记者笑了笑,解释:“我和展代表没有起冲突,昨天洗手碰见,聊了几句,他邀请我来演讲现场,我同意了,就这么简单。展代表要是真的打了我,我还能自己走出盥洗室吗?”

他听见反对派在远处划一地喊起“滚出去”,瞥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说:“白女士没有和我提起过她的观点,不过我个人是支持这项提案的。”

“支持展代表还是支持劳工体?”一名反对派记者忍不住往前挤,高声提问,“人类和劳工体的仇恨难道光凭一个混血杂种,发表几场演讲就能消除吗?我家人就牺牲在来哈维塔的路上,名字刻在新地球纪念广场,乔先生,你作为白女士的儿子,站在这里发表你的意见的时候,能不能慎重一点?”

乔抒白看着他,过了几秒,说:“虽然我没去过耶茨,但下耶茨人并不是地球劳工体,就我看来,就算人类和下耶茨人有仇恨,也只会是因为人类靠下耶茨人的牺牲在异星偷生,又在有地方去之后把他们抛在了那儿。”

他没有久留,随引领员来到靠近演讲台的客席入座。

再一次看展慎之的演讲,阳光非常和煦,没有风雨。乔抒白二十一岁,回到了母亲身边。

展慎之不再是雄心勃勃的展区长,台下也不是对展区长充满期待,想要摩区治安得到改善的耶茨人。他简述耶茨的历史,介绍下耶茨的人。

瘦长的、质朴的下耶茨人露出善意又有些羞怯的微笑,磕磕绊绊地讲述自己的故事,希望新地球能够给他们一片小小的栖息地,好让他们在这如天堂一般的星球度过余生。

乔抒白认真地看着,觉得如果是有感情的人类,应该都不忍心拒绝他们的要求。

事发时,德文正在说话,一股焦味从演讲台左下角蹿了起来。

一个伪装成支持者的反对派,不知如何在严格的安检下,带入了易燃品,在台下放了一把火。

地毯烧了起来,明火伴随着灰黑色烟雾,很快往台上蔓延,德文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起火的地方。

支持者们大惊失色,尖叫着四散而逃。

反对派被控制住了,几名保安跑去拿灭火器,乔抒白心急如焚地站着,看见台上的德文往后退了退,还是没动,张口想喊他的名字叫他快跑,幸好展慎之冲了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往台下拖。

谁知刚走了两步,德文突然挣脱了展慎之的手,跑向起火的地方,冲进烟里的演讲台。

乔抒白仿佛心跳都要停了,展慎之反应过来,也冲过去,过了几秒钟,展慎之抓着紧紧拿着摄像机的德文重新了钻出来。

德文的衣服烧掉了衣角,脸上都是灰,和展慎之一起撤到了台下,走到乔抒白这边来。

不在演讲台上的代表团和客席的人都往后撤离了,只留了乔抒白和几名胆大的记者。

有几个记者带着摄影师不断地拍摄着灭火场面,报道现场。

乔抒白看见展慎之面无表情而沉重万分脸,和他搭在德文肩上的手。

德文的手臂烧伤了,白色的皮肤上有几块肉红,有名记者拿着话筒走向他,乔抒白认出这是刚才对他提问的反对派记者,刚想出声制止,便听见记者问他:“你去拿什么了?”

记者没有拿话筒,声音也不似方才怒斥乔抒白时那样激昂,像只是普通地询问德文的路人。

展慎之见他态度温和,也没有阻止,德文抱着怀里的摄像机,歪了歪头,说:“是我拍的新地球。”

“新地球很漂亮,”德文并不恐惧火,也不害怕死亡,因而有一种无畏的天真,他告诉记者,“如果下耶茨人不能过来的话,我想带回去给他们看。”

投票结果

“……西普莱高地树,一种哈维塔星本土的植物。”

“为了避免生物侵略,是生物侵略吗悦悦,喔对不起,是生物入侵,地球的植物,要经过科学家们好几年的研究,才能在这里种植。地球种子库封存在寒冷的北方。”

德文出舱两年多,身体处在青少年,声线不像成年的下耶茨人那么沙哑,是一种较为清脆的音色。

曾在反对派媒体任职的记者周儒,替德文建立了自己的视频频道。

这是德文的第一个视频,也由周儒代替剪辑,选用了视频的原始配音,德文小声的碎碎念。德文化用古老地球纪录片的片名,将视频命名为《发现:新地球之旅》。

视频里种植在马路边墨绿色的伞状矮树是首府最常见的观赏树种。

德文也拍摄了新地球其他无人会注意到的普通花木和建筑,还有很多公用的儿童游乐设施、体育设施,因为他觉得非常新奇。一次去往郊区演讲的路上,德文拍了五十分钟沿途的森林与落日。

周儒将德文未剪辑的原始素材发布成可供保存的资源,获得了很高的下载量。

视频频道的第二个作品,是由德文自己亲手剪辑的电影,在来新地球的前一晚完全制成,名叫《下耶茨》。电影长度大约三十分钟,讲述了简单的下耶茨历史,也包含他自己拍摄的下耶茨景象。

乔抒白曾经在德文的帐篷后方看过一小段,但那次他被展慎之打扰了,没有看清楚。

当时,来到耶茨的专家使团中,不少人觉得这部未完成的电影很感人,可以用作宣传素材,但一位资深摄影师认为,德文的电影镜头过于简单,画面较乱,完成度低,内容也有些枯燥,“而且好像有点不明所以”,因此代表团没有在前期的宣传中使用它。

摄影组采用他们自己在上下耶茨拍摄的壮丽画面,精心剪辑,佐以悲怆的配乐,做出了一套大片。

所以,乔抒白第一次看德文这部电影,实际上是在首府中心区的那块最大的广告屏。

纵火事件后,新地球原本沉默的大多数人突然开始说话,他们出现在耶茨代表团的资助人列表中,温悦的办公室收到了大量的捐款,有大额也有小额。

人们自发地把代表团的演讲场围起来,将声势渐弱的反对派隔绝在外。民意调查已是压倒性的赞同。

这块广告屏的播放权也被一位匿名支持派人士购买了长达两周之久,直到投票结束,屏幕都会循环播放德文的视频作品。(德文知晓后非常高兴,来到屏幕下,让温悦帮他拍了好几张合照,发在周儒帮他申请的社交账号上。)

距离投票还有九天,乔抒白去中心区参加代表团的演讲宣传,在车里等待宣传开始的时候,他将耳机连接了广告屏,看完了《下耶茨》全片。

德文是这样讲述下耶茨的。

“这里本来没有下耶茨人,没有地面,也没有白色的帐篷。”在黑雾蒙蒙的片头,德文幽幽地说。

德文乘坐飞行器,和小队成员一起去能源平台,拍摄了摇晃的诡谲天空。闪电不断地照亮灰色的积云。

他拍摄能源平台上的锈迹,引雷针,远处跃出水面,撞在隔离网上黑血四溅的腹鱼,在这些不断改变的画面中,德文提起:“最后,我们终于获得了自己的信仰,一个上耶茨与下耶茨混血的领袖。”

电影中,下耶茨的电视屏因为潮湿而画面卡顿着,一群人聚在一起,观看了展慎之在获得摩墨斯区区长选举后的讲话。

有几个下耶茨人哭了,乔抒白认出他们分别是已经去世的梨子,b区的首领福玻斯,多愁善感的小下耶茨人漫姣,德文自己的镜头也微微颤抖起来。

德文年纪还小,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在没有危险情况下,去水下进行修理作业。只有在人员伤亡严重时,他才会充当替补人员,带着武器下水。

一次下水,他装上了展慎之赠送给他的头戴镜头,拍到了下耶茨水中的搏斗场面。

出于安全考虑,且水下能见度极低,不易拍摄,成片效果也不佳,原先的宣传资料片中,并没有出现这些场景。

德文拍的实际画面,也并不算太清楚,但他聪明地把镜头黏在红外线护目镜内部,右眼尾的皮肤上,可以看见靠近的腹鱼和他们的距离。

浑浊的泥水中,随着护目镜的警报,腹鱼猛地在画面中显露出来。

它们体型巨大,速度却很快,镜头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他们全身都长有尖锐的锯齿,皮肤坚硬,丑陋至极。

为了支撑上耶茨,水下钢筋密布,无法用破坏力很强的武器进行攻击。展慎之在德文前方指挥。电影画面确实很乱,探测仪与护目镜接连不断的报警声,撞击的闷响,和下耶茨人沙哑却高亢的怒吼混在一起。

没多久,泥浆中出现了血的痕迹。

血从德文身前的人黑色的下水服里冒出来,四散开去,杳无踪影。

乔抒白想不起这是展慎之哪一次受伤,也没听见展慎之说过痛。最后在混乱中,他们终于击杀了腹鱼,将腹鱼的尸体拖进水底,卡在铁丝网内示威。

四周沉积了许多腹鱼的骸骨,但没有下耶茨人的。

“因为我们的尸体,被送到上耶茨,进入了生前没有去过的天堂,”德文说,“而现在,我们的领袖回到了下耶茨,他作为神的使者,将会留在我们身边,永远地守护着我们。这就是下耶茨的故事。”

这天是新地球难得的阴天,乔抒白结束了影片的观看,下了车,发现现场的新地球公民们已挤满了广场。

他们并不像反对派那样,会制造很大的噪音,只是举着牌子与横幅安静地站在那里,乔抒白可以看出有些人是在下班后匆匆赶到这里的。

因为他们穿着各类制服,有西服套装,也有快餐店的花哨t恤,他们自发为下耶茨人选了一块新的居住地址,位于赤道附近,因下耶茨人喜热,喜湿,并且非常不耐寒冷。

有一些跟随父母到场的儿童,手中抱着支持者们定制的下耶茨人的宣传玩偶,手长脚长,皮肤白皙,大眼睛,看上去非常柔软。

乔抒白沿着客席走道往前走时,记者们发现了他,问题又纷至沓来。

他停下脚步,回答了几个常规的提问,表达对收容提案通过的信心,一个记者突然凑上前来:“乔先生,你是第一个对提案表达支持的首府公众人物,这也是你第十次出席代表团的演讲宣传了,请问现在能不能和我们透露,那天你和展代表独处二十多分钟,究竟聊了什么呢?”

乔抒白没有预想到过去这么久,还会被问这事,大脑卡顿了一下,险些结巴,张了张嘴,说:“他就是和我说了些耶茨的情况。”

“但是那天你的表情,头发……”记者又指指自己的嘴角。

“那是因为我感动哭了,”乔抒白终于反应过来,找回神智,开始胡编乱造,“展代表人很好,还安慰了我很久。”

记者恍然大悟。次日,便有新闻为乔抒白和展慎之的关系正名。

最后的几场演讲宣传,都进行得很顺利。收容法案投票那天,乔抒白起得很早,也和妈妈一起,前往投票站,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初夏的晨曦十分美丽,太阳的金光也像是吉兆。乔抒白一整天都精神紧绷,焦虑地在家走来走去,待到投票结束,开始计票时,他简直更加坐如坐针毡。

展慎之倒好像很气定神闲,明明在最紧急的时刻,还忽然给他发了一段视频,是德文在拆支持者送给他的礼物,是相机和一个毛茸茸的德文玩偶。

乔抒白看了几遍,转移注意力,强打起精神,回展慎之:【没有展代表的玩偶吗?】

展慎之说:【我的形象不适合做玩偶。】

【我去做一批,】乔抒白故意说,【把展哥做得帅帅的,发给大家。】

展慎之过了几秒,说:【不许。】

随着第一份区域计票开始公布,他们的紧张就渐渐消失了。因为提案的支持率比民意调查中更高,最后,以接近百分之九十的赞成票占比,新地球通过了下耶茨劳工体收容提案。

白女士代表首府对此发表了讲话,宣布上下耶茨的共同移居计划开启。

乔抒白几乎一夜未眠,坐在房里,看着新闻中提案支持者在首府广场、霍齐、函市等地为下耶茨人燃放的电子烟花,想要睡一会儿,却睡不着。

他觉得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又觉得这是下耶茨最应获得的结局。在哈维塔星的赤道居住,过上和平而美满的日子。

他想展慎之应该是此刻最忙的人,没有去骚扰他,关了新闻的声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少许睡意,即将入睡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竟然是那个最忙的人的来电。

乔抒白接起来,发觉展慎之像身处在安静的地方,四周没有声音。

“在睡觉吗?”展慎之问他。

“还没睡着,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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