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熊熊燃烧的烈火。
历经百年风霜的哥特式教堂有美丽的玫瑰花窗,圣母怀抱着圣婴温柔地微笑着,上扬的嘴角随着玻璃的融化垂落了下来,画上去的黑色眼珠慢慢化作两行血泪,无比的阴森诡异。
黑裙子的女人仿佛把火场当作了舞厅,一边哼着圆舞曲一边轻盈地旋转着,宽大的裙摆顺着舞步舒展开来,如同一朵荼靡的黑色大丽花。
美艳绝伦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丝毫不在意火焰像蛇一样慢慢爬上她的裙摆。她一会跳女步,一会跳男步,一会像怀里拥抱着什么人,一会像被什么人拥抱着。
高跟鞋优雅又热烈地踩碎遍地焦黑的人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她手里虚虚地握着一把手枪,每开一枪就自动拍照,明明对准的是快要将她吞没的烈火,胶卷上留下的却是一张张诡异扭曲的尖叫人像。
死亡正慢慢爬上她那年轻的面孔,身影像幽灵游荡在肆虐的大火里。
红颜枯骨,画皮美人。
塞德里克猛地睁开眼睛,缺氧似的大口呼吸着。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他穿着质地柔软的羊绒衫,怀里还抱着暖绒绒的小猫,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慢慢坐起身来。莉莉丝一下子醒了,“喵”的一声跳到厚厚的地毯上,摇动着茶色的大尾巴幽怨地看着他。
“抱歉,莉莉丝。”塞德里克安抚地挠了挠它的下巴,莉莉丝满意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蹭着他的手心,宽宏大度地原谅了他的无心之失。
今天是周末,外面天还蒙蒙亮,大可不必起这么早的。塞德里克本想躺回去再睡一会,门铃却“叮咚”一声响了。
他皱了皱眉头不想搭理,无所谓地闭上了眼睛。烦人的“叮咚”声始终以一个固定的频率锲而不舍地钻进他耳朵里,塞德里克烦躁地光着脚跳下沙发,在下一声“叮咚”响起之前一把拉开了公寓的大门。
他冷冷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对门口那个人说:“奥古斯特,你知道现在才几点吗?”
“六点半。”那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秒针准确指着“12”。
凌晨两点的时候他给塞德里克发消息说今天六点半会过来,竟然没有看到——这个人总是觉得塞德里克应该和他一样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足够了。
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羊毛长风衣,拄着一把金色手柄的黑雨伞,手工皮鞋在昏暗的楼道中依然锃亮,折射出精铁般的幽微冷光。他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年轻时应该非常英俊,黑棕色的头发中夹杂着几根银发,一丝不苟地顺在脑后,露出苍白瘦削的额头和经年不散的黑眼圈,浅灰色的眼睛黯淡却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乌鸦似的。典型的强迫症加控制狂。要让塞德里克给自己讨厌的人排个序的话——那不是死亡名单,他不能杀掉自己的舅舅——奥古斯特·菲兹洛伊绝对名列前茅。
他问:“你来干什么?”
奥古斯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明知故问。”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塞德里克最终认命地转过身给奥古斯特让出进来的通道,后者不紧不慢地跨进门槛,顺手带上了防盗门。
莉莉丝认识他但不喜欢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就从他脚边飞快地窜了过去,灵巧地跃上猫爬架,缩成一团继续呼呼大睡。
奥古斯特皱眉看着乱糟糟的客厅,沙发上层层叠叠地堆着软绵绵的抱枕,他亲自动手收拾了半天才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
虽然地毯上还有一个乳胶的懒人沙发,但他绝对不会坐那里的。
塞德里克自顾自地去刷牙洗脸,把奥古斯特晾在那里整整二十分钟之后才重新出现,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大吉岭红茶——那当然是给他自己的。
“如果你是来替我解决麻烦的,我可以勉强留你吃个早餐——哦,在冰箱里,”他坐在懒人沙发上惬意地喝了一口,“如果你是来批评教育我的,那么慢走不送。”
他指的当然不是太阳蛋煎培根茄汁豆炸薯饼焗蘑菇烤吐司之类的英式早餐,而是昨天买的那几个冷冰冰的速冻蛋挞。既然奥古斯特来了,不如让他去烤吧。
他丝毫没觉得麻烦一位日理万机的i5高层去做这种事有什么问题。情报部门的官员难道不吃饭吗?
奥古斯特仿佛读出了他心声一样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不要吃那些没营养的速冻食品。”
他把左腿搭在右腿上,这种放松的姿势在他做来却显得格外端正严谨。西装裤的熨烫线顺着长腿舒展的动作被拉的笔直,后背肌肉训练有素地紧绷着,一眼就能看出他曾经是个军人。
他早年在桑德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学习,卓越的军事履历让他在情报机关扶摇直上,而且那所顶级军校森严的管理还碰巧救过他的性命。
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学生时,父亲写信通知他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他并不满意妹妹还没大学毕业就要仓促结婚,请假回家的申报手续也颇为复杂,索性没有参加,阴差阳错地逃过一劫,成了整个菲兹洛伊家族唯二的幸存者——或者说唯三,当时格洛丽亚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我乐意。”塞德里克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说正事吧。”
奥古斯特用一种审讯犯人般的语气严肃地问道:“你前天晚上干了什么?”
塞德里克又喝了一口红茶,暗红的液体清香温热,“你没看新闻吗?”
“我不是说那个神父。”奥古斯特说,“我说的是另一个。”
罗聿一大清早就被一通电话吵醒了,来电人是他合作伙伴的秘书,告诉他“德雷克议员被杀了”。
阿诺德·德雷克,保守党议员,罗聿在英国的主要联络人之一。这次正是他代表英国政府邀请罗聿来伦敦签订一个对塞拉利昂独裁政府的军火出口协议,一旦双方签字,罗聿能从这笔交易中净赚四亿美金。
这是他来英国的主要目的,至于去学校演讲只是顺便。他最近因为一些原因上了香港出入境事务处的特别管制名单,需要正当的理由才能拿到英国的签证——衷心感谢lse及时雨一般的盛情邀请,让他可以在英国合法滞留六个月。
所谓“维多利亚国际航空公司”当然是个幌子。航空公司和石油公司是跨国军火巨头们最喜欢的面具,前者还要更便利一点——如果你拥有一百多架飞机,运任何东西到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特别困难。
现在麻烦了。是竞争对手策划的暗杀吗?刻意挑拨他和英国政府之间的合作关系,好把订单抢走?
他本来准备后天就飞去塞拉利昂的,恐怕在调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英国政府都不会放他走了。果不其然,三分钟之后i6的人联系了他,委婉地表示他暂时不能出境,协议签字的事也要先搁置一下。
一下子无事可做的罗聿放下手机,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年轻人。说实话,他走遍全世界都没见过几双那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气质也很独特,很少有人能把目空一切的傲慢和让人心痒的狡黠融合的那么好,又隐隐约约让人觉得那还不是真正的他。
逐利者的扩张本性使然,罗聿对有神秘感的人和事都很有探索欲。
不妨在庄园里多住一段时间。考试再怎么忙,自己的家总会抽空回来看看的吧?
奥古斯特当然有能力替塞德里克摆平杀掉计划外的人带来的麻烦——尽管他并不情愿——所以塞德里克在吃完最后一个蛋挞之后就不再操心这些事了,给他的管家打了个电话:“早上好,查尔斯。昨天半夜庄园是不是入住了一个男人?”
“早上好,少爷。”查尔斯在电话的那头说,“您说的是罗聿先生的吗?”
“对。他什么时候走?”
“他刚刚续订了房间,嗯……”查尔斯在登记系统上查了查,“一直订到下个月。”
塞德里克本以为罗聿很快就会走,等那之后再回去准备玛莎的生日派对,闻言不安地皱了皱眉头。
逃避不是办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今天中午回去一趟,安排车来接我吧。”
每个月都有富裕的年轻人选择在格拉夫顿庄园而不是他们自己家办生日派对。这里宽敞豪华,富有贵族气质,更别提还有个鬼故事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再加上帅气的庄园男主人格外善于营销,过生日的那个人会被他邀请共舞一曲,当然不会有人拒绝。
lse的内部论坛上有一个常年热门的帖子,详细统计了塞德里克历任男女朋友的专业、性格、外貌、家庭背景以及是否在格拉夫顿庄园办过生日派对,得出了这个看似十分可信的结论——“塞德里克会和跟自己跳过舞的人谈恋爱”。
拜那个帖子所赐,来的人多到他快应付不过来了。
塞德里克到达庄园的时候正是午餐时间。他没有去餐厅,以免过早地碰到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付的人,直奔他自己在顶楼的房间,准备一会儿让人把午餐送上来。
然而墨菲定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他经过二楼走廊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下楼的罗聿,后者颇为意外地对他挑起一边眉毛,笑着说了句:“好巧。”
罗聿并没像昨天讲座上穿的那么正式,只穿着深蓝色的西裤马甲和纯白的定制衬衫,外套随意地搭在半挽起袖子的健壮手臂上,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很有质感,像个伦敦金融城或者华尔街里刚刚下班的精英白领。
昨天塞德里克没什么心思仔细观察罗聿的脸——虽然他盯着罗聿看了很长时间,但他实际上只是在透过他看别人——如今两人狭路相逢,不看着对方的脸说话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眉眼深邃,骨相非常立体,正好介于白人的突出和亚裔的扁平之间那个平衡点上,足够英俊的同时还不怎么显老,奔三的年纪看上去却比塞德里克大不了多少似的。眼角略微低垂,显得心思深沉又不失侵略性,被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专注盯着的感觉就像被狙击枪的准星瞄准了一样,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无法逃离。
昨天在熙熙攘攘的会场和酒吧里,人群之中的罗聿显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可真当两人这样独处时,塞德里克却觉得他从内而外透着冷,哪怕是在笑也让人心生寒意,仿佛一切伪装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
塞德里克觉得很不安,刚准备打个招呼就上楼,罗聿却突然直白地邀请道:“要一起吃个午饭吗?”眼神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兴趣。
那个眼神塞德里克非常熟悉——他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昨天在酒吧遇到罗聿的一瞬间就进入了应激状态,一时竟然没想到罗聿只是单纯对他有意思而已。
“当然。”回到舒适区的塞德里克从容不迫地说,“餐厅就在楼下,我们走吧。”
几乎所有约会都是从交换个人信息开始的,如果进行顺利的话或许会交换联系方式,格外顺利的话两人会发展成肉体关系,假以时日说不定真的会彼此爱上然后走进婚宴殿堂。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如果双方都各方面条件极佳,那么哪怕不顺利也会交换联系方式,日后成为彼此的人脉和资源。
这就是无效社交和有效社交的区别,后者是塞德里克愿意投入时间精力的——和罗聿这样的人多聊聊总归没什么坏处。
和几乎所有成功人士一样,罗聿的履历十分让人印象深刻:毕业于牛津大学哲学、政治学和经济学ppe专业,校友遍布各国政界商界,据他所说他们给他的生意提供了相当的便利。这次来英国就是要来见其中一位政客,不料那个朋友出了些事情,他只好在伦敦多待一段时间。
罗聿在香港出生,在纽约长大,双重国籍。塞德里克喝了一小口红葡萄酒,饶有兴趣道:“我父亲从前也是,他是遇到我母亲之后才加入英国籍的。”
罗聿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塞德里克便接着说:“我母亲在剑桥上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他,在三一学院的‘五月舞会’[1]上。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那样,骑士和公主一见倾心——她总是喜欢把这些说的特别浪漫,我猜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毕竟她后来也承认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想必没那么容易对人敞开心扉吧。”
罗聿切着盘子里的菲力牛排,自然而然地顺着话题继续下去:“那我父亲完全就是另一个极端了。他年轻的时候也在剑桥读书,个性张扬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是吗?那他们说不定还认识。”塞德里克耸耸肩,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只怕再见面也认不出来。”
其实他对当年在剑桥究竟发生了什么知之甚少。在他的记忆里,能见到母亲且她神智清醒的时候不多,她也就没什么机会和他讲太多细节,哪怕他们一起走过将近十三年的时光。
他不指望罗聿知道的比他更多,但终归还是有所期待。
“我不确定我父亲和你父亲是不是认识,”罗聿说,“但我猜他认识你母亲。”
塞德里克切奶酪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一瞬。
“我明白为什么我的假面。
那个纹章象征了他的身份,人们心照不宣地认出了这位“菲兹洛伊先生”,这场豪奢舞会的东道主。
直到上一代为止,菲兹洛伊家族政客辈出,塞德里克的曾祖父差一点就当上了首相,同辈中也不乏内阁大臣和议员,到了祖父这一代更是人才济济,如果不是那场震惊全国的血色婚礼让菲兹洛伊家族几乎灭门,很难想象在那一辈整个家族会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英国人骨子里重视传统,哪怕很多人都不认识这一代菲兹洛伊,他们还是对这个不到二十岁的俊美青年礼遇有加——说实话就算塞德里克不姓菲兹洛伊也不妨碍他进入政坛崭露头角,毕竟lse本身就盛产风云人物。
当他们讨论惨死的德雷克议员时,一定没想到杀人凶手就离他们咫尺之遥,从容不迫地喝着香槟吧。
西敏寺圣徒信步走向大厅中央的空地,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在他身上洒下玫瑰色的光影,正在和人交谈的罗聿情不自禁地用余光追逐着他的身影。
塞德里克挥手示意交响乐团中止奏乐,轻轻敲了敲手中的酒杯。
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欢迎来到格拉夫顿庄园。”标准的伦敦腔音量适中,年轻的声音如同流水般潺潺流淌在酒香氤氲的空气里,他高举起酒杯笑着宣布,“让我们用华尔兹为罗聿先生献上生日祝福吧。”
水晶吊灯突然熄灭了,众人发出阵阵惊呼。黑白琴键再次落下,墙壁上的古老烛台有魔力般“唰”的窜起火苗,典雅柔和的暖橙色扫除黑暗的那一刻罗聿出现在塞德里克身边,款款牵起他的手,弯腰在指节上印下克制的一吻。
钢琴戛然而止,心脏如同被一把攥住。下一刻,华丽又热烈奔放的小提琴独奏一瞬间把氛围掀向高潮,躁动不安的人们在纸醉金迷的梦境中寻找着自己的舞伴,不过须臾金色大厅里舞步已是参差错落,手工皮鞋与高跟鞋的落点踩在飞扬的旋律上。
——血色绽放的庆典,荒诞燃烧的舞会,人人都戴着假面,各色的脸上画着各色的妆,狂欢之后万千人潮退去,没有谁会记得谁的模样,所以此刻只管趁着醉意纵情起舞吧。
罗聿比塞德里克高,他的手扶在塞德里克的腰上,随着旋转的加快不由自主地越搂越紧。他的舞步明明比任何一个绅士都要优雅,眼神却露骨地像是猛兽觊觎着利爪下猎物的血肉;表情看上去自然而放松,藏在人皮下的獠牙却仿佛要生生撕开眼前人的伪装,让他流着泪被榨干最后一滴爱意,混着骨头和发丝吞噬美丽的皮囊,最后再慢慢舔舐灵魂里那点余味。
塞德里克对那赤裸裸的目光避也不避,唇角勾起的笑意不知是在赞叹他的勇气还是在嘲讽他的愚蠢,直勾勾地用琉璃般璀璨的金色眼睛挑衅着视他为猎物的男人,坦坦荡荡地邀请猎人进入自己堆满人类骷髅和遗骸的巢穴一观。
罗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邀请——狂热旋律戛然而止的那一刻,他一把掀起他的面具吻上了那双唇瓣。
他们各有秘密,一场性爱注定不会放纵到让他们坦诚相见——精神意义上的——但这并不妨碍罗聿刚一关上房间的门就把塞德里克按在了屋里的沙发上,一把拉出他塞进西装裤里的衬衫下摆,手伸进去力度适中地揉捏着紧实的腰侧,右膝强硬地将双腿分开,随后下巴压在他肩膀上,肆意舔吻他的耳垂和耳廓。
看到他的,这毕竟是他们最后一次约会——如果塞德里克没有注意到自己周围那些不自然的视线的话,他是会这么想的。
从上霍尔本街到牛津街的路线几乎是一条直线,并不需要穿过流浪汉扎堆的小巷,塞德里克走在熟悉的路上,不时有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人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不像是在觊觎他的财物,而更像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们正在暗中策划着什么,连环杀手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他的道:“毕竟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
说完之后罗聿没有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不顾那些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求知若渴的追问直接坐电梯回了办公室,不出所料三分钟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冷酷的声音从话筒那一头传来:“谁说要和你订婚了?”
罗聿听出了某种被强行压下去的暴躁,据此判断塞德里克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谁他妈说要和你订婚了”,只是碍于家教没骂出口而已。
“你现在在哪?”罗聿假装没领会到,“需要我去接你吗?”
“别岔开话题。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订婚了?”塞德里克完全没上当。
罗聿能听见那边有车喇叭的声音和风声,推测他应该是在来的路上,“一会到了记得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侧门接你,现在正门走不了了。”
“罗、聿。”
“别生气,你之前体力消耗太大了,需要静养。”罗聿笑着又补了一句,“亲爱的。”
他听见塞德里克深吸一口气,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然后电话里只剩下一片忙音。罗聿气定神闲地把手机在办公桌上放下,对多米尼克道:“三分钟之内让人把我办公室收拾干净,他有洁癖。”
多米尼克:“……好。”
罗聿点开社交媒体,热搜前三分别是“罗氏二公子高调承认未婚夫”“罗氏董事长携夫人否认最新丑闻”“神秘美少年嫁入全港第一豪门”,一口气直接把“蓝颜祸水父子相争”那条挤出了热搜榜。
现在罗炀应该正捶胸顿足以头抢地,罗雅估计已经气的在家里乱开枪了……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塞德里克现在的处境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不出所料的话,罗雪麟会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以防他离开香港,即使塞德里克回到他身边也无法摆脱无处不在的眼线,毕竟罗雪麟在香港可以说是一手遮天。
但至少人回来了。
过了一会,电话再一次响了,“我到了,下来接我。”
“好。”罗聿举着手机走出办公室,多米尼克替他按下电梯键,“没遇到什么阻拦吧?”
“当然没有,”一远一近两道声音渐渐重合,“畅行无阻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梯显示到达三十层,“叮”的一声门慢慢开启,一个身影出现在电梯正中央。罗聿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一记干脆利落的上勾拳将他掀翻在地,多米尼克甚至连上去阻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塞德里克就直接跨坐在了罗聿身上。
罗聿仿佛听到了自己左臂骨头再次裂开的声音,忍痛挤出一个微笑,用右手抚摸上塞德里克的大腿,“……虽然我很喜欢你主动,但是骑乘位对于一个伤患来说多少有点太刺激了吧。”
多米尼克:“……”不是,为什么我每次都在啊?
塞德里克危险地眯起眼睛,单手拎起罗聿的领口,另一只手紧握成拳高高举起,“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亲、爱、的。”
“你太抢手了,所以我不得不早点预订上。”罗聿笑着抬起双手作投降状,“一纸婚约多少有点单薄,戒指我之后会补上的,这样可以吗?”
塞德里克冷静地想了想,觉得一左一右两块纱布太丑了,还是只揍左边吧。
几分钟后罗聿撕开被血粘住的纱布,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新伤叠旧伤,惋惜地叹了口气:“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的?”
塞德里克枕着手臂仰躺在罗聿的真皮旋转椅上刷手机,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这时手机显示来电,塞德里克接起来,“听我说,奥古斯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现在在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罗聿凑过去贴着话筒说道:“菲兹洛伊先生,他在我公司的大楼,暂时安全,不用担心。”
“嗯,”奥古斯特言简意赅道,“我反对你大学毕业之前结婚,不要走你妈妈的老路。”
塞德里克最讨厌他用命令的语气说话:“这是我自己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是……”
“不是什么?”
“我爸爸……他……”塞德里克低下头去,声音越来越艰涩,“我见到他了,他不认识我。”
奥古斯特沉默了片刻,才说:“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的。”
塞德里克没再多说什么,向他描述了到香港后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之后罗聿补充道:“我在罗炀公司的档案室里查到,当年让罗雪麟在香港商界一战成名的那次企业兼并中交易的不只有流动资产,其实还有股份,也就是说罗雪麟迄今为止十多年间一直是收购他创立的医药品牌那家英国巨头的股东,我猜他对k-ura的研究也是和那家公司合作的。”
“,画室’的水非常深,甚至涉及到很多政府以国家安全为由封存的未解密档案,我现在也没法确定那个药业巨头是不是罗雪麟给‘画室’提供k-ura的中间商。”奥古斯特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之所以一直对当年‘画室’真正的幕后组织者们束手无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所有的证据链都不完整。”
塞德里克的手在桌子上一点点握紧,罗聿轻轻把自己的手包裹在上面,对他说:“在好望角时,我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亡命天涯,你当时回答我你不愿意。”
“我现在依然会这么回答你。”塞德里克说,“你还记得格拉夫顿庄园的那个鬼故事吗?”
——“如果您在午夜直视她的眼睛并看到她流下血泪,说明您已经被附身,您的灵魂会被永远困在画里,而她会用您的身体去杀死仇人。”
“那是真的,我就是那个被附身的人。”他说,“只不过被困在画里的鬼魂,从来都只有我一个而已。”
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罗聿发的他和塞德里克合照那条推特下面已经有十几万条评论了。
“英国贵族家庭,19岁的lse校草,13岁继承家里的庄园,16岁坐拥‘伦敦富豪们最爱的五星级酒店之一’,祖传艺术品价值不可估量,目前身价成谜……认真的吗?”
“菲兹洛伊?是那个前保守党党魁的‘菲兹洛伊’吗?差一点就当上首相的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政治世家,所以将来从政的可能性很大,前途无量……果然阶级跨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本以为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竟然是暴发户高攀的老钱。”
“笑死,怪不得罗家二公子那么着急订婚,再过几年可能真搞不到手了。”
“为什么都在扒身世背景啊,这个神颜我先来吹一波,猫系美少年真的又纯又欲啊……我去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楼上的鼻血滴下来了,递纸,顺便我自己也擦擦。这位真的是上帝毕设的程度,听说菲兹洛伊家祖上有德国血统,所以是混血?”
“要混几国才能这么好看啊,两国真的够吗?呜呜呜好纯正的金色眼睛好想亲眼看看,什么时候结婚婚礼可以买票进场吗?我的家底放在这里了都拿走都拿走!”
“前男友实名留念。虽然分手了但真的念念不忘,颜值家世学历都不用我多说,相处的感觉很像在养猫?分手是他提的,不过因为一直觉得有距离感不可能更进一步所以答应了,应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这里再跟一个前女友。男女通吃但是不花,非常有绅士风度,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感觉像在天堂,如果天使都是这样的那信女愿一生吃素。”
“怎么没人说二公子?越看越绝配啊啊啊哪怕是豪门都少见这么养眼的uple,二公子完全就是人间理想国民老公,年轻有为帅气多金行走的衣架子而且看起来就很行的样子嘶哈嘶哈……”
“99999999”
“99999999”
“99999999”
“……”
塞德里克和罗聿上床之前都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静了音放在隔壁房间里,不出所料做完之后两个手机都已经被电话和短信轰炸到没电了。
此刻两人挤在一个浴缸里,塞德里克坐在罗聿腿上,后者正在给他洗头发。他选了几个有必要回的电话回了,和埃德蒙说的是“对我暂时不回lse但是我选课了记得帮我签到”,对管家查尔斯说的是“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酒店正常营业但在官网上声明一下我暂时不回去”,对玛莎——她打了八十多次电话——说的是“没错应该暂时不会分手所以请帮我转告一下所有问这个问题的人”。
他挂掉电话之后把手机丢到一边,罗聿一边轻轻揉着他的长发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看到评论区有你的前男友。”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手法很舒服,塞德里克有点犯困,整个人向后靠进罗聿怀里打了个哈欠。
罗聿把他头上的泡沫顺着发尾捋下来,一边用手指梳一边用花洒冲淋着,“睡过吗?”
“嗯。”
手劲不自觉地大了一点,塞德里克不满地抬起头来盯着他,罗聿在他后脑勺上顺了顺,让他又把头埋回颈窝里,“技术如何?”
“不记得了。”塞德里克闭上眼睛懒得搭理他。
罗聿循循善诱道:“比起我呢?”
他看见塞德里克笑了,金色的眼睛睁开一点斜睨着他,罗聿不知怎的就一阵无名火起,拿花洒在他现在格外红肿的乳尖上用冷水冲了一下。
塞德里克狠狠一激灵,罗聿抬起他的下巴,逼他向后仰头和自己对视,“说。”
“你在吃醋吗?”塞德里克歪了歪头,头发蹭在罗聿喉结上,“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的,毕竟你一个多月前还要和我分手来着。”
罗聿心头好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眼神黯了黯,声音干涩喑哑,“你知道你这么撩拨我是什么后果吗?”
“什么后果?”塞德里克伸手戳了一下罗聿左臂上的石膏,“这个没两周左右摘不掉吧?”
浴室里弥漫着男士洗发水的白麝香气息,夹杂着沐浴露的雪松香味,被温暖的水汽蒸腾着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从塞德里克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
罗聿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突然单手把他按倒在浴缸边缘,紧接着抬起他的右腿搭上自己肩膀,早就硬起来的阴茎危险地抵在还十分柔软的穴口上。
塞德里克的腰被坚硬的陶瓷浴缸硌得生疼,不得不顺着浴缸壁往下滑了一点让整个身体侧过来,手还没来得及扶稳,罗聿就已经把整个龟头都送了进去。
“等一下……”塞德里克不得不抬手去推他的肩膀,罗聿突然重重一顶,借助着水和刚才还未清理干净的体液的润滑一下子进去了大半。
“呜!慢点……哈啊……”再松软的穴肉也经不起这么粗暴的对待,塞德里克险些被撞的滑倒在浴缸里,一边赶紧用手臂撑住上半身一边用另一只手继续推他,“我不做了……你出去……”
这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姿势,既不会碰到受伤的左臂,进的也格外深,就是塞德里克的大腿和腰过一会可能会疼,但罗聿还是说:“这种事是说不做就不做了的吗?你刚才不是什么都敢说完全不计后果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里顶,这个姿势塞德里克使不上力,怎么也推不开他,只能一边试图翻身让他从后面进来一边服软道:“我……用手或者用腿……”
“也不是不可以,”罗聿把他的腿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就着这个深度没抽出来,生生把他翻了过去,狰狞的性器磨着敏感的内壁转了一圈,塞德里克难受地“嗯”了一声,被握着腰推在浴缸壁上。罗聿伏在他耳边用气音继续说,“……但要等我先给不长记性的小朋友一点教训。”
塞德里克下意识想要爬出去,被罗聿单手握着腰一把拖回来,余力直接把只进了一半的阴茎一捅到底,分毫不差地重重撞在敏感点上,然后毫不留情地大力肏干起来。
塞德里克艰难地支撑着平衡,不得不双手并用扶在浴缸壁上,罗聿以往都会分神用手照顾一下他前面,但现在只顾着用右手死死掐着他的腰窝急风骤雨似的抽插,“我想射,帮我……”
“不行,亲爱的,”罗聿恶劣地在敏感点上故意又用力碾了一下,塞德里克的阴茎已经难耐地翘起来顶在浴缸壁上了,“我左手上的石膏‘没两周左右摘不掉的’。”
“你……”
塞德里克被他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饮鸩止渴似的用前端去磨湿滑的浴缸壁好减轻一点射不出来的折磨,然而隔靴搔痒反而让那种燥热像点了火似的在五脏六腑里烧起来。他刚准备自暴自弃地腾出一只扶着浴缸的手去抚慰自己,罗聿就抓准时机格外重地肏进去,直到最后快感堆积到顶峰,他再也受不了地哭着射出来,罗聿才又把那个体贴情人的面具戴回去,温柔地吻走他眼角的泪花。
塞德里克虚脱地撑起身子来准备出去,罗聿再一次把他握着腰往回拖,“怎么,往哪跑?”
他这才想起来罗聿根本就没射,慢慢转过头去看他们相连的地方,甚至能感觉到本就硕大的性器又在他身体里膨胀了一圈。
罗聿被他无措的眼神极大地取悦到了,再这么做下去明天塞德里克恐怕真的下不了床,“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改成用腿?”
塞德里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一横,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罗聿一边问一边慢慢把阴茎抽出来一点,“技术?”
塞德里克转过头去不看他,羞耻感把他的脸烧的通红,“都……不如你……”
“乖。”罗聿满意地把阴茎抽出来一半,“总共有过几个男朋友?”
“真的记不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抽出来的时候又蹭了一下那个让人受不了的点,“应该……不超过八个吧……”
“女朋友呢?”
“可能有……四五个?”塞德里克身体里已经开始疼了,难耐地催促道,“你快点出去……”
“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我,你知道我有办法查出来的。”
塞德里克只能如实回答道:“男的……九个,女朋友六个,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些了。”
罗聿似笑非笑道:“换得真够勤的,你是不是就没单身过?”
“就只有……你到伦敦之前那个周……”塞德里克决定尽可能捡他爱听的说,“然后就是……你。”
内心像是有温热的水流淌过,不知怎么的就狠不下心再欺负他了,罗聿颇守信用地把还硬挺着的性器抽了出来,抵在塞德里克双腿之间。
塞德里克做好了大腿可能会被磨破皮的心理准备,罗聿突然又问:“还准不准备换了?”
“你……别得寸进尺!”
“嗯?”
“等等!不……”
“大点声,听不清楚就重新插回去了?”
塞德里克实在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罗聿心满意足地把他屈辱的神情尽收眼底,终于大发慈悲地在他腿间抽插起来。
“记着,你不是一个人,”意乱情迷间,塞德里克听见他说,“我也不会再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