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冬季,首都的雪来得早,连着下了好几场,入了腊月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清波市很难见雪,更别提鹅毛大雪了,安橘拉着薄斯倾打雪仗,薄斯倾还和小时候一样,怕砸狠了她着凉受伤,一边陪她撒欢,一边分心照顾她。
玩到最后安橘高兴疯了,她喜欢雪,更喜欢站在雪地里对她笑的薄斯倾。
年二十八回清波市过年,那天风雪骤停,天空中大朵大朵的棉云,飞机穿过云层,历经二十年,终于返航归家。
这是真正意义上薄斯倾和安橘过的第一个新年。
也是薄斯倾第一次去融入一个和睦的家庭,去感受什么叫团圆,那种滋味难以言说,仿佛见了白的屋檐在太阳下融霜化雪,只觉从前的人生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远到他再也看不见。
大年初一,薄斯倾郑重其事地向安青云夫妻俩提出了与安橘的婚事。
“我们谈恋爱快满一年了,和小橘结婚生子过一辈子是我早已认定的事,我对小橘如何不敢夸大,但我确实非她不娶,叔叔阿姨对我有任何要求尽管开口,都按照你们说的办,我全力配合,绝无怨言。”
薄斯倾是带着诚意来的,在他心里小橘就是他的一切,有天大的要求他也毫不犹豫。
有道是日久见人心,一年的时间里安橘回过叁次家,都是薄斯倾从里到外事事妥帖,平日里薄斯倾经常问候他们,买这买那,更重要的是小橘的状态,肉眼可见的滋润,好到没法说。
他对安橘的付出他们看在眼里,周秀竹敢说,他们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对女儿这么好的男人了,能做到他这种地步,实在难得可贵,他来提亲,他们夫妻俩不可能不答应。
“你的条件和为人叔叔阿姨清楚,反正都是给小橘的,只要她高兴就行,至于婚礼,最好先在清波办一场,另外……”夫妻俩对视了眼,周秀竹开口道:“我们想了想,还是应该见一见你的父亲。”
怎么说当初薄斯倾回薄家都是发过新闻登了报的,无论他和薄家关系如何,薄康面上还是他的父亲,这件事众人皆知,婚姻大事于情于理该见一面,总不能互不认识吧?
这是出于礼数的考虑,但看薄斯倾沉默良久,周秀竹又心疼这孩子了,不忍道:“不方便就算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和小橘过得好重要。”
“没有不方便,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些,您和叔叔等我联系。”
薄斯倾沉默是因为他了解薄康。
薄康这人打心眼里傲慢,他瞧不起底层的人,所以他当初贬低看轻他母亲,他们的价值观有严重的分歧。
在联系薄康之前薄斯倾先给薄芸打了通电话。
薄芸一听便说这件事包她身上了,捆也得把薄康捆过来见面,大不了把他嘴堵上,坚决不让他扫亲家的兴,这门婚事,必须成。
见面时间定在初五,地点在清波市。
踏进包厢,薄芸看到眼前的两老两少,如同一家四口的模样。
她看了薄康一眼,没错过他眼底的心酸与恍然,到嘴边的讥讽又咽了回去,算了,活该吧。
他们都以为薄康会穿一身手工定制西装,头发乌黑油亮,就像他每次上新闻那样,结果到了一看,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萎靡不堪老态尽显,哪有从前的气势。
安橘倍感意外,不过半年之久,他又老了十岁。
双方相互介绍一番后落座,薄康既不高傲也不热切,不主动搭话,落到安橘父母眼里像是在敷衍,他们对薄康本就有意见,初印象更不怎么样,倒是小姑薄芸亲家长亲家短,担任了男方家长这一角色。
一顿饭下来谈不上相谈甚欢,也没不欢而散,不过是按旧俗见一面全了礼数。
饭后,薄康找机会将安橘叫了出去。
“这是……见面礼。”
薄康给的不是红包是公文袋,安橘疑惑片刻后接过:“谢谢叔叔。”
“你们的婚礼我无法到场,往后我会在国外定居,可能……不会再见了。”薄康说完这些话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头伛偻着向外走去。
安橘没有叫住他,也不想叫住他,她和阿倾哥哥的婚礼有的是人祝福,他爱来不来。
她返回包厢,走廊里恰好遇上出来寻人的薄芸。
薄芸看她手里拿着公文袋,又朝走廊外看了眼,薄康已不见了身影,她道:“薄康给的吧?打开看看。”
安橘常被薄芸带着,她了解薄芸的性情,也不迟疑,打开公文袋抽出里面的文件,刚看了一行字,就呆住了……
“这是薄康百分之叁十的资产,在他生前自愿赠予给你。”薄芸叹了口气,“还算他有点良心。”
“为什么要给我?”
薄芸见四下无人,决定告诉她:“薄佑松承受不了母亲自杀的冲击,老爷子就把他送出了国,结果……他在国外染上了毒瘾,差点吸毒过量致死,情况很不好,薄康要去照顾他,走之前进行了财产分配,这一部分是给小倾的,估计他不会要,所以给你就等于给他了。”
安橘惊愕地攥紧手中的文件袋。
出事之前薄佑松的心智根本没长大,他不具备任何担当,出事后他的亲人第一反应是让他远离,他依然没有能力去处理人生,他只能逃避现实,在国外那种环境里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会染上毒瘾,如此合情合理。
难怪薄康会苍老成那样……
安橘由震惊转为感慨,又慢慢平息下来。
她并不怜悯,归根结底是薄康造成的错误。
薄斯倾呢?她的阿倾躺在病房里一张张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他这个父亲有一夜白头吗?这份财产可以是愧疚,是忏悔,是良心发现,唯独不是最纯粹的父爱。
“收下吧,有良心好过没良心,这些事我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薄斯倾说,反正告诉你了也一样,就由你来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