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湖岸市警察局的颜面也挂不住了,通缉令发了也快一个月了,半点张实繁的影子都捞不到。她自己被连升两级,一个快辞职的混子成了中队长,她担忧自己是下一个胡太英——被成堆工作中来路不明的死亡拖下水,可以说是被人盯上、也可以是过劳死。但这些捕风捉影的风波暂且不说,墙倒众人推正好应了她想剁了张实繁的念头,她很想亲手抓住张实繁。
在翻开过成堆的档案之后,她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陈静希警督的太太梁崇心,和胡太英一样,死于急性心梗发作,怪就怪在陈太太是一位全马跑选手,而胡太英她自然再熟悉不过了,她的手强壮到能把罪犯的胳膊拧断。
内部线路一通,她很快就查到了当年的尸检报告,都用过同一种能诱发心梗的药物。
可毕竟也是年代久远的事了,零星的病历记录和尸检报告算不上什么值得信任的证据,但要从谁更会这样做的动机来分析,她想那是张瑞父子没错了,若更肮脏一点的话,高尚英雄的陈静希警督是那个亲手把太太送上路的人。
在李淳岸组织的例行警会上,她还是决定要拉齐她已经有的线索,即便指定有人不会同意。“掰开来看,我认为本次案件有必要和过去的陈静心警督被杀案、胡太英警队意外心梗死亡并案,鉴于横山市贩毒帮派怡振堂在鸡鸣地拆迁中的可疑行动,最好也要适度抽调人手调查一下他们在拆迁中是否参与行贿和纵火……”
官越大越不情愿翻老账,在座处级以上的,哪个愿意重新去查横山鸡鸣地当年的纵火案,那场骚动称得上是穷民们的暴动,死了多少人才平息下去。
局长率先恶狠狠地发话了,“别扯这些没用的,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叫大家怎么查?我们现在是要抓张实繁,听懂了没?只抓张实繁!过去她们家的生意怎么做的,这是另外一码事了。她杀了她爸,又杀了她弟弟,懂了吗?不要搞错重点了。”
李淳岸已经能感觉到他手下无人可用的耐心了,能东拉西扯地糊弄已经是在给她台阶下了,但她偏偏不。“不是,想必在座有点资历的都清楚当年鸡鸣地拆迁牵扯是多么深。一场大火‘意外’烧死了五十多号人已经定性成了‘意外’,这就暂且不说了,陈静希警督你们总还记得吧,就高升省厅的那位陈副厅长,他的死又怎么说呢?那案子是胡太英警队和我一起经手的,陈静希不只死于刀伤,还有毒杀。胡太英警队提交报告的前一天把慢性毒杀相关的内容删去了,接着她也死了,谁杀了她?这么多巧合,你们真的认为那场大火是一场意外吗?”
“够了!”局长气得砸起了茶杯,“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我要撤你的职,现在由杜元傅担任本案的刑侦队长。”
李淳岸淡淡答,“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局长荷包里应该还是有张瑞老太爷送的一笔厚礼吧,如今皇太女操之过急落马了,你倒也忘了曾经往兜里揣的好处了。”
“警官证你也不想要了吧!把她架出去,撤职记过!”局长憋得满脸通红,他显然动怒,开始叫唤起了人,但没有人动,“杜元傅,你去!”
杜元傅盯着地板,不敢看李淳岸,他劝她,“李中队,这些不兴说的,我们只管把案子破了,把犯人抓住了,职责就算尽到了。”
“鸡鸣地拆迁的那场大火,犯人抓到了吗?”李淳岸一质问,杜元傅也哑了。
“鸡鸣地拆了,对怡振堂那些贩毒的来说有半点好处吗?鸡鸣地那些穷人最容易以贩养吸了,这么好一块风水宝地,她们舍得放过?”
“他们怡振堂想要那块地,房地产商也想要啊!经开区的计划不是张家的湖岸房地产在推波助澜,多十公里少十公里有什么区别,偏偏湖岸房地产想要把鸡鸣地也划进经开区啊。他们花了一个亿去贿赂最近落马的城乡规划局局长,鸡鸣地穷人尤其多,尤其不好拆啊,正常赔钱给那些人,他们得不偿失啊!”
李淳岸骂起人来尤其地不好听,“经开区计划一落成,好巧不巧,一把大火烧起来了。我的妈啊,屁股想也知道吧。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收了钱啊?”
“当年也调查过了,总不是我们这群背锅的喽喽去查的,是上头直接下派了调查组。结论怎么样?意外!”
杜元傅无奈地摊着手拍了拍,“我们警察办事讲的是证据,李中队这刚刚升了官,就开始张口乱叭叭,我们警察该不是这样当的吧?当年陈静希警督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警察要身正不武自威,李中队抓住的毒贩总是头破血流的。”
“哦?你该不会不知道你的楷模陈静希也受贿吧?哦,我知道了,受贿只是他犯过的一点小错,他仍然是功大于过的。那要是他杀了他老婆梁崇心呢?你猜我去翻档案,发现了什么,胡太英和梁崇心的体内都有大量的盐酸肾上腺素注射液,当时没有人把这两桩案子联系起来,这才让真凶逃过。只是被当作了感冒诱发的急性支气管炎用药而已。”
杜元傅不置可否,但也夹枪带棒,“要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该是最清楚了吧。胡太英警队最信任的就是你了。我也听说过关于陈静希警督的死亡,胡警队也改了报告吧,说到底没有多刚正不阿啊。”
“为了姘头,你也是拼了。胡太英当年为了钱,改了陈静希的结案报告,给你交代了什么内情啊?现在都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局长抱憾地说,“湖岸房地产的锅你也要掀?你知道他们垮了,整个湖岸市多少建筑工人要失业吗?为了升官发财,你们两个捏造了那么多莫须有的事情出来,还敢欺上瞒下……”
“好。很好。胡太英都能被打成匪类?刚正不阿的警察,不是我能当的。”
李淳岸早该知道他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是靠不住的,至于之后的事,他们也别想拦住自己任何决定,反正在这个系统里能查到的一切,她都已经查遍了,剩下的,她想是该去找山中的大王见见面才会有眉目了。
张实繁被通缉自然是风口浪尖地难寻,徐元澄深居简出找她全凭运气,更要紧的是眼下她还有个拖油瓶——腿伤卧床的王释诚。
王释诚被她救回来之后,总是恍恍惚惚的,晚上也睡不安稳,梦话之类的总是在呼唤“于心”之类的,某人的名字,她在心里腹诽她还真是个情种,偶尔想到曾经被张实繁逼迫着发生的那场性爱,又臊一下脸红,抽支烟假装潇洒。
王释诚说她在被张实繁割破喉咙之后,被急救了回来,但是是谁,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她是真的想不起了。这不是她的错,市医院的医生和李淳岸说过,她被注射了大量的丙泊酚进行麻醉,不管是不是为了处理病患的腿部伤口,药量都过大,从肌无力的情况来看,在被她发现带回医院之前,她已经在地下室里躺了快一周。
弄不清楚胡太英的死已经太多年了,李淳岸也不着急这一两个月了,被撤职了她反而轻松,每天闲着,有空除了翻翻拷贝好的档案、理理思路,就是照顾曾经救她一命的搭档了。
刚滚的海鲜粥被搁在了病床旁,“呐,东城福记的海鲜粥,自己喝。”
李淳岸殷勤是献得频繁,送完了粥就躲在阳台抽烟。东城福记离这里也有半个钟头的车程,她也算有心了,不过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给昏迷多时的病人买海鲜这样的发物吧,王释诚悄悄嘲笑她的天真。
海蛎子的鲜香一打开盒子就弥漫了整个病房,她喝了一口,咸鲜嫩的气味,这蚵仔粥是陈于心最喜欢喝的。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王释诚叹气,如今她的腿也废得差不多了,恢复得是不错,可最近是没办法下地的。
“反正也躺着了,有些事情你就别想太多了,苦也吃过了,先把腿养好了再说吧。”李淳岸背对着房间,靠在阳台上抽烟,其实她该是很在乎自己的一举一动的么?王释诚越来越看不明白,李淳岸对她的态度模糊。
王释诚讨厌她的说教,似乎从她和她搭档以来,她总是这样以一副看透了一切的口气教导所有人,她恹恹地说,“前辈,你赶紧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淳岸弹了烟灰,顿了顿略微叹气,便离开了病房。王释诚在徐元澄的房子里被找到,她的腿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这让她越来越看不清楚如今局面,是该好好地睡一觉了。
午睡时梦境过分清晰,李淳岸能摸到胡太英的俊俏眉眼,她生得有一股兰草的优雅,性格却是一阵北方的风,坚韧又一夜袭卷。
连梦里,李淳岸没想过要越矩多少,和往常一样同她一起开着警车在辖区里巡逻就已经足够了,她们往往要一起吃中午饭。胡太英最爱的那家干炒牛河有一点煸炒的意味,微焦的牛肉她原先是不喜欢的,她老爱和她讲一些分局里的同事八卦,譬如局长原来也是gay又偏偏要为了名声讨老婆,或者刑侦三队的中队长和户籍窗口的小警花的办公室恋情……
李淳岸背地里偷笑过她人看着正经,原来嘴碎,也可以把笑料讲得眉飞色舞。有次李淳岸装不下去了,也老老实实地嗔怪她嚼舌根,她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哦,原来这样不妥啊?只你一个好正经的。”
她好多次在想问过她老婆,譬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或者为什么决定要去国外结婚,她自己其实清楚,她不在乎答案的,只关乎在暧昧发酵的那刻,她能借此说出,如果我们早一点遇见,是不是我也可以是你老婆。
可这种醋酸味太浓的话,她想想还是算了。可她每次看她欲言又止,却更暧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用手指勾勾她的下巴之类。李淳岸猜她是知道的,但是既然她不会说破,那她也不会主动说勾引。
偶尔有险要的时分,连只身一人能当三个干警的崔拐李也会呼叫支援,胡太英的气概让她着迷,中了弹还要逞强往匪徒所在的房间里突,李淳岸要拉住她,她说崔拐李会没命的。她气得急喊崔拐李和你很熟么?她却一副义不容辞地重复,他会没命的。她往前冲,她再着急也不能跟她太近,战术队形得保持住,李淳岸也只能尽力再瞄准些,火力支援得更猛些,也好让她安全些。等到警局的主力也跟着来了,她扶着她上警车,血流了一地,她看着就心痛,她反而像恋爱一样用拇指摸摸她的眉毛,让她已经通红的眼睛不好滴下泪水来。子弹取出来,她也还要叫痛,李淳岸骂早干嘛去了,胡太英也只是笑笑,说攒了个大人情,崔拐李道上的关系厚着呢,挨个子弹够本了。
更晚的记忆里,胡太英死去的那个月,她老有咳嗽,李淳岸在刚瘟的秋老虎还没来之前就披上了两件外套,她在等她说冷的时候分她一件。胡太英工作起来不爱开玩笑,案子越来越紧,接着就是陈静希警督被害,局里的惊涛骇浪让她们两人都忙起来,李淳岸偶尔有空就会去吃那家干炒牛河,要是可以重来过的话,她一定要在偷偷路过她办公室的时候,拉她一起去吃。
最终她还是见上了她老婆,李淳岸对“她老婆”多有愧疚。那女人穿着一生黑纱,听相熟的同事说那是胡太英的婚纱染黑了成了葬礼特殊的仪制,她们只礼貌地点过头也算打过照面了。
“我常听太英提起你,你是她的搭档吧。”
“嗯。”她除了说嗯还能怎么样,完全没办法在她面前骄傲起来。
听闻死讯和看到尸体完全不一样。她以为再多去吃几次干炒牛河,你侬我侬之下,胡太英未必不会吻她,即便众人眼中她们是多么恩爱眷侣,但做警察的人都懂那种密不通风的无力,过着正常生活的普通人很难理解生活的绝望。李淳岸没想过会是在胡太英的葬礼上,她们第一次相见,她原本是怕她老婆抓奸在床的,即便胡太英不说,她也会承认是她先勾引她的。
总之那副黑白肃穆的照片衬得胡警队格外端庄威武,李淳岸悲戚得没有眼泪,等到尸体摆在跟前了,谈笑风生的人真的见不到了,她才觉得一切恍如隔世。如果她那天没有答应去和崔拐李去吃饭,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如果她在她心梗发作的头七分钟把她送上了救护车呢?
遗憾不止那一天而已,她是该感到遗憾的,反正都爱或情借来填一晚,终须都归还无谓多贪。好多次没有多撒娇撒痴,或者干脆把她抢过来好了,最后甚至是在她生前连几滴眼泪都没好意思挤出来。默了下葬,等最后一铲黄土埋好,她也难免会想,胡太英,早知道你死这么早,我是不该把你供在神龛的。
葬礼办得简单而正式,她葬在公安局的烈士陵园里,单位看在胡太英的份上,给她老婆在旁边留了墓位合葬,因为这个原因,李淳岸一次都没去给她扫过墓。左右是人死了,她不信还有来生或者天堂地狱。
李淳岸不介意眼角的泪痕,睡着了的梦当不得太真,胡太英于她是跷跷板一样起起伏伏。她偶尔想知道一切重来过她和胡太英是否还有机会,偶尔她又觉得算了,前前后后是那点事,她甚至连胡太英的死活都不想再管了。
梦可以不当真,肚子饿了不行。她难得地去了那家她们常去的干炒牛河店,老板依稀觉得她熟悉,却还是没想起来她是谁。
梦里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个影子但是全都不是真的,她小声地叹气,没了胡太英的吃饭限定活泼,微焦的干煸牛肉片吃起来不算好吃。
医院里的王释诚算不上她的牵挂,只能算阴差阳错她既然救她一命,那缘分或者责任,她都合该照顾她。走的时候,她图方便,在店里给她买了一份牛河。
要是非得谈起王释诚,她对她的感觉越发的怪异了,她想是因为她把她当作过胡太英,在做爱的时候。更确切的说,她们两个够有缘的,或许她也可以是胡太英,可王释诚却偏偏不爱胡太英,这让她无法入戏,那就当她是王释诚吧?她和胡太英的无限可能,要在王释诚身上重新排练吗?她其实也不确定。
这种恋爱的模仿犯只在她自己的心里滋生,偶尔也会觉得自作多情的尴尬,只不过一瞬间也竟然能回到过去的暧昧,原来上下级的权力不光是距离而已,也能产生亲密啊。李淳岸不禁想要看看星座运势,近日她的感时悲秋来得太频繁了,她摇了摇脑袋,把乱糟糟的念头抛作一旁。或许,照顾到她出院就不再联系吧,即便她和张实繁的过去让她好奇,她也打算不去问为什么了。
掂上快餐盒走进病房,她礼貌地敲了敲门。半天没有人应,她透过玻璃悄悄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心下顿时一惊,床位已经空了。最不好的预感发生了——有人把王释诚带走了。
陈柏崎想不明白妹妹为什么会爱上那个女孩——装作是医生、实际是警察的王释诚?狗一样地憨厚确实讨喜,有时太不够精明了,一味地摇尾巴示好又显得愚蠢。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宠物狗养出感情了,也可以叫家人。
陈于心当医生是一把好手,她缝合的伤口让她也觉得暧昧,只可惜她没有认出她来。陈柏崎想,倘若她知道她又一次救了她的命,是会后悔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庆幸?
腹部的伤口在下雨天会隐隐作痛,她下次会小心的,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好,道上有人在问王释诚的行踪,妹妹已经半个月没有回过“家”了,倘若她和那条狗的住所也叫家的话。
她在心里咒骂着张实繁,她是真的难缠又烦人,她不过是接了她一单生意——杀掉张瑞,雇主与杀手的关系该是纯粹的金钱关系,临了结算的时候,张实繁又变卦,要她去查查陈静希的死。
哇塞,好玩,自己亲爹死了快八九年了,还有人过问?难不成要直接告诉她自己并不是胡大果,而是偷了她三千万的死人陈静希的女儿吗?还是说把这种不守规矩的雇主也直接嘎了好了?
“我只做一锤子买卖。”在答应张实繁把张瑞杀掉之前,陈柏崎就和她说好了“只做一单”。要价不低,不用现金,给她的都是纯的粉,她好去徐家的地盘销货,雇主也好避开警察的调查。
即便她次地重申原则,张实繁却和聋了一样听不见她的拒绝,“这件事很重要,我想找出当年拿走我爸钱的是谁,马上南岸的地皮要开始拍卖了,我不想出什么乱子。”
熟知内情的陈柏崎在心里轻笑,那还会是别的什么人吗?都在妹妹那里喽,可是她忙着谈情说爱,无心钱权呢。
和陈静希扯上关系是她最不愿意的事,当年一命换一命才得来她的自由,她不想白瞎了胡大果的命,当年她被胡大果救了下来,却让徐元澄对帮派内部起了猜忌,她推辞道,“我说了不做……”
“不做不行了。”张实繁叫了保镖把枪抵在她后背,她也没有多慌张。
有点屁钱就不懂礼貌的雇主,她烦这种人烦得要死。
陈柏崎沉默以对。张实繁抢先亮了底牌,“要我说,胡大果一失踪就消失了那么多年,该不会真正的胡大果应该已经死了吧?不然你干嘛不回去徐老猫那里替她办事啊?”
陈柏崎不着痕迹地扁了扁嘴,接着仰头大笑:“那我是谁?是你妈啊?”。她笑了片刻补充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嘛,她怀疑我叛主,我白瞎给她做事啊?”
“说话放文明哦!”张实繁咬了咬牙齿,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徐老猫的女儿徐千婵过来。听说你们从小长到大的,该有很多……只有真正的胡大果和她之间才知道秘密吧?答不上来,你就完了。”
“什么徐千婵?哦,你是说老大的女儿,徐越安啊?她有asd孤独症,和我可不熟啊。”陈柏崎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作无辜态,如果她没死,那她下次一定要看见张实繁的尸体。
陈柏崎也是第一次遇见和她做生意倒还算计上一条船上的人的,也不怕她拿着证据塞进她家门口啊?那把符合张瑞身体里的子弹弹道的枪怎么样?送一把枪的事,她有的是办法。
“对哦。她不爱和人说话。”张实繁故作震惊地摸了摸下巴,讥讽地说,“那看来要请你的童年好友了。一个林静已经死硬了,还有一个周争呢,他最恨你了……”
她话锋一转,观察着她的反应,“我怕你不知道啊,提前说一下,人家周争如今也是头脸人物了,在祥瑞地产当总经理,啧,虽然是我对家的员工,但你们这些人都只认钱的嘛……你说,要是周争知道了下落不明的胡大果活得好好的,还害了林静坐了怨牢,害得徐家怡振堂的人在监狱里把她除掉了,你说他要不要找你算账?”
胡大果的社会关系,她只知道父亲陈静希说过的徐元澄、徐越安,还有妹妹的至交胡大果,其余她根本不熟,这乱七八糟的关系,真叫她来对质,她必定露馅。至于周争,她倒也已经见过面了,腹部的那伤口,就拜他所赐。
“何必?我不想见他。”陈柏崎想象着胡大果可能会有的反应和口吻,那个女人和妹妹一样,都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啊,理想主义者约等于待宰的羔羊,昔日旧友也能来捅上几刀,她掀起衣服露出腹部的枪痕,“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他的功劳。伤口还是徐医生帮我缝合的呢。”
还有我亲爱的妹妹。想到妹妹,陈柏崎的笑容都更放松了,她亲爱的妹妹总是和她心灵感应,那是自陈静希的死而浇铸成的纽带啊。
“好吧。看来你真的是胡大果喽。”张实繁觉得无趣,她叫保镖把枪收回去,嘲笑道,“那真的不考虑一下帮我找找陈静希死因吗?当年林静是不是真的杀了陈静希啊?我看她不像那种人。”
差点没命的那个凌晨,多半是张实繁把消息放出去的,陈柏崎现在有七成把握,因为她原本打算那天就对张瑞下手的。那个凌晨,她在滨江路上的酒吧饮糖水,张瑞爱晨跑,早上下手很容易得手。清晨将至,店里来了个男人,看她一会儿,又默默地坐到了她对面,面色不善。她以为遇上想搭讪的蠢货了。低调行事,她只打算换张桌子,他却攥着她的手,“林静死了,你真的好狠心啊。”
陈柏崎听得不明所以,“你认错人了。”
她起身要走,他却拖着她不放手。“林静当时为什么要咬死陈静希是她杀的?”他问她的同时,刀也捅进了她的腹部。
纵然她能在听见“陈静希”这三个字时感到危险,也来不及躲了。
林静是谁,她暂且不知道周争对胡大果恨得那么深的原因。所以对张实繁这边,她也只好先糊弄过去。
“是或者不是,你该去找警察啊!我怎么知道,那个时候我被派到了鸡鸣地那边,陈家的房子那么远,你教我瞬移啊?”
“我就讨厌你说话不好听,活算是利落。”张实繁不想和她再废话了,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提箱递给她,“东西在里面了。我多给了一部分现金,就当是‘找出陈静希的幕后人’的定金了。”
陈柏崎打开闻了闻确认没问题后,淡淡说了好。但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那亲爱的妹妹,怎么可以被这种渣滓纠缠?她走出张实繁的大别墅时,在想怎么给她报复。报复腹部的枪伤和刚才的为难,或者结果她的时候要干净一点,毕竟多亏了她,亲爱的妹妹才得以掉进她的罗网。
……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像是次日她就能接上王释诚远走高飞,在陈于心拿枪顶着张实繁的脑袋时,她是这么想的,美好而顺利得和梦一样。
张实繁到手那天是星期六,徐千婵当作无事发生在给她检查眼睛,等到陈于心顶着她们两人的脑袋,徐千婵表演出排练过多次的惊讶之后,张实繁那闲暇而愉悦的周末神情中才露出一丝被算计的愤怒和不甘。
作为绑匪的陈于心,用枪抵着黑老大的医生,于是徐千婵不得不从,把自己的服务对象捆起来。张实繁拼命挣扎着喊叫,自曝身份以此要挟、破口大骂以泄心头之恨,可惜陈于心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抹布被扔到徐千婵的脚下,被胁迫的医生露出难为情的表情,还是把抹布捡起来塞进了她的嘴里。
张实繁最信赖的医生提前准备好了麻醉针剂,来路不明的匪徒把药推进她的静脉,确定她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之后,陈于心淡淡道,“你还是有洗脱嫌疑的可能的。”
她是怪徐千婵的戏演得不够真,要是她被抓住了,自己难免要被她供出来,即便远走高飞是计划内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愿太麻烦。
周末的安排其实可以很放松的,两人合力把张实繁抬到地下室的手术台上时,陈于心真正放松了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收钱放人。她和王释诚的机票也已经买好了,欧洲是个能容下整个加德满都的小偷的万花筒,凭借着她的医术和王释诚的机灵,她想生活下去不成问题。
她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张实繁和赎金过分相似,有种被王释诚拥抱的放松让她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医生的作息本就反人性,至少她和王释诚都没能体验过普通人的生活——星期一到星期五,然后又爱又恨之间的星期六、星期天,快乐在边际递减,之后在星期一成为羸弱的痛苦,不算太强烈还能坚持一下,也不算太微弱,不管上过多少年的班也还是会憎恶周一。
电话响起、排班表周期、急诊室换班、马不停蹄地划开血管和皮肉、缝合查看在报告上签字,其他时候是睡觉。哦,急诊室机器人,她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日子她已经不想再过了。
王释诚说得对,她们已经忽视对方的感受太久了。
照这么说来,她是该感谢她的姐姐才对,要不是有她,她也注意不到日常是如此反常,“屁眼子没冒烟之前都是爽的”科室主任俗是俗了一点,但总道破天机。屁眼子被撅得没有痛感的时候,她在生活。
后悔是尤其不应该出现在品尝胜利的那刻,陈于心想要和王释诚一起吃饭,她该是在做什么的呢?她前天去看过她,跟在她的背后,看她在警察局里忙里忙外,偶尔开车去滨江路上兜风,但四处张望的模样更像是在寻找失踪的自己。不能和她见面的原因很简单,她猜姐姐会盯着王释诚的。
那就请徐千婵吃上一顿好饭吧,远近和她同事多年,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交换赎金的地点已经飞给张家的人了,我们可以稍微歇口气了。”
徐千婵温柔地回答:“或者,我们休息、之后出去吧。”
轻松的语气下接着一个毫不留情的肘击,惊讶之后陈于心遗憾地笑了出来,世上是不可能有那么顺利的事的,“干嘛要这样,不是说好了钱一人一半嘛。要是不满意,我让你两成……”
议价只存在于对等的交易中,另外一支早已准备好的麻醉扎进她的皮肤时,陈于心才知道渐渐失去意识是绝望的一件事。
“你也聪明,不该倒霉。错在,太信任别人了。”徐千婵沉默了半晌,“是诚诚把你娇惯成这样的吧……”
徐千婵捡起陈于心的手机,划开锁屏上她和王释诚温馨的合照之后,她浅浅地笑了。她该感谢陈于心的,好大一桩礼,电话拨通之前她仍然有一些紧张。
“是的,是我,我是徐越安。你妹妹她没事,人在我这里了,能不能见一面,有一些重要的事,得当面说才行。顺便,记得把我要的人也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