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目光从眼前的少年人身上?挨个移过。
四张截然不同的脸,却散发?着一般无二的朝气神采,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加遮掩地写在脸上?,就算是其中最有城府的富泱、性情最内敛含蓄的祝灵犀,在她的眼中也?像是一张白纸,明明白白。
到底是年少,分明站在这世上?最声名显赫的仙君面前,这一张张恭谨的表情下,还?敢藏着一点暗戳戳的眉来眼去。
曲砚浓忽然分不清,带走了她全部青春与?爱恨的,究竟是虚无缥缈的道心劫,还?是漫长岁月。
又或者,所谓的道心劫只?是针对她的一个谎言。
魔修是没有道心劫的,因?为魔门只?修神通、只?信力量。吞噬灵气、吞噬生机,诞生魔气,从天?地人间?强夺来一线通天?之衢,不修道心,何来劫数?
檀问枢没有道心劫、枭岳没有道心劫,魔门一代又一代的化神都没有道心劫,倘若曲砚浓没有叛出魔门,福大命大修成魔君,她也?不会有道心劫,可毁去魔骨后,她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曲砚浓是在化神后才知道道心劫的,上?清宗家大业大,传承上?古,藏着不知多少隐秘,可直到她晋升化神才窥见?一角。
“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她在得知道心劫后,沉默了很久,问夏枕玉。
夏枕玉有很多理由,譬如这隐秘对绝大多数修士来说完全没有知道的必要?,反而会挫伤他们的信心,因?此仙门对此秘而不宣,以曲砚浓之前在仙门尴尬的处境,当然也?不会有得知这隐秘的途径。即使地位超然如夏枕玉,也?不会为私情泄密。
当曲砚浓晋升了化神,她才算是掀开了仙修隐秘世界的一隅。
可到最后,夏枕玉略过这些蝇营狗苟,简单而平宁地说:“不虞而至,正是劫数。”
不虞而至,正是劫数。
原来她毁去了魔骨,却永远没能真正离开碧峡。
后来她开山海、镇冥渊,再也?不曾以弟子的身份回到上?清宗,也?从不承认自己属于任何仙门,千年弹指,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觉得道心劫无关痛痒,留存或化解都是缘木求鱼的徒劳,也?许这个虚妄的概念就只?是仙门的杜撰,她本身就该是个例外。
她会和她的师尊、师祖,和从前所有的魔门化神修士一样,无忧无痛,坐享山河。
至于渐渐淡忘的过往和爱恨,谁又能说那一定是虚无缥缈的劫数,而不是长生久视、高坐云端的代价?
可这一刻,她望着眼前几个年轻修士青春光彩、神情跳脱的面庞,千年一刻,在这一瞬重合,她倏忽想起从前夏枕玉说的那么?一句话:
“别管是仙是魔,你?要?先?做个凡人。”
她问夏枕玉,什么?是凡人?
夏枕玉说了句废话:“活在人世间?的都是凡人。”
曲砚浓恍然失神。
她有多久没有活在人世间?了?
“仙君?”眼前小修士眼神疑惑,壮着本来就很肥的胆子叫她,想不通仙君究竟为什么?好端端地陷入沉吟。
曲砚浓回过神,她凝神望了望眼前几张鲜活陌生的面孔,抬起手,轻轻地拂了一拂。
“等你?们中间?有谁最终登上?了阆风崖,亲手把这支笛子还?给?我吧。”
面前几张年轻的面庞不约而同地露出迷茫的神情来。
曲砚浓能从这凌乱的神色中,看出那些如出一辙的迷惑,对她难以揣测的意?图、她天?马行空的思绪、她无迹可寻的过往,还?有关于她的那些荒诞不经?的风月与?爱恨。
她的一切都已成了远离凡尘、难以求证的传说。
纸鸢在天?,早已断线,高飞云霄,她就是那只?断了线的纸鸢。
“决出胜负的那一天?,无论是谁留到最后,也?许我都会请你?们喝一杯茶。”曲砚浓漫无目的地说,断了的线,她可以随手抛掷,落到谁的手里都一样。
她最后的言语渺渺幽幽,“这是一个约定,也?是一个承诺。”
缥缈瑰丽的身影如清风一般虚渺地消散,只?留下随风而逝的言语,和留在桌上?的竹笛。
清风过后,光阴无尘。
曼丽的风拂过叶梢,映在桌面的叶影微微摇动。
坐在桌旁的四个小修士同时恍惚,分不清方才那道缥缈超然的身影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在这明净光影里的幻想。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下第一人,像是她曾塑造过的每个传奇一般,来得无声无息,走时也?神秘莫测,只?留下无限的遐想。
“不愧是……曲仙君。”戚枫神色惝恍地说,“和小叔说的一模一样。”
申少扬心念一动。
“你?小叔究竟是什么?人啊?”他凑近了问戚枫,“他真的和曲仙君是那种……那种关系吗?”
灵识戒一直冰凉凉的,等到申少扬问出这个问题,也?仍然冰冷。
前辈一反常态地毫无动静。
申少扬都快急死了!
明明前辈无比在乎曲仙君,曲仙君也?对前辈旧情难了,那事情明明就很明朗了,为什么?反而僵持下来了呢?
他一着急,决定下点猛料,“我一直很好奇——你?小叔现在是住在知妄宫里面吗?”
富泱、祝灵犀和戚枫一起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好奇归好奇,他还?真问啊?
——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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