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预泽失笑:“你对待沉书记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现代社会了,咱们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璟没听明白:“谁啊?”
宁昭同笑:“没谁,一岁数挺大的男的。”
岁数挺大的男的打了个喷嚏,秘书连忙把窗户关上,给他递了一杯温水。
薛预泽没能待到晚饭时间,牌打完就恋恋不舍地走了,看样子恨不得把酥酥拐走。其他人则在吃完晚饭后略加休息,而后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宁昭同问过徐卿仪需不需要自己跟聂郁也沟通一下,徐卿仪摇了头:“我会跟他好好聊一聊。谢谢你,宁老师。”
年轻姑娘的脸蛋被夕阳映得很红,宁昭同神色微缓,揉了揉她的头:“加油。”
“我会的宁老师!”
把俩猫塞进猫包里,陈碧渠发动了车。
晚风温柔,宁昭同开着窗,都被吹得有点微醺。看着一轮夕阳沉入山头,片刻后,她突然开口问喻蓝江:“小喻。”
她竟然能有事找自己,喻蓝江受宠若惊:“宁姐!”
“你家人对你的职业有过什么意见吗?”
她抬手撑着头,头发飞舞,夕阳和风勾勒出一道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线条。喻蓝江移不开目光,努力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没、没什么意见吧。”
妈的,他受过的训练是不是假的,他怎么那么紧张。
“你们的工作还挺危险的,一出任务还联系不到,家人不会担心吗?”
“哦,我爹妈要是正常爹妈肯定担心,”喻蓝江笑,“我妈满眼都是我弟,想不起我。我阿布更没什么联系我的想法,他觉得儿子就跟鹰一样,大了就应该放出去。”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旁边的韩非看她片刻,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觉得对于你们的亲人来说,其实挺煎熬的,”宁昭同把目光投向即将坠下的落日,声音遗落风里,有点听不清楚,“当时我特别怕玠光出事,好多次装病骗他回来,他也不生气,但就是执意要走。我就觉得他特别不理解我的苦心,北地难道真就缺他一个人吗?明明我和觅觅都很想他,天天担心他的安危,结果到最后也是我妥协,觅觅九岁我就把她送到北地去了。也是我叫了太多次狼来了,等我真的重病垂死的时候,玠光觉得我在骗他,连我最后一面都没看到。”
喻蓝江诧异:“他这么不是东西?”
韩璟心尖一酸,从副驾驶探头过来,也顾不上骂他:“阿绮……”
她抬手摸了摸韩璟的脸,一道英俊得凌厉的眉眼:“我以前一直觉得事业和家庭肯定是能平衡的,只看你愿意牺牲哪一部分,所以我一直很怨你,觉得你不在乎我们母女。”
“对不起,”韩璟低声道歉,“我只是想为你守好北地。”
“是,我知道你其实不是想成全什么大义凛然的名声,你是真的想成为北地的长城,让秦人能安居乐业,让我在咸阳能睡得安心,”她垂下眼,声音很轻,像在问自己,“但我为什么那么难过,是因为我求得太多吗?”
觅觅那么黏他这个生父,她只是想让他能多陪一陪女儿,这也是求得太多吗?
韩璟说不出话,眼里带了隐约的泪光。
韩非拍了拍她的手背:“俱往矣。”
宁昭同一下子觉得喉咙堵得厉害:“能不能把我放下,我想走一走。”
陈碧渠靠边停车:“夫人。”
“我没事,”她忍着泪意,“回去给猫洗个澡,一会儿我打车回来。”
韩非不太放心:“让玠光陪着,跟他聊聊吧。”
韩璟抬起头来,但宁昭同轻轻摇了下头,关上车门:“去吧。”
车被发动,慢慢朝前走去,喻蓝江都傻了:“我靠,大晚上的你们把她一个人放在郊区?荒野求生还发把刀呢!”
陈碧渠情绪不太好:“夫人想一个人静静,再劝就该发火了。”
“什么就发火了,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啊,真不怕出事啊?”喻蓝江急了,拍了两下车门,“放我下车,我去看看。”
陈碧渠不动,韩璟更是沉默。
“我靠,再不开我跳车了啊!”喻蓝江把车窗摇下来,“快点儿放老子下车,一会儿我一瘸一拐的扭不过去了!”
陈碧渠有点烦了:“你”
“潜月,停车,”韩非开了口,暮色里一双明净的眼睛盯着喻蓝江,“尽量九点前到家。”
“行!”车一停喻蓝江就跳出去了,拄着拐杖跟飞似的,看着速度半点没受影响。
陈碧渠回过头:“太师?”
韩非示意前行:“给他一个机会。”
又或者……给同同一个机会。
江河流转,这些前世的隐痛和遗憾,她该早些走出来才是。
暮色已经压下来了,平原上空荡得有些吓人,连过路的车都不多。
昏鸦叫了一个长音,停在电线杆上。
宁昭同看了片刻,收回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走上了桥。
将到桥中,视野越来越高,周遭也越来越静。但等终于走到桥的最高点,周遭突兀传来一个男声:“我觉得还是能平衡的。”
宁昭同一惊,循声望去,见到对面坐着一大团黑影。
她试探着问:“喻蓝江?”
黑影叹气:“是我,跑得太累了,你能不能过来?”
确认两边没有车,她横穿过去:“怎么下车了?”
“不放心你,”喻蓝江看见她脸颊上还没擦干净的泪痕,抬手抹了两下,“大晚上一个女人在郊区一边哭一边走,你也不怕吓着别人。”
宁昭同躲了一下,没躲开:“你手干不干净?”
“估计不是很干净,”他也老实,“要不你抹回来?”
她轻笑:“能走吗?”
“没问题,不过得扶我两把,”他撑着拐杖站起来,“走吧,你走前面。”
宁昭同没有听他的,慢慢走在后面,走了一会儿,出声:“你刚才说什么能平衡?”
喻蓝江瞬间就把话头捡起来了:“就你刚和韩璟聊的。”
“你说说。”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听全,说错了别骂我啊,”他慢慢下了桥,“我没听说过地球是缺了谁不转的,他名气再大,能镇五十年还能镇一百年?不是我说,岁数上去就该回家养老,管你年轻时候多牛逼,你一直坐在上面,下一代怎么出头?”
宁昭同被逗笑了:“有道理。”
“是吧,他就那种老头儿心态,”他突然反应过来,“哦,他不就是老头儿吗?总觉得年轻人都不行,自己镇着心里才踏实。我跟你说老鬼也是这心态,一把年纪了天天下去折腾小屁孩儿,就想刷刷存在感,证明自己还没有被拍在沙滩上。”
“那你也不算年轻了吧。”
“你要说体能,确实在走下坡路了,但我们这行特殊,经验比体能重要得多。像巴泽尔那种海豹老美,人家可能四十岁才刚刚开始带队,他这岁数当队长还真不多见,”喻蓝江说着说着还挺萧瑟的,“不过咱们国家练法废人,老鬼那个岁数大多数都得退居二线了——其实聂哥是最可惜的,正是体能和经验最平衡的时候。”
宁昭同一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聂郁是,职业巅峰期?”
“是啊,他不狙击手吗,对体能要求本来就没那么夸张,正经再干个十年都不是问题,”喻蓝江看了她一眼,心说少见她还能关注聂郁一句,“不过人各有志吧,聂哥学历高,多往上走走也是好的。”
人各有志。
那是他的志吗?
喻蓝江看她不说话,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哎,怎么又转移话题,我在批斗韩璟呢。就算他不是想坐在军功章上作威作福,他这想法也绝对有问题,你和你女儿——叫啥来着?”
“觅觅。”
“对,没道理让你和觅觅这么等着,北地对他的依赖有觅觅对他的依赖强吗?觅觅可就他一个亲爹,”他说着说着都真情实感生起气来了,“这人真不行,我要有闺女肯定三天不见就想得难受,更别说你生的。妈的,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狗东西……”
宁昭同看着他的鞋,轻声问道:“如果你有女儿,你也没办法三天见她一面吧。”
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天:“我要是真有个女儿,我可能会天天想着退伍。”
她轻笑一声。
“我说真的。虽然我也挺喜欢我的工作的,但我不会像老鬼跟聂哥似的,真准备当一辈子兵,”他声音放缓,似乎有些向往的意思,“我要是有女儿……哎,宁姐,有女儿是什么感觉啊?”
“我生我女儿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差点儿一尸两命。也因为憋得太久,觅觅先天有些不足,所以小时候我难免会偏疼她几分,”她浸入回忆里,声音很柔软,“一个娇娇软软的小人儿,被惯得无法无天的,什么祸都敢闯,五岁就拉着他哥哥去刑场看砍头。哥哥吓得发了一场高烧,她半点事都没有,我和玠光还担心过孩子的心性问题。”
“砍头?”
“嗯。”
“那胆子可真够大的。”
她低眼:“骨子里的离经叛道,学了一身好武艺,大了连她哥哥都敢揍。”
喻蓝江挠了下头。
怎么和我想象中的闺女不一样。
她突然想到什么:“倒是和你挺像的。”
此话一出,他支棱了:“怎么个像法?”
“成天惹是生非。”
“……我也没有成天吧,”他说得很心虚,“我现在改造好了。”
她含笑摇了摇头:“曾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