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清宗对妖兽的?纵容和?保护力度,若无修士真心支持,如今的?法度必然是推行不下?来的?。上清宗内真的?有一部分修士致力于此?,对于宗门内许多传承多年的?老?规矩也相当不满,认为先辈的?许多遗留太?过?残忍。
鹤车是由鹤妖躯体所制成的?,又要驱使鹤妖残存的?精魄,早就被抨击残忍,要求取缔,只是宗门不曾回应罢了。
得不到回应,鹤车也不曾被废除,这些修士就致力于在各方?鹤车上留下?自己?的?主张,希望乘坐鹤车的?修士看到后能幡然醒悟,抵制鹤车这种残忍的?法宝。
“故意损伤鹤车的?修士,都?会被獬豸堂带走。”祝灵犀有些难堪地说,“但这种事屡禁不止,很多鹤车上都?有这样的?痕迹。”
祝灵犀当然是会感到难堪的?。
宗门内部的?分歧是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吵架也就罢了,摆到域外来客的?面?前,那就有点丢人了,更何况这行刻字说得如此?激烈,甚至说使用鹤车就是欺师灭祖的?魔修行径,每个一直以天下?第一宗自豪的?上清宗弟子?都?得气得发堵。
一不小心撞见了别人家宗门的?矛盾,大家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墙壁,识趣地不提,只有申少扬还有点疑惑的?嘀咕,“这些人难道不用妖兽材料制成的?法宝和?丹药吗?”
那么?多法宝法器、丹药符箓,全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方?子?,虽然时隔千年,有无数后来者修订改进,但改进也不可?能把妖兽血骨全都?改掉吧?谁那么?闲得慌?
祝灵犀更沉默了。
“这世上还真就有人这么?闲。”英婸回过?头,她不像是祝灵犀那样难堪,反倒有种坦然,“我们上清宗独有的?苦修士——不用任何法宝、丹药,拒绝一切妖兽材料制成的?用具,平生致力于改进各类遗方?,毕生追求就是让修行不再需要建立于妖兽的?血肉之上。”
修为仍然不免建立在妖兽的?血肉上,并且不知道宰过?多少妖兽的?申少扬默默地闭了嘴。
他也像是富泱和?戚枫那样,学会了左顾右盼,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听到一般,看来看去,忽然问,“咦,檀潋前辈去哪里了?”
鹤车的?回廊后,繁复的?楼梯间,硬底云靴踏着木阶梯,一步一步向顶楼走去。
转过?二楼的?茶室,走过?三楼的?憩室,她踏上被重重阵法和?符箓镇守的?顶楼,慢慢地走到尽头,伫立。
巨大的?方?石静静地摆在那里,玄色的?厚绒布上遍布符箓,盖在方?石之上,掩得严严实实。
她知道,在帷幕之后,藏着她等了一千年的?那个人。
第88章明镜台(十五)
上清宗家大业大,在?保存奇珍异宝上自有一套完备的方法,忘川石质地?脆弱,极易被灵气波动损毁,无法用?寻常符箓封存,于是为了保护忘川石,特意用材质特殊的帷幕盖在?忘川石上,将符阵绘在帷幕之上。
有符阵运转,一层帷幕便如铜墙铁壁,既能隔绝符阵运转所带起的灵气,又能保护帷幕里的忘川石。
唯独有一点?不妙,防得住灵潮汹涌、防得住坎坷意外,却防不住有心人。
只要轻轻地?一抬手,都不用?使上多少力,就连毫无灵气的凡人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这帷幕揭开。
那些精密繁复的符阵,能挡得住瀚海沉浮,却在?人心一念间形同虚设。
上清宗一向如此。
曲砚浓抬起手,指尖轻轻搭在?厚重的帷幕上,如拨动春半的柳絮,却凝在?那里,久久未动,像是在?等谁。
纤细坚冷的触手从她指间蜿蜒而生?,攀着她的手背一路向上,如同虬枝般,将她的半只手都包裹在?其中。
乍一看,幽黑的触手密密地?覆盖她的手,莫名吊诡,让人轻易便联想到那些古老而恐怖的传说。
曲砚浓指尖微微用?力,将帷幕的一角攥紧,任由那幽黑触手交错,在?她掌心写?下荒疏语句。
“别?看。”
他说,别?看。
曲砚浓垂眸望向她的掌心,坚冷幽黑的触手泛着淡淡的光泽,有着逾越金铁的冷凝,透过这冰冷的触手,望不见背后?那个人残留的温存。
“为什么?”她单刀直入。
触手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连风都能将它带起,这坚逾金铁的质地?也无用?,可到落笔,又有铮然,“我怕你会后?悔。”
曲砚浓既明?白他,又不明?白他。
怎么情?到浓时生?死相?随,过尽千帆以后?,却又收了最后?一帆,伫立在?渡口之外,遥遥怅望起来了呢?
若是她,哪管什么朝生?暮死、芸芸众生?,有一分爱恨也要烧尽,还不到生?关死劫前就已如飞蛾扑火了。
“我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她问,语气淡淡的,像一捧一触即化的雪。
触手缠绕着她的掌心,冷冰冰的,“也许等你真的看清我的模样,就会后?悔为什么要站到这尊忘川石前。”
曲砚浓漫无边际地?浮想,随口问,“为什么?难道你长得很?丑,不敢让我看见吗?”
其实都是瞎话,她最清楚卫朝荣究竟长什么样,哪怕千年弹指如飞沙,她也半点?不会忘。
幽黑触手在?她的掌心微微用?了点?力,很?平静,“也许是吧。”
曲砚浓的手倏然停顿。
其实这样的话他们从前也说过很?多回,其实她对?他的兴趣最初也来自?容貌,在?漫长的欢爱缠绵里,她也说过无数次她只是见色起意……
可他要是改换了模样,变了容颜,她其实也不会翻脸无情?。
那样漫长的岁月,她用?冷冰冰的戏谑包裹内心的惶惑和真情?,有多少她不自?知的怯懦主?宰了归路,带他与?她两处飘萍,挣扎随流水,越行越远。
“我不在?乎。”她脱口而出是决然,连自?己也一怔,“不管你长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如果?让一千年前的曲砚浓听见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以为一千年后?的自?己是疯了。她一路奔奔忙忙追逐朝夕欢愉,到最后?居然说“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在?乎”?
那这精挑细选、谁也看不上的脾气,难道都是她自?己装出来的?
她又怎么会为了一份消遣般的喜欢,做到这种地?步?
曲砚浓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不缺旁人的追逐和追捧,也不缺任何人的爱慕,愿意为她而死的人如过江之鲫,少了一个,转眼便能补上一个,寻常人也许会因为他人奋不顾身的爱慕而感动至深,她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