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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三)(1 / 1)

天光正好。

金色日光生暖,温意融融地洒在亭子勾翘的檐角,与扫在牌匾前的竹叶萧萧声交相辉映。

闻瀛放下手中的话本,低头啜了一口瓷杯里的甜茶。

他能够叫回这个名字也是意外,管家正好姓闻,因为闻瀛是老爷带回来的,还救了自家小少爷,管家便很礼貌地问这孩子喜欢什么字。

闻瀛当时灵机一动,说自己之前在东街那个最大的楼前乞讨时,听到很多人走出来都念着一个“赢”字,他觉得这个字很好,就想叫这个字。

东街里有东陵城最大的赌坊,管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添了个水,取名为瀛,正好应上闻瀛从水中救出小少爷的事。

本来能得到新户籍,还叫回了原名已经算是意外的顺利,闻瀛自己也没想到,那位爱子心切的贺姓富商居然会让他来陪着那个因落水而失明的小公子。

雕花的木门被侍女推开,闻瀛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进去。

大概是由于小公子喜欢读书,这座房间布置的十分风雅,墙上的挂着一幅开的正好的君子兰,笔锋潇洒,色彩灼灼。

檀木桌上一个样式精巧的笔架,各式各样的毛笔挂的井井有条,即使落魄的那么久,闻瀛的眼力也在那里,只轻轻掠了一眼那些毛笔的木柄与笔锋,他就意识到贺生对他的独子果然是宠到了骨子里。

外行人看不出门道,但稍微在书法一道浸淫过的人一眼望去,都能从笔杆上涂腊的色泽看出这些供幼童练手的毛笔都属上等,每根的价格都不下百两白银。

天青色的帘帐微微拉开,闻瀛收回目光,低眉垂眼的跟着侍女走进去,视线收回前,窗旁的软榻上抱着一只白色狸奴,静静坐着的小小身影意外入眸。

身材瘦弱的少年恭敬垂首,脑海里却浮现起当初滔滔河水中,被他一把捞起时,青丝散乱,秀眸紧闭,被他捏住白净下颚,一口气渡过去的漂亮小童。

算起来,这是他,近乎癫狂。

……

…………

不知过了多久,入目的终于不再是歇斯底里的留言。

【如果有人能看到这本日记,希望您能救救我——】

笔记的最后,是一道被水染花了墨色印迹,这本笔记的主人在这一句话之后,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从时间上来看,应该与那位负责人口中房主出国的时间对上。

合上那本有些触目惊心的笔记,莫里斯沉默着关了灯,躺上床,却怎么也无法合上眼,即使精神上已经感到疲惫,但他依旧困意全无。

直到第二天,睁开那双带有黑眼圈的,血丝浓重的眼睛,莫里斯对警局请了假,却又走访了一遍街道办事处,直到傍晚才穿着那身皱巴巴的且带着浓烈烟味的警服,回到了家。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莽撞的警校生,在毕业之前,莫里斯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有些规则是被默许的。

比如“dybaby”,以及点击率位居首页的“dy”网站。

年轻男女们以富有活力的身体与金钱做交易,换来优渥的生活——这样的价值观在当代,居然是人人称颂的。

他徒有一颗燃烧罪恶的决心,却在如此庞然的现实面前被发配到无名之地,再无攀升的希望。

即使再次亲眼见到他人的苦难,莫里斯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冲过去救出受害者,将加害者绳之以法。

甚至来说,就算仅仅作为呈给警局的猜测,这本笔记也无法成为指控安塞·洛里斯的证据。

原因很简单,莫里斯从街道负责人口中得知,那栋房子的主人,名为埃弗里·洛里斯。

街道负责人并不认识笔记中提到的安塞·洛里斯,甚至对这个名字一脸茫然,再加上那位埃弗里·洛里斯当初提供的购房身份证明,似乎都证实了笔记中提到的安塞·洛里斯没有来过这里。

连施害者的名字都对不上,如果单单拿出这本笔记,恐怕会被人以为是一起恶作剧。

除此之外,那位埃弗里·洛里斯先生早在七年前就移民了瑞士,很多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这栋房子已经彻底空置。

那位名叫“江雾”的失踪者,或许将随着离开的埃弗里·洛里斯消失,再也无法找回。

7

九个月之后,他的主页突然收到了一条回复信息,莫里斯百无聊赖地点开,眸光一顿。

是当初被他询问江雾的那位女士,似乎修复了当初的手机卡,从上面翻找出了一张照片,于是想到这位跟她聊过江雾的“同学”,兴冲冲的来分享。

[我的丈夫总是对东方人嗤之以鼻,认为他们太过瘦小,没什么好看的,好吧,我承认在遇到江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今天,我总算找到了反驳他的有力证据——哈哈,当初偷拍的江居然能再找到,真的太幸运了!xxxxxxx]

【回复】——[上帝呀!瑞迪安,我太爱你了!我一直为之前没有江的照片感到懊悔,这下终于可以存一张了!]

【回复】——[好吧~_~亲爱的,是我输了。如果是这个样子的东方人,我不介意你整天在我面前提起他。]

莫里斯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照片上,似乎也从喧闹的警局里脱出,融入了里面的氛围。

照片里的场景似乎是毕业晚会,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男女衣着华丽,碰杯交谈,但面容上的青涩似乎暗示了他们不是久经这种场合的身份,只是学生。

在面带兴奋的学子间,有两道似乎在发光的身影正在举杯相碰。

透明的玻璃高脚杯中,深蓝色的鸡尾酒似乎格外瑰丽,像一块凝固的蓝宝石,更衬得青年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

年轻人白润的侧脸,像是东方的瓷器,莹莹润润,让人移不开眼。

身上的香槟色西装没有那么肃重,反而在领口深蓝的领带夹的衬托下,显出文静而优雅的气场。

他嘴角带笑,眼里似乎洒满了星子,小指上的银色尾戒泛起一点光,格外惹眼。

即使他的旁边站着的金发青年同样十分英俊,但是几乎没有人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不知怔忡了多久,莫里斯面前的页面微微一动,自动下滑,显示了几条新的回复信息。

【回复】——[不过sweetie,你怎么拍了埃弗里学长?他不是最讨厌被人偷拍了吗?]

【回复】——[哦,我可不敢拍那个暴君,那是安塞学长,亲爱的爱丽丝。]

【回复】——[哈哈哈,抱歉,我时常分不清双胞胎来着。]

周一上午,对于高中学生来说,称得上最痛苦的时刻。

寻常这个时候的课间,挤在一起抄作业和嘟囔抱怨的同学们早已沸反盈天,可是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整间教室都安静极了,周围许多同学都保持了一种奇异的沉默,偶尔有一两个凑在一起说话,声音也压得低极了,像是在刻意避讳些什么。

某个一头雾水的学生扭头看了几圈,正准备出声询问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前排几个压低身体凑在一起的学生就站起身,对他使了个眼色。

他立马心领神会,跟他们一起去了厕所。

厕所的人不多,对他使眼色的同学拉开拉链,正弯下腰时,忽然出声道,“听说了吗?一班那个温祥出意外了。”

也要拉开拉链的另一个同学一愣,下意识的开口,“啊?不会吧,我记得人挺好的。”

使眼色的同学沉默了一下,“人再好,不代表不会出事。”

或许是这个话题对学生来说过于沉重,空气一时死寂。

好半晌,最后跟着出来的学生才喃喃道,“温祥?不会吧,他怎么会……”

他愣了两秒,忽然一把抓住知情同学的手腕,急切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对不对?”

许是情绪失控,手下的力道有些大,被抓的同学顿时拧紧了眉,他一把推开这个明显不对劲的同学,揉了两下手腕,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温祥也不是很熟吧,不过他出的意外确实很奇怪……”

像是想到了什么,知情同学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用手比划了一下,神色凝重,“据说就是在家里的花园,喝了一壶茶睡着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凉了,太奇怪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无缘无故的,比上个月三中那个突然发疯跳楼的校长还吓人!”

想起报道里倒地横死,浑身是血的中年男人,他不由得嘶了一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目光再看向那个失魂落魄的同学时,语气就带上了几分怜悯。

“唉,温祥性格是真的好,人没了确实可惜,我见他们班好多人眼睛都红了,有的直接请假回家要去参加葬礼,你要是认识他,不如也去吧。”

本来失魂落魄的学生勉强回了神,嘴角扯起一丝弧度,“嗯,谢谢你,我现在就去跟老师请假,温祥之前帮过我,我要去看一看他。”

说完,便急匆匆转身走了,只是从他眉间拢起的阴郁和周身的低气压能窥见心情确实不好。

说出消息的学生叹了一声,他今日已经看到不知道多少人请假了,都是这副郁结于心的表情。

温祥他也见过,当时他的学生证掉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但是一只手突然拍了下他的肩膀。

回头之后,他眼前都似乎一亮。

光影流泻,面前眼眸半弯,含笑看来的校服少年仿佛月光乍白,晕生出的珍珠。

浓黑的短发压在耳廓上,衬出瓷器般的雪白肤色,皮肤无暇到没有一丝毛孔。

那双琥珀色的清亮眼眸里含着无害的善意,白的晃眼的手摁在学生证的两侧,礼仪感十足的将那张小小的卡片递过来。

清云朗月,春日和风,不外如是。

最近发生的诡异的事太多了,不过那些死者多半罪孽深重,就比如那个校长,贪污公款,最后发到特困生手里的居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被媒体爆出来之后遭到了不少人口诛笔伐。

不过温祥也出现的这种意外,就让人困惑伤感之余,生出毛骨悚然的情绪了。

是否发生意外的人群不再局限于纯然的坏人呢?

想到这里,本来面露悲伤的学生脸色一白,也不敢多想,急匆匆地回了教室。

周围的人很多。

他们挂着一张哭脸,齐齐地看着会堂中心的那张相片。

林让站在人群中,看着相片旁流泪站着的一对夫妻。

因为参加葬礼的学生有很多,林让无声地融入了他们,独身一人到来却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葬礼的氛围肃穆,只是不时有人忍不住痛哭出声,林让一路从学校赶来,外面下了小雨,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浸上了点点湿痕。

不过他倒不如旁人那般失魂落魄,转身离开会场前,他擦了擦顺着发丝流至眼角的冰凉雨滴,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与冷酷。

果然,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意外。

哪怕很微弱,但是在相片后面的花丛之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黑色气息。

自从上次回到老家,从爷爷那里得知家族玄术师的历史以后,林让就意识到他眼中的世界没有那么简单。

更何况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那枚吊坠……林让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那个从领口内露出一线的银白色石头,眸色渐深。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明白,不仅仅是最近爆发的奇怪事件,这个世界一直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从古至今。

那层黑色的气息跟最近发生事件后遗留在现场的气息一模一样,带着难以掩盖的恶意,那是属于诅咒的气息。

在这之前,林让并非没有注意过这些事件,可他并不是那种善良正直的人,反正是一群死有余辜的蛀虫罢了,诅咒者开心就行。

可短短三天过去,在温祥也被牵扯进来,还受到了诅咒离世以后,这场诅咒造成的死亡盛宴就在他眼中笼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卑劣色彩。

——是谁?

走出会堂以后,外面的雨越发大了,林让站在雨中,忽然停步,任凭冰凉的雨丝打湿他的衣服和脸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浇灭他心中摧枯拉朽,顺着血液一路燃起的滔天怒火。

他忽然抬手,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你知道的,对吧,告诉我。”

许是沾染了绵绵雨丝的冰凉,他的声音也格外的冷。

在林让话音落地的那刻,一个虚幻的人影从石头里飘了出来。

那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者形象,不过老者身上宝蓝色的唐装,透明的身体,和漂浮的动作,却昭示了老者身份的不同寻常。

看着明显情绪不对的林让,老者却没直接开口,而是沉默片刻后,忽然眯了眯眼,鹰隼般的锐眸里精光一闪。

“十三小子,你确定想知道?哪怕那个叫做温祥的小子跟你想的完全不同?”

林让面无表情,只定定地看他,“所以你果然知道,那就告诉我。”

感受到林让目光中的固执,老者凝了凝眉,最后妥协似的叹了一声,松口道,“以你目前的修为,只能看到诅咒的气息,不过对于我们鬼魂来说,还能在现场看到另外一种气息。”

“若是遭到邪恶诅咒横死,周身是有一股散不去的怨气的,可是你那朋友身旁却没有怨气,只有一缕来自冥界的味道。”

似是想到了什么,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也就是说,这是得到冥界认定的死亡,其中或许有非正常因素,但以你的实力,是排不上用场了。”

冥界。

林让从家族的典籍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与民俗传说中每个人死后都要走一遭的地府不同,冥界的意义在传说中,则更接近一个地方,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在死后才会坠入的地方。

——地狱。

老者的声音仍继续在耳边响起,“至于这个诅咒,我劝你也不要多管,”这个自称他祖爷爷的老者忽然嘲讽似的笑了两声,“了解的越多,就越是幻灭,到时候你只会比现在这个落汤鸡的样子更可怜罢了。”

林让在雨中站了许久,身上的衣服,发丝已经全湿了,路人讶异又困惑的目光不时从他身边落过,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一个递来雨伞,在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邀他一起回家,自己却绕了半小时的路的少年了。

林让攥着石头,微微仰起的目光落入阴沉的天幕,他沉默了片刻,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告诉我,谁都可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他,我不信他是那种人。”

看他如此执迷不悟,老者冷笑两声,第一次展露出沉稳之外的恼怒来,“天真!既然你不怕后悔,那我就告诉你,你知道这是什么诅咒吗?”

“我告诉你,这是百年前冥界特意流出的,只有人世间强烈的怨念才能催发的正向诅咒,效果以命抵命,能让别人不惜用命来诅咒他,你这表面上光风霁月的好友也只是一个披着羊皮的人渣罢了。”

说到最后,老者的语气里的报复性的恶意不加掩饰,“这样,你还确定他是个好人吗?”

林让这一次却没有任何犹豫,他的语气越发坚定,“前辈,你没见过他,但是我却跟他相识,我确定,也坚信温祥是个好人,所以我才更要查清。”

林让抬头看向被他倔脾气给气的直跺脚,头发都要竖起来的老者,湿漉漉的黑发下,一双沉黑的眼睛格外执拗。

“请您帮我。”

老者臭着脸同意的时候,林让其实没有多余的情绪。

作为三代以来唯一成功觉醒了玄术师天赋的子嗣,他心里清楚,面前的祖辈不可能放任他去触碰那些危险的东西。

不过在得到应允的那一刻,他自得知温祥离世以后,便一直过于紧绷的身体,倒是松懈了些许。

老者的阅历以及掌握的玄术都在他之上,不过对目前的状况却不如他了解的多。

老者所掌控的一项玄术能够从诅咒者的尸体上复现其生前的景象,但是他们需要找到对温祥下诅咒的人,不,或许现在应该也叫做尸体了。

首先,林让从同学那里得知,这周的校园里,除了温祥以外,没有其他人过世的消息,那么诅咒温祥的人便不是校内的人。

身为学生,温祥的大多数时间都消耗在校园里,理论上来说,他与校外人员的接触应当是不多的。

如此过了三天,林让不断地在温祥家附近徘徊,以学子的无害身份打探,从邻里那里除了得到带着遗憾的叹息,也更加理清了温祥平日的交际圈。

温祥有几位堂兄,在邻里也有几位玩得极好的朋友,不过这些人在葬礼当天都在场,没有人发生意外。

眼见到了周六,陷入僵局的林让甚至生出了晚上夜袭警察局,查询一周以来登记意外去世的名单的想法了。

不过老者夹杂嘲意的一句话,倒是提醒到了他。

“很多人渣不会在熟识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他们只会找陌生人下手,这样要是被告发,周围人对他的肯定只会让别人的指控看起来像是污蔑。”

由于温祥经常做好事,所以也在固定朋友圈外有其他的交际,那么,有哪些是在温祥过世之前会来找他,但在他过世之后连葬礼也没来参加的呢?

林让找到了请假在家的温祥好友,据说对方自从温祥出意外后,便一直是那副窝在卧室,低垂着眼,半死不活的恹恹模样。

听到林让的问题,那个人抬起了眼皮,因为熬夜而显得颓废许多的脸上突兀显出了几分锐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得到回复之前,他自己眼中的精气神却忽然散了,温祥的好友许一衷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想想……阿祥烂好心久了,认识人太多,除了几个交际不深的,那天其余人几乎都来了。”

许一衷垂着眼皮,忽然他皱了皱眉,有些嫌恶的样子,“不过有个脏东西,本来我还以为那家伙会过来,不过倒是没见,哼,可能也是知道自己又臭又脏,那天才没到阿祥面前碍眼的吧。”

林让眉梢一动,直觉解开答案的那条绳结已经出现在了面前,便继续询问。

不过许一衷倒是不耐起来,“谁知道那种乞丐会在哪里,要不是那种脏东西不识趣,三番两次来缠着阿祥,我们连这号人都不会记得。”

从许一衷这里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大概率得知了诅咒人的身份,那是一个乞丐。

不过不知道姓名面貌,对于需要条件才能发动的玄术来说,依旧是大海捞针。

林让的脚步忽然定住。

等等。

如果温祥帮助了一个乞丐,还是能让许一衷记住,让那个乞丐不断纠缠的帮助,那么这种帮助一定不会是简单的送点食物就截止的。

以那个人的善心程度,他很可能做了一些多余的事。

站在温祥往返学校间唯一一家酒店的门口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老者忍不住讥讽出声,“十三小子,你不是觉得你那好友很好吗,他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林让从手机里调出温祥的照片,拿着手机一路往前台走去,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郁,“前辈,我只希望事情不会如我想的这般。”

前台的女孩显然对温祥的印象很深,“他当时带着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半边肩膀都淋湿了,不过真的很帅。”

林让点了点头,看着女孩泛出红晕的脸颊,他问道,“那么请问当时他们登记的是温祥的名字,还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你看到过另外一个人的脸吗?”

女孩回忆了一下,“是温祥的,另外一个人的脸都看不清,第二天的时候没有记录到有人遮着脸,所以监控应该拍到那个人的脸了,不过那天不是我的排班,所以不太清楚。”

前台有些抱歉地笑笑,“至于监控,可不能随便给你看哦,同学。”

林让无所谓地点点头,对着前台道了谢。

没关系,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看。

被他用目光注视着的老者低骂了一声,不过还是飞进了监控室。

林让去街边买了个煎饼,一口一口地吃着,一边吃一边等老者。

没过多久,老者就飘了出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钻进了林让的手机里。

手机的屏幕花了一瞬,然后便浮现出一条走廊的监控视角。

一个身材挺拔的少年身上衣服半湿,他低着头,小心地搀扶着旁边的人。

只是一眼,林让就看出了这个少年就是温祥,再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温祥,他眼眶一涩,压抑许久的情绪汹涌而出,发热的眼眶居然有种几乎要流泪的冲动。

不过画面很快一转,那间房门再次打开,温祥走了出来,不过他还没走几步,一个瘦弱的身影就从背后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腰。

那个瘦弱的人抬起了头,露出一张眉眼漂亮的脸。

不过怪异的事发生了,那个人仰头亲了亲温祥的左脸,但是温祥却没有躲开,少年琥珀色的眼眸露出笑意,低头在那个人额头也亲了一下。

这是绝不会发生在陌生人之间的亲密。

林让僵在原地。

老者不知何时从手机里飘了出来,嘲讽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们在房间里可是待了一个半小时,原来你的好友是这种人渣。”

回到的学校的林让整个人都冷漠了许多,变得让同学都觉得陌生。

他偶尔会突然请假,回来的时候身上似乎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他也会突然说话,像是在回答什么人一样,可是他身边明明没有其他人。

不过最诡异的还属他对温祥的态度,在温祥过世以后,这个名字几乎成了林让的禁忌。

一旦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林让就会眉头皱起,转身就走,说来不可思议,原来那么崇拜温祥的家伙,居然也会露出名为厌恶的表情。

哪怕高中毕业进入了大学,林让在所有人眼里也是个怪胎。

不过他并不在乎,他如今接触到的世界已经是曾经同学想不到的危险,那些普通人的避之唯恐不及,在其看来才是好事。

而且,林让心里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念头,那就是人心隔肚皮,再怎么好的人也许心里的阴暗也让他难以接受,反倒是鬼,直白的情绪表露在身体四周,是怨气还是清气一看便知。

在林让大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本市的公墓需要迁移,有单独迁出去必要的家属可到公墓管理处申请。

公墓这种地方,有不少是横死的鬼,林让虽然不惧,却也不喜欢去这种阴气重的地方。

不过公墓要迁移了,原来那些怨鬼必然不会安静等着,不出来兴风作浪一番是不会罢休的。

于是他收拾了一番,带上一位幼童小鬼,便出发了。

原来的老者在教授完他玄术之后,便消失了,那缕只用于传承的分魂已经完成了使命,不过林让并不孤单,他的身边,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鬼,除了偶尔会故意搞怪想吓他,倒没有别的问题。

夜色深沉。

远远看去,墓园上方有股雾气弥漫。

周围安静得吓人,每踩一步,脚下的泥土就带出一缕白日没有的湿黏,像是走在泥沼一般。

林让对周围的异状视若无睹,只有在发现倒地昏厥的守墓人时,眉间显露出一点放松。

没死,看来没有厉鬼。

林让很轻松就平复了墓园在夜间的骚动,但是结束之后,他却没有离开,反倒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最后在一座无名墓碑前驻足,目露复杂之色。

他很早就查清了,当初死去的所谓“乞丐”被葬在何处。

当初他走到乞丐死去的桥洞外,查到那丝诅咒的恶念确实是从这里诞生,便在报警后转身离开了。

如今多年过去,林让终于从过去的心结中走出,再加上公墓过不久就要迁移,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他才第一次走到这个无辜者的墓前。

偶尔的时候,林让也会思考,以命换命,真的值吗?

这个需要强大的恶向情绪才能催动的诅咒,这些年再也没有其他人使用,不知是背后之人见到了多个诅咒者的身亡,还是真的不再流传。

在公墓迁移之前,林让想弄清这个答案。

不管“乞丐”的诅咒从何而来,只要使出玄术师一脉的心灵相通之术,哪怕是死去多年的尸骨,也能复现主人曾经的所见所想。

准备就绪,也已经画下几道护身符在周围之后,林让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暗,风刮的很大,吹的路边的招牌哗哗作响,一星半点的凉滴在脸上。

心灵相通之术能使玄术师窥见生者生前记忆最深的片段,第一段看似并不是,不过林让并不气馁,每次都片段不会太长,只要等待场景转换就好。

不过目前的天气,好像是下雨了。

由于视角相通,诅咒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便也是林让能看到的方位。

他能看到“自己”瑟瑟发抖地蜷缩着,衣衫褴褛地缩在街角,浑身上下被越下越大的雨淋得湿透,像条狼狈的落水狗。

雨啊,这个场景一出现,林让的脑海里就不可避免地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很快他摇了摇头,将那个名字从脑海里驱逐掉。

不过林让的目光却是冷了不少,他已经想起来,曾经有人说过,诅咒人跟那个人见面,好像就在一个雨天,该不会……

在林让思索的时候,诅咒人忽然站了起来,他扶着墙,沿着街边的屋檐慢腾腾的走,很是虚弱的样子,看上去他想躲在那些挡雨的屋檐下,但还没落脚,门店里的员工就跑出来呵斥赶人。

于是最终,他便只能躲回那个无人又毫无遮挡的街角。

心灵相通的作用再度体现,虽然因为原主人已死,无法看到“他”在想什么,但是身体上的感官却一比一传输给了林让。

“他”很饿,也很冷,眼前还阵阵发黑,可能是低血糖了。

“他”正是饥寒交迫的时候,一把伞忽然撑在了他的头顶,那一刻,头顶冰凉的雨顿消。

诅咒人瑟瑟发抖地抬起头,顺着诅咒人怯懦又畏惧的目光,林让一眼便望入了一道担忧而温柔的目光里。

“你看起来不太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微微弯下腰,单手撑着伞的卫衣少年发梢湿润,打湿之后的发尾更显乌黑。

但在被那道温和又包容的琥珀色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哪怕是身为局外人的林让,也好似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那个人身上传递过来。

[温祥。]

林让愣在当地,即使早有预料,在这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仍然无法反应过来。

扪心自问,如果林让是这样的一个“乞丐”,那么在温祥出现他面前,还如此的一副救世主的姿态时,他也一定会轻易沦陷进去。

想到这次相遇那令人扼腕的结果,林让的眉毛下压,他看着温祥将“他”带到了酒店里,并付了房费,告诉诅咒人可以安心地洗个澡,睡一觉。

不过显然,诅咒人很不习惯这么陌生的环境,“他”很依赖温祥,浑身湿哒哒的站在房间里,不敢放开抓着少年衣角的手。

温祥摸了摸诅咒人的头,安慰“他”,没事的,我不会走的,你先去洗个澡吧。

看到这里,哪怕林让知道浑身湿透必须要洗澡,但是想到那两个吻,他还是一阵不自在。

诅咒人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伞放在地上,“他”呆站在原地,林让则忍不住皱了皱眉,诅咒人的面目看上去年纪不大,洗去污垢后露出的一张脸除了太过瘦削,线条居然很是漂亮。

眼前的景象有了一丝模糊,林让意识到这一段即将结束,也开始庆幸还好温祥就那样离开了。

忽然,门铃响了,林让微微愣住,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现在还没有结束。

诅咒人却立刻冲过去,打开了门。

一开门,气喘吁吁的少年出现在眼前,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不仅刚才微湿的发梢被雨淋得很湿,连同衣服的衣袖衣领处也一片湿痕。

但是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泛着温润的光彩,连他唇角的笑意还是那么温暖柔和。

少年走进房间,看着有些委屈的诅咒人,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露出来。

原来是一个装着新衣服的袋子,还有另外一个袋子里,装着热腾腾的食物。

温祥将东西递过来,露出无奈又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呀,稍微离开了一下,这些给你,穿湿衣服会着凉的,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尺寸,希望不会大。”

然后他看了一眼时钟,有些吃惊的“啊”了一声,连忙回转身体,有些仓促地走到门口,“已经快到八点了,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

林让看到诅咒人手足无措的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追了出去。

诅咒人的手环上那个人的腰时,林让看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很模糊了。

不过这熟悉的一幕还是让他浑身发颤。

如果他们没有发生什么的话,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温祥没有拒绝那个亲吻。

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似乎因为淋了雨,温祥的脸颊的温度不高,下颚处甚至有些凉。

在这个角度,林让清晰地看到温祥眼里的讶异,怔愣,不过很快,那丝丝情绪便化为笑意。

他在监控里曾看过的那种笑意。

因为诅咒人带着哭腔说了一句,“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这句带着孩子气的认真话语,使得这个亲吻没有丝毫狎昵意味,于是温祥便也亲了下“他”的额头,告诉“他”,“不用谢,以后会有更多人对你好的。”

场景彻底消失之前,林让清晰地听见诅咒人低声说。

不会了。

林让恍惚记起,他曾经从老者那里得知过,冥界之所以类似于地狱,便是因为被冥界之门拉入其中的诅咒人与被诅咒者的恶劣关系。

冥界为了保护以命抵命的诅咒人,会赋予他们冥界居民的身份,以及远超于被诅咒者的力量和天赋。

而含怒而死的诅咒人的百般折磨,造成被诅咒者日夜哀嚎,才使得冥界从一个无法拥有来生之人的地域变成了“地狱”。

以性命拖温祥下去的诅咒人,在冥界之中,天然拥有着对温祥的全部处置权。

林让有些失神地低头,看到自己因为一瞬间残留的相通而共感到有了反应的部位,似乎明白了当初醒来便置身冥界,满心茫然的温祥,在那个人的掌心,会坠入什么样的地狱。

永远这个词,在冥界这个地方,也显得太漫长了。

冥界,渡河旁。

一艘点着烛火的纸船缓缓驶来。

与传说中笼罩着圣歌声与阳光的天堂不同,冥界是一个阴沉的地方。

这里没有阳光,没有鲜花,天气寒冷得仿佛令人置身极夜。

但对另外一部分人来说,冥界却比神圣明亮的天堂要好过太多,这里不存在任何潜规则,没有任何错误的压迫,这里——是负罪者的炼狱。

纸船停靠在岸边,船上的烛光如豆,橙色的火苗有些浮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灭。

披着斗篷的新任冥界居民徐徐从船上起身,他背上趴着另一个身影,随着新任冥界居民下船的动作,趴伏的身影也晃动了一下,从遮得严严实实的斗篷里露出头顶几缕乌黑柔软的发丝。

渡河的对面坐落着一座笼罩在雾气中的小镇,镇上道路整齐,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建筑排列有序,哥特式浮雕以及尖顶,西欧风格的白色洋房,新任居民甚至还看到了中式院落,这些风格各异的房子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分区,看上去井井有条。

新任居民抬起手,目光看向自己方才从火苗中拿到的那块金属铭牌,上面用漂亮的小楷写到:

[le先生,您的住所在g区13号,欢迎您成为冥界新居民。]

……

冥界很安静,走在街头几乎碰不到人。

居住在这里的灵魂大多阴郁沉默,闭门不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待在舒适区沉眠,也有一部分生前就很活泼的人在坠入冥界后也热衷于四处游走,为自己无聊乏味而漫长的时间寻找消遣。

孟亦常拿着小刷子正在把门口荧绿的小灯涂成黄色,就看到一个佝偻着身体,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不远处走来。

这个人的目标很明确,脚步没有停留,掠过十号房子,十一号,朝着他的方向,不,应当说孟亦常家门旁那座突然钻出的两层白房子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灵魂被冥界契约强化过后,孟亦常的视力也变得格外敏锐,正如此刻,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手上拿着的铭牌。

——这是冥界新居民的标志。

孟亦常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新人的背上——在此之前,他将那坨隆起归因于新人的身体畸形,不过通过拿着铭牌的手部链接到手臂的线条,他终于看清,在新人的背上,还有一个人。

会跟冥界新居民一同来到冥界的人,只有可能是负罪者。

一想到那个名词,孟亦常的眉头一皱,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厌恶。

新人已经站定在那座白房子的门口,眼看他就要背着负罪者走进去,孟亦常放下了刷子,朝着那边走去。

“你好,欢迎来到冥界,我是你的邻居孟亦常。”

对上新人斗篷下隐晦的目光后,高大帅气的男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同时将距离控制在不会令人觉得冒犯的范围。

他生前就擅长交际,到了冥界也不甘寂寞,动不动就去骚扰左边的邻居,眼见右边也来了新人,自然想打一番招呼,顺便对新邻居普及一下冥界的规矩。

新邻居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他,就在孟亦常心里咯噔一声,认定新邻居跟左边的邻居一样,是个对旁人不理不睬的闷葫芦的时候,新邻居抬起头,朝他点了点头。

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斗篷下被他背负在身上的人身体晃了一下,斗篷斜开一角,露出一缕碎发以及半边笼罩在阴影中的侧脸。

孟亦常的目光还没聚焦在那隐现瓷白的下颚,就见新邻居动作极快地抓紧了身上的斗篷,再度覆盖上背上的人影,不过许是有些仓促,原本自上而下掩盖地结结实实的斗篷全部裹到了上面的人,将下面的新人的面容展露出来。

出乎预料,与孟亦常想象中的刘海遮脸等冥界最常见的阴郁形象不同,斗篷下的新邻居,是一个唇红齿白,五官很漂亮的美少年。

如果这个少年出现在生前的学校里,一定是个很讨女孩喜欢的风云人物。

不过这种容貌的少年出现在冥界,就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在现实中遭遇了什么。

孟亦常心中微叹,对上少年戒备而暗含凶狠的目光,大抵明白了他遮掩身形的原因。

他笑容不变,假装没看到新邻居的脸,只是语气更温和道,“冥界的大家很少会多管闲事,再加上自己领地的空间自成一体,如果你的背上是你的仇人,那么只要带回家,无论你怎么报复,大家都不会知道的。”

果然,听到他点出的报复方向,新邻居的警惕心似乎消散了一些,但他望来的目光仍然凶性十足,像是被激起血性的狠戾幼狼,面对前来夺食的对手,弓起身体,呲起幼嫩的尖牙护食。

孟亦常不是没见过冥界的邻居们露出这种表情,一般对方这样就意味着不欢迎他,也不想继续跟他打交道了。

但是眼前的是个冥界新人,看起来还不大的样子,可能是对方看起来跟自家妹妹差不多大,却也遭遇了改变人生的恶性事件,使得孟亦常没由来地就软了心肠,想要多多告诫对方几句。

冥界的灵魂们永生且强大,但在初期会有一段灵魂的加强成长期,如果新人在降临初期只顾着折磨仇人,没有明确的成长念头,就不会获得身形外貌上的加强,只是维持着生命截止时的年龄。

孟亦常当时就是错过了这个消息,搞得现在只能一副大学生的模样,跟理想型的硬汉风相差甚远。

他讪笑两声,匆匆说完了消息之后,又多嘴地提了一句。

“对了,11号,也就是我左边这位邻居是t大的,那家伙生前比较惨一点,他父母被个富二代撞死了,下来之后那个富二代没过多久,就被他折磨的散魂了,所以11号这么久也没走出来,性格会孤僻一些,你有什么需要问的问我就行。”

孟亦常本来有些叹息,可看到新人眼里的茫然后一拍额头,恍然道,“啊差点忘了,你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负罪者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不会散魂,但他们是会的。”

孟亦常挑了挑眉,目光看向新人背上的那个人影,男生阳光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只是怎么看怎么恶意,“需要我告诉你吗,仇人在眼前可是很碍眼的。”

孟亦常又一次意外了,因为面前的新人眼神闪了下,居然没接受,反而出声道,“我不需要,我想要他一直活着,一直。”

新人没有再询问更多的问题,在向孟亦常道谢后就干脆地转身,留下原地的孟亦常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叫做le,不,应该叫乐的人背着他的仇人走进房子,关上房门,身影消失在门缝中。

对于眼前的状况,孟亦常心中还是有些不解,是吗?

不过这种情况还真奇怪,乐是想一直折磨仇人吗?他还以为所有人看到仇人都是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模样。

孟亦常耸耸肩,也不在过多思考,不过在走出13号房子所属的封闭空间之前,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桌椅翻倒的巨响。

年轻的大男孩脚步微顿,但还是迈步离开了。

……

温祥早就恢复了意识,但是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从指尖到嘴唇,乃至发丝,他像是被做成了人偶,每一寸身体都任人操控。

起初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记得自己还在家,怎么可能跟别人一起坐船。

周围的凉意和水流声那么清晰,他感受到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以及抚摸在眉眼上的微凉温度,如果不是睁不开眼,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现实。

直到他认出那个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人是谁,从对方的自语中得到了一个近乎可怕的答案。

那个在温祥询问时躲闪开目光,没有道出姓名的同龄朋友,将他抱在怀里,低喃出声,似哭似笑。

“从来没有人会在乎我这种人,从来没有人会看到我这种人……”

温祥在潜意识里睁着眼,听着他的自白,那些精神错乱的癫狂话语仿佛浸水的纸张一层层笼罩而来,令他呼吸不畅。

是他做错了吗?

温祥近乎惶恐地想。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正如他无法思考那位对乐表露善意的孟姓邻居,在话锋一转后就笑意盎然地吐露出对他的恶意来,毫不遮掩。

他是乐的仇人吗?

是他不应该给乐希望吗?

温祥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动的时候,冰凉的手便已经伸到了他的领口,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

湿热的温度自耳尖传来,怪异地令人浑身一震,温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朝身上的人抬膝顶去,双手上推想要从压力下逃开。

“碰——!”

踢开的力道踹翻了沙发旁的桌椅,胡乱挥舞的素白手腕被一手拢住,轻易压在头顶固定。

“……!?”

怎么会……?

温祥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不管他怎么用力,箍在他腕上的手掌都如同钢铸一般,无法动摇。

在他的记忆里,乐是柔弱无力的,他长得漂亮,可长久的流浪却给予了他一副瘦弱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就算如那位孟姓邻居所说,具有灵魂的成长期,那么他们才刚刚来到这里不是吗?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力气?

乐垂着头看他,似是注意到温祥脸上的茫然,他闷笑一声,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温祥凸起黛色筋脉的颈间,他鼻翼呼出的微凉气息打在少年颈处柔嫩的肌肤上,濡湿的嘴唇则舔吻在喉结上,或轻或重,带来阵阵颤栗。

“我开始喜欢这里了。”

乐抬起头,目光有些愉悦地看向目露惊惧的温祥,他俯下身,温度偏烫的舌尖舔上那人乌黑如水的眸子,引得少年眼睫颤抖,眼皮轻轻一颤。

“好想吞掉你。”

他弯弯眼睛,漂亮偏圆的眼尾下拉,嘴唇微抿,又露出当初祈求温祥时天真而蒙昧的神情,可在凑到温祥的耳边后,他忽然舔了下唇角,病态而贪婪地念出了曾经被他憎恶的那些家伙对温祥的昵称,“阿祥。”

大雨淋漓中握伞的清瘦手骨,俯下身朝他倾盖而来的一席安稳,模糊的视线,驱逐寒冷的温暖拥抱,以及那如同金子般闪闪发光的,被眼前少年双手捧着,认真赋予他的善意。

好心的路人再怎么可怜落水狗,也不会在大雨下将它带走。

乐对此心知肚明。

但在他真的遇到心软的神之后,却并没有就此满足释然。

他冷硬的心脏好像被那双温暖的手挖开了一道口子,他开始渴望那里再次被温暖填满的滋味。

可遗憾的是,再次见到温祥时,他那心软的神明身边多了一些碍眼的人。

他们亲昵地拥抱他的神明,叫他“阿祥”,然后在神明再度朝他伸手时,收敛笑容开始制止,那些暗含轻蔑和警告的眼神,最终剥夺了乐的唯一温暖。

一开始,乐是想咒杀他们的,可一想到他跟那些人同归于尽后,会有新的落水狗得到神明的拥抱,他就觉得内脏如同被火烧一样的难受。

他想……

他想,或许他可以更贪心一点。

比如说,独占那份温暖。

温祥张了张嘴唇,他想回应,想恳求,也想要开解眼前陷入魔怔的朋友,可他的声音还未发出,就骤然消失在喉咙中。

在眼前少年唇边令人陌生的笑容展露的同时,他也感受了那份肮脏的温度。

……

作为刚刚才满十八岁的高中生,温祥对他人的爱欲感知并不深刻。

校园中被婉拒了就离开的女孩子腼腆温柔,朦胧美好,一如青涩的青春。

一张张叠得整齐的情书用词温婉,即使是最过火的,也只写了喜欢。

连那些爱嬉闹的男同学们在上厕所的时候,也只会跟其他人调侃大小,偷袭抓裆,对于温祥,不知怎么,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们却总觉得下不去手。

连上厕所都会避开视线,不去看旁人隐私部位的温润少年,却在这一刻,近乎失声地抓紧了身上人的衣袖。

温祥嘴唇颤颤,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那句未出声的话在乐再度俯身后,就变成隐忍的闷哼自唇边溢出。

灵魂的感知居然比肉体要敏锐几倍之多,原本在肉体上就足够敏感的地方被濡湿的圆端一撞,直接每一寸娇嫩皮肤都绷紧了,然后绷紧的腿根发起抖来。

磅礴的热气自四周酝酿,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热度以极快的速度点燃了体温微凉的灵魂体。

温祥鼻尖上沁了汗,额头也浮了一层汗光,呼吸急促而紊乱,一双温润明眸也失了神采,只呆呆地看着将他抱紧后,满脸通红地急喘着开始耸动的乐。

乐根本不在乎插没插进去,他的喘息声很粗重,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兴奋地在温祥肩颈上乱吻,似乎只是能贴着他的腿根乱蹭就已经十分快活了。

可温祥却在认清乐的想法的大脑空白之后,几近窒息。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刚刚那位邻居所说的,这片空间自成一体。

而诅咒人的成长期在来临之后,即将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与精力。

虽然眼前的漂亮少年只是青涩莽撞地压在他身上,因如此简单的肌肤相亲就呼吸浊重,亢奋不已,没有更进一步,仅仅沉浸于自我疏解……但他却短暂地窥见了,自己未来的黑暗一角。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也是难以满足的。

仅停留在腿根浅蹭的滚烫器官,终有一日,会进到让他难以忍受的深度。

温祥有些茫然地想,他会成为,乐的禁/脔吗?

「今天的衣服很可爱。」

段溪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就看到了手机上一条新来的短信。

来信是个不知名的号码,考虑到这个是他的私人手机,大概是哪个粉丝从什么渠道得到的。

他皱了皱眉,十分不喜这种被过度窥探私生活的感觉。

不过在删掉拉黑那个人之前,段溪还是向那人发送了一条“请不要过度骚扰”,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信息的内容则被他轻易的忽略掉了。

毕竟今天他才参加了赛区的颁奖仪式,带领队伍拿下了冠军,身为被万千观众注视着的冠军组队长,衣服被人注意到也是常事。

便也……没有注意到“可爱”——这个似乎有些怪异的形容词。

……

真正让段溪开始感觉到恐慌的,是第二天的短信。

「你吃饭的样子也很可爱。怎么喝豆浆都能呛到的。」

宛如在大夏天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一盆凉水,段溪僵立在当场,身上一阵阵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的打颤。

他昨天已经跟队友分道扬镳,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豆浆的事是他早上在小区外的早餐店,因为着急咽下包子,而一时没注意,呛了一口。

可曾经蒙上一层美好面纱的平静生活,却突然被一个未知的偷窥狂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瞬息间,无数阴影倒灌而入。

段溪惊慌之下,几乎要以为这是队友给他的恶作剧,比如什么打开家门就看到队友站在外面扮鬼脸,后面还跟个摄像机,对啊,你看这种套路网上不是很多吗?

他用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努力说服自己,可却不由自主的手指冰凉。

甚至当天连外卖也没敢点。

勉强吃了自制的泡面晚餐,段溪白着脸打开了直播,决定用直播间的搞怪氛围来缓一缓心中绷紧的那根弦。

他注意到其他队友的直播都没有开,再加上从之前到现在也没有回消息,就更是抓到证据似的,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果然,只是他们搞的恶作剧吧。

差点就要信了。

眉目疏朗的少年轻轻松了一口气,摄像头中略显苍白的脸颊似乎红润了些,连眼里的神采也多了不少。

第三天的信息已经有些骚扰性质了。

「你的手真漂亮,白嫩小巧,握住xx时看上去真色情。」

段溪的脸先红后白,然后慢慢有点发青,他几乎想爆句粗口。

这玩笑开的太过火了!

而且那几个混蛋究竟知不知道,开这种黄色玩笑,直播间会被封的!

他正怒气冲冲,微信就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被段溪质问有没有恶搞他的一位队友,人气也很高,而且笑起来有小虎牙的阳光帅弟弟。

那位弟弟很委屈的回他:“队长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是一起出去玩了啊!”

玩?

脑子里刚划过这个字,段溪就看到了傅文染发过来的下一条信息。

“而且当初打完比赛我们还叫你了,是队长你自己懒,才没来的,怎么,你不会看到我们发到朋友圈里的照片,现在羡慕了吧?”

傅文染发来了一个小猪鼓着腮帮子生气的表情包,可爱的语气若是被战队的那些姐姐粉看到,绝对会引发一阵兴奋的尖叫。

可段溪却如坠冰窟。

他浑身发冷的点开了一向不怎么关注的朋友圈,就看到了其他队友晒出的旅行合照。

他们似乎约好了一起在云南游玩,身边是陌生的丛林,几人个个装备齐全,姿势各异的凑到一起,脸上的笑容灿烂。

下面还配了一行字:“可惜队长那个死宅不在啦,想带他出来玩真是比拿冠军还难。”

握着手机的手似乎有些颤抖,段溪大睁着眼睛,惶恐的看向卧室内黑暗的阴影。

半晌,他有些神经质的跳起来,一把将留有少许缝隙的窗帘拉紧,然后确认了门锁好之后,蹲坐在床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八点,一夜未眠的段溪在精神上已经疲乏到了极点。

但恐惧仍然像根铁针,一刻不停的扎在他的脑海里,强迫性的维持着他的清醒。

段溪已经做了决定,如果今天那个人还发消息给他,而且还是有关他生活的,那他就报警。

可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一整天,都再没有未知号码发信息过来。

段溪终于缓了一口气,最后实在抵抗不住睡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时间到了下午,他才在难以忍受的饥肠辘辘中被饿醒。

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手机,仍然是没有新消息的状态,估计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段溪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他起了床,摸着肚子进厨房翻了些能吃的东西暂且填饱肚子,然后就开始点外卖。

吃方便面也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现在既然情况好转,那他这个不会做饭的人也就不勉强自己了。

不过段溪还是存着一分警惕,取外卖前特意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确认没人才敢开门。

他们这楼是十年前建的了,有电梯但是没那么多刷卡才能进的高档门锁,所以外卖员都能直接送上门外,方便但也有点危险。

午饭点的咖喱,外卖员按照要求挂到把手上就离开了。

只是等下楼电梯的时候,外卖小哥发现好几个工人站在楼道里,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

他随口问了句,然后意外的得知了这层的监控坏了,检查发现要换新的。

这本来也没什么,第二天就能解决的事。

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叹了句,老住宅区果然落后了。

这种一层一个摄像头还挂在电梯前的住宅在十年前多高端啊,现在可已经被淘汰了。

注重安全的年轻人包括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基本上都换了新住宅。

不过这种地方的监控本来就没多大用就是了。

那种老版的型号,估计录下来也是糊的,就是换个新的这群物业也要打电话上去商量,磨磨蹭蹭的,效率真低。

外卖小哥有些感慨,不过电梯马上到了,他也就没想那么多了。

午饭吃晚了,好不容易消化到了晚上八点,段溪才再次有了一丝食欲。

不过在点外卖之前,他还是检查过了信息,才算放下了心。

这两天过的心神不宁,段溪的精神状态十分疲惫,便也没有了开直播的心情,只是小号开着匹配,全当放松。

第四局才刚开,门铃就响了。

腾不出手的段溪有些焦躁,便急忙蹬着拖鞋,一手打一手去开门,呼吸不稳的轻喊,“挂门口,挂门口就可以了。”

在按上门把手的瞬间,黑发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下一顿,眸光微动。

段溪暂时挂了机,他谨慎的透过猫眼看了下,发现外面是个穿着外卖背心的小哥,手里还提着餐盒,就没了戒心。

心情一松懈,那股子游戏要输,自己要被举报的烦躁就涌了上来。

段溪抿着唇,勉强压下不爽,打开门后,就伸手去接自己的外卖。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己接到的饭盒,外壳温度好像没有那么高。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眼前很快又多了一张折好的餐巾纸。

“餐巾。”

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外卖员帽下的阴影中传出,段溪眉梢收紧,仍沉浸在游戏挂机的焦虑中,这时一个愣神,就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连撑着门的手都松开了。

“砰——”

一只厚重的鞋骤然撑住了那再度打开的缝隙,突兀的卡进了门内。

段溪还没反应过来,那张本应该递给他的餐巾就捂向了他的脸,湿漉又古怪的味道铺面而来,少年刚惊愕的睁大了眼,随着呼吸吸入肺中的高浓度迷药就让他骤然失去了意识。

……

终于结束了加班,回到家中的中年社畜王女士刚走出电梯,就听到了一声奇怪的闷响。

那声音……似乎是从左边的楼道传来的。

毕竟时间已经算晚了,他们这楼的安全措施又不怎么到位,王女士瞬间就提起了警惕,手探入包中握紧报警器,就借着视角移动,看了一眼那边。

她依稀记得,那里住着一个男孩,似乎父母都不在了,高中辍学以后就在那捣鼓什么游戏,也没人管,挺可怜的。

但那孩子太沉默了,也经常不在家,他们这些邻居也就不怎么了解他现在的状况。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变着角度看了个清楚,楼道里空空的,没有什么衣着诡异的人。

只是门口的地上,十分显眼的掉着一张脏了的餐巾纸。

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带着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的高个子女孩站在那里,正从门内弯腰打算捡起那张脏兮兮的餐巾纸。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女孩捡起来后朝她点了点头,就关上了门。

是那孩子的……女朋友吗?

王薇先是愣了下,然后不免有些羞恼。

那孩子瞧着也不像不懂事的,怎么大半夜把人家女孩子叫到家来,他们这个年纪,可还早呢……

想着想着,王薇就有些担忧,难免头疼起来。

算了,别人家的事,她也管不了,何必呢?

王女士摇了摇头,但到底难过心底那一关,便愁眉苦脸的走向了自家门口。

她不知道的是,那扇锁好的门内,有人黝黑深邃的眼眸静静的通过猫眼,看着她的离开。

一夜很快过去。

天光渐亮,时间接近七点,这已经是某些作息规律的人最常起床的时间。

一些习惯吃早餐的年轻人也在闹钟的催促下起了床。

可段溪的家中却安静的吓人。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分针刚过半,床上低耗电状态下的手机突然亮了下,微弱的提示声响起。

被备注为傅文染的微信号发来了一张图片。

“嘿嘿,队长你快看,闻曜做的野菜包饭,是不是丑毙了,但味道还挺不错哦。”

那是一张野营的照片,露出少年的半只白皙的手,手中焦黄的米饭团,以及远处收拾柴火热饭的斯文青年,还有帐篷里朦朦胧胧坐着的人影。

“哈哈,那几个懒虫才刚起,闻曜刚好烧焦了两个,坏笑不知道会便宜谁。”

桐城警察局收到了一个特殊的报警电话。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清清朗朗,又透出股现在女人都喜欢的奶狗气。

是那种一听声音就能在眼前浮现出开朗笑脸的帅小伙,不过接电话的民警只是稍微走了下神,就马上集中了精力,皱紧眉头,写下了电话另一边人紧张又焦急的怀疑。

“你说,你怀疑段溪失踪了?”

民警面色肃然,不动声色的向周围同事点了点头,一众警察很快站了起来,有一个直接去找当天主管的组长。

“同志,你不要着急,我希望你能详细的表述一下过程,和你觉得不对的地方,你要知道,我们出警需要信息,如果你表达不完善,抑或是隐瞒了什么内容,都会将责任引发到你身上。”

电话另一头的少年急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听到民警的再三强调,才勉强冷静下来梳理过程,“我、我知道。我发现不对是昨天中午的时候,因为队长一直没有回我消息,他不是那种会忽略掉朋友信息的人……”

民警眉头越皱越紧,飞快地在记录本上写下了,前一天开始失去消息、手机关机、连续一天毫无音讯、排除自杀倾向……

最后他眸光凝重,在“疑似被人跟踪”那句上面画了三角标重符号。

等少年事无巨细的说完,民警才点了点头,“好,我们已经知道了,那请问你清楚他的地址吗?我们接下来会先去他家排查一下。”

姓傅的少年连忙咽下哽咽声,声音微哑,老实回答道,“我知道,他家在富达花园七号楼九层,应该是903,或者是906,这个我记不太清了。”

民警一一记下,然后说了自己的私人电话,表示会马上去看看,一旦有进度会用这个打给他。

失踪这种事可大可小,因为有时候是离家出走,有时候是被人拐卖。

但对于受害人段溪似乎都不太适用。

一是段溪已经十九岁,父母意外去世,家中只有他一人,没有离家出走的必要,二是他已经是个成年男性,拐卖不具有动机。

因而他们到访小区,对九层的住户进行过了解,确认从傅姓报案人那里了解到的均属实之后,就不再犹豫,直接叫来小区物业,打算用暴力手段破开那扇无人回应的房门。

有条不紊地分散制止群众靠近之后,有几位处警走进房门,将周围的一切扫入眼里。

房子里很整洁,唯一的气味似乎来自未丢的外卖,不过桌面上的外卖餐盒也打包的整齐,初步判定是个爱干净的性格。

他们详细地搜查过房间,果然没有发现人的踪迹,但生活的气息很浓郁,洗手池边的水渍只是半凝固,应当在近两天还有人居住,看来失踪时间应该确实是前天到昨天。

其中一位处警的目光忽然停留在床上,他摸出一个透明手套戴上,走上前,拿起了陷入床褥的黑壳手机,轻按了下亮屏键,然后与两位同事目光相对。

关机了。

事情大条了。

这是一起计划严密,手段天衣无缝的绑架案。

林警官表情凝重,手里拿着检查科新给出的资料。

而且……想到那部充满电的手机上,除了段溪的队友发来的问询以外,还有一个技术部确定不了具体来源地的号码的骚扰短信,林警官的表情就更难看了。

原因很简单,那个未知号码发来的最新一条短信,显示的是未读状态。

可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能把你带回家了。笑/]

再一联想到那个绑架犯曾展露的侵略性和某方面的意图,他/她把段溪带走绑架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只要一想到在他们进展无力,无论是门外坏了的监控,还是一无所知的邻居,都找不到蛛丝马迹的时候,名为段溪的少年可能正在被人侵犯,甚至是投尸,林警官就焦躁的停不下来。

可那座大概率是绑架现场的房屋里,却什么也搜不到。

指纹只有段溪一人的,门口的地上倒是检测出过七氟烷的成分,大概是捂住少年的毛巾类东西曾经掉了下去,可也仅是这样了。

他们之前还对房屋残留的毛发进行了细致的取样,可在拿到报告资料的时候,他们就知道无用了。

除了自身和屋主,剩下的几根样本居然都是假发!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作案手法如此老练,证明犯人不是老手,就一定心理素质过人,在警校学习的课程告诉他们,这种案件一旦发生,棘手程度绝对远超他们的处理范畴。

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几例,在毫无进展的情况下,无一例外将受害人列为了失踪人口。

无声的叹了口气,林警官着实不忍心就此放弃,他思索着自己现在还能想到什么,打算尽自己所能,找灵感的时候,手上也翻阅起了自己当时拍下的照片。

数十张照片在眼下一一划过,忽然,林警官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上,那是手机充满电后,冒着几条未读消息的第一幕。

当初他为了留存证据,作为考量,便随手拍下了。

“队长?”

“队长你掉厕所了么?”

……

“队长?我是闻曜,小傅打给你的电话接不通,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很正常的询问,可现在看来似乎又正常的过分了。

林警官沉默了很久,眼中微闪,据往常案件的经验来看,这种案情或许可以深入考虑一下……熟人作案的可能。

……

与此同时。

遥远的云南,某个未开发区的盘山公路口。

几个狼狈不堪的青年少年背着户外的装备,面色焦急的往外赶。

早就跟他们联系好的司机老李看着几人急匆匆的上车,一个个面色焦虑,神情慌张的样子,不仅生出了几分好奇。

“小伙子们,不玩了么?离本来约好的时间不是还有两天吗?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老李透过后视镜看着这几个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见多了这种驴友,除了少数几个不知分寸的,大多数都跟这些少年一样,设定好了行程,打的是玩玩就行的主意,因此也不觉得这种探索危险。

听到司机师傅带着打趣意味的调侃,发色染成澄黄色的傅文染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一张标准的帅弟弟脸已然皱成一团,“别提了,师傅,我们的朋友出事了,急着回去呢。”

他的身边,面相斯文的闻曜低着头若有所思,目光偏冷的何泽,莫仲言,陆连弈也闭口不言。

见几人脸上毫无笑意,老李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

正准备收回目光好好开车,老李就眼尖的从低头的闻曜身上瞅见了几道长长的红痕。

念着上次来的时候,几个面带兴奋的年轻人确实性格挺好,老李难得好心的多嘴了一次,“那你们也得照顾好自己再回去,看看小闻脖子那里,还有被树枝挂到的印呢,山里东西毒的很,你们年轻人都注意点,要是被什么毒虫咬了也危险。”

闻曜有点近视,进山里也戴着金框的眼镜,这时听到师傅的提醒,他才抬起头,愣愣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

出于人多的原因,车里的光没有那么亮,闻曜偏过头,从离他最近的何泽目光中确认着什么,很快,斯文俊秀的年轻人唇角压了压,回了一句,“嗯。谢谢师傅了。”

——案情终于有了进展!

林警官几乎要喜极而泣。

经常加班的同层王女士在得知段溪失踪以后,提供了十分重要的一条证据。

犯罪嫌疑人其中之一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左右,是个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的身高。

如果把证词里听到的那声闷响,当做是段溪受袭的落地声,那么就存在双人作案的可能,这种推测绝不是无的放矢!

再考虑到想要托住段溪就必须要是成年体格往上的男性,可以假设为一男一女,或是两名男性的情况。

明明得出了更进一步的结论,在冷静下来之后,林警官的表情却更难看了。

——他宁愿只有一名男性犯罪嫌疑人,也不想往更糟糕的那个方向延伸。

甚至如果说可以,他更倾向于假设真的是一男一女绑架囚禁了段溪,那个男性最好是女性找来的打手之类的。

林警官表情沉重的闭上了眼,像是觉得自己最接近真相的假设残忍似的,他苦笑一声。

若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就算人被救回来了,也会产生轻生的念头吧。

被不止一个犯罪嫌疑人——

就算是心智坚毅的成年人也会崩溃,更不要说是还是半大孩子的段溪了。

……

短短几天内,警方就从小区损坏的监控,无意间注意到的人证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失踪人员段溪在八点钟点过外卖过后,三十分钟后外卖员送到,并按照备注挂在门口上。

唯一遗憾的就是外卖员急着送下家,忘了敲门,然后在外卖员离开后不久,伪装成外卖员的犯罪嫌疑人敲开了段溪家的门,并在段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人捂晕拖入室内。

小区出口的监控在十二点时拍到了类似目测者见过的人影,但是天色太黑,路灯亮度不够,加上型号老旧,只能判断出是两个黑影托着受害人,其余的便查不出来了。

周边的监控每天能见到数千辆汽车驶过,在不知道犯罪嫌疑人们是否在周围的车里等到第二天的情况下,想要找到方向如同大海捞针。

唯一让人遗憾的,就是林警官先前做出的推测,那个关于熟人作案的推测,似乎并不成立。

最直观的证据就是,当初打给段溪手机的几人号码,显示来源地确实是云南。

而那时候,段溪才被绑架不超过七个小时,考虑到火车飞机等排查严密,就算用私人汽车走高速,也起码要十个小时以上。

更重要的证据就是,在段溪觉得被人跟踪的时候,他们五人正难得的为了庆祝胜利,住进了五星级酒店。

再拿到赶来的傅文染的手机,调出那张段溪失踪第二天凌晨拍摄到的几人备饭照片时,警方就更确认了他们的无辜。

案件再次一筹莫展,连同几个年轻人的竞技事业也从此中断。

在连续三个月所察无果后,林警官已经意识到,他们可能已经找不到人了。

段溪的祖父母在儿子儿媳死后就身体愈下,又与段溪有过争执,孩子失踪半年就放弃了寻找,只等期限满了之后提出申请。

人海茫茫,时光飞逝。

在将详细案情列入档案之中,并由法院宣告段溪此人失踪后,林警官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段溪仍然幸存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哪怕仅是等待着无望的救援,也总比无声无息的死去的好。

……

与此同时。

某个不知名的小型村落。

“好乖——”

男人喘着气满足的喟叹一声。

“这次别再抓脖子了——之前可差点别人发现、唔——”

男人倏地闷哼一声,呼吸更重了几分。

他缓缓动了起来,气音呼出,脸上却笑了,男人摘下金丝眼镜的眉眼显现出一股与斯文截然相反的邪气,那双深渊般的黑瞳一眼望不到底,肉眼可见的渗人。

他哑着嗓子去唤身下几近昏迷,眼里的光彻底散了的疏朗青年,声线愉悦至极,“队长。”

另一个上身光裸的年轻人也爬上了床,曾经澄黄色的短发已然染回了黑,体格抽条成挺拔的少年黏糊糊的亲着床上的人,坏心眼的去摸他们入巷的部位,“队长——”

傅文染眨眨眼,问询的目光和闻曜的视线一对就被激成了挑衅与得意,“这次就带我一起玩吧。”

因为一张毛毯把一个人卖掉这种事,在末世之前,温以璋从未想过。

距离极寒到来已经过了九个月,曾经的亲人或死或伤,他也从基地顶层的居住区沦落到了最底层的五包方便面就能住一个月的单人宿舍。

而单人宿舍也只是一个落脚点,没有热水没有暖气,整间屋子都冷的令人呼吸都仿佛满是冰渣子,温以璋之所以没有去住大通铺,不是放不下被柳珊所讥笑的自尊心,而是他身上藏着一个秘密。

一个,堪称耻辱的秘密。

可眼下,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最后一点食物已经吃完,基地外寒天彻骨,温以璋想着冻死在大通铺里一个个拖出去的僵硬躯体,竟不知就是饿死还是冻死要好一些。

单人宿舍很冷,他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床上,所有的家当只剩余两个毛毯以及一身保暖羽绒服,肚子上还贴着一个暖宝宝,他整个人几乎陷进这唯一的温暖里,这是堂兄出城前从另一个人手里交换来给他的最后一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显得如此可贵。

外面似乎更冷了,窗柩上满是条条冰柱,玻璃冻的裂开了道道纹路,整个陵城下了半个月的暴风雪,外面的雪据说深的能埋进去一个一米八五的大汉。

一开始基地的高层还指挥着幸存者们铲雪,可是倒在雪地里的人越来越多,提供的食水甚至抵不过消耗的热量,最后便没人愿意去了。

极寒的第九个月,饱受风霜的普通民众几乎都丧失了反抗的勇气,他们绝望的凝视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极寒天灾,属于文明社会的傲慢被恐怖的死亡率折磨的一丝不剩。

没有电,没有水,只有严寒,他们从未如此刻一般渴望阳光的到来,这个失去生机的世界已经找不到生存的物资,即使有,在那场大雪过后,也深深埋入了雪中,难以翻找。

手指冻的已经失去知觉,几个月以来,温以璋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他的两只手都冻了冻疮,通红丑陋,可是那丝冻过头的异样炙热自神经间浮起的时候,他竟然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安慰。

温暖。

如此难得的暖意。

蜷缩在毛毯中的黑发青年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恰似他眼中的神采,如此快速的沉寂于周围的寒冷虚无。

九个月以来,温以璋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从头到尾都是个胆小鬼,只敢躲在父母亲人的背后活着,即使保护他的人一个个死去,他也从未敢露出过头,只是怯懦的苟且偷生。

眼下这条命,终于到了尽头,堂兄与父母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成了泡影。

青年眼角有晶莹的泪浮出,可很快就凝成了冰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开始的就为了那条毛毯把自己卖给那个人,这样还能给父母减少一分压力,说不定他们也可以活下去。

在意识彻底跌入深渊之前,温以璋好像听到了有人踹门进来的声响,嘈杂的谈话声间,一个女人的声音格外明显。

她似乎笑的很开心,柔媚的声音仿佛带着小勾子一样,话尾字字撩拨人心,“我柳珊保证,这个人绝对就是三爷要的那个。”

“当然是因为我见过他的脸了,不信你们掀开看看,绝对上等的货色——”

“那么一张毛毯,成交。”

……

“傻小子,你现在还端着的自尊可真是不值一提,现在的人为了活下去可是什么都能出卖的……父母出卖儿女,丈夫出卖妻子,就连我也不可信,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为了利益,出卖你的。”

红灯区的街头,女人解下自己身上裹着的毛毯围在前来求助的他身上,眼底情绪难辨的说出了那段话,温暖的余温唤回了温以璋的意识,他懵懂的看着柳珊,抿了抿喝了一口水后不再发干的嘴唇,满怀感激的说,“谢谢你了,学姐。”

……

温以璋闭上了眼。

柳珊看着那些穿着严实的人给温以璋灌了热水,又拿出暖宝宝放在他怀里,用软乎乎的被子裹了好几圈,才抱着人走向了基地顶层,那个真正的富人居住区。

她知道温以璋一个月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不过不是因为失去物资而被赶出来,只是因为他那个在基地都赫赫有名的堂兄在城外失踪了,在这个世界里被宣判失踪,已经跟死亡差不多。

所以失去了有用战力的基地便收回了赋予温以璋一家的优厚待遇,那对夫妇性格温和,没有吵嚷,只是继续接着基地派发的低级任务,以养活他们唯一的孩子。

从心底而言,在知道那个被邻居夫妇养在家里的青年是温以璋之前,柳珊很看不起那个年轻人,他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肯离开家门去做一些任务,现在的世道连几岁小孩都知道生存不易,他却始终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可在被温以璋找上门求助寻找父母踪迹,她恍然意识到那个人居然是温以璋之后,一切的不解都得到了答案。

基地的掌权者姓楚,楚临意的楚。

温以璋在极寒天灾来临之前,作为将楚临意告上法庭的起诉方,若是一旦出现在基地里,被人发现之后只怕会被立刻赶出去。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

毕竟楚临意是因为猥亵罪入的狱,温以璋那张牵动人心的俊秀面容,谁能拒绝呢?

末世前这位学弟的绯闻多到数不清,即使柳珊从学校毕业,也偶尔能刷到同校的帖子。

有男的,有女的,他们似乎格外热衷于成为狂蜂浪蝶,一丛丛伸着手,妄图够到温以璋的衣角。

不过这其中,做的最过份的还是楚临意。

不仅借着聚餐的名义把人抱到酒店,还极有可能达成了夙愿。

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想来楚临意的那点执念已经散了,对温以璋剩下的可能只剩下憎恨和折辱的心思,柳珊每日听着基地掌权者楚临意的绯闻,听着那人妻妾成群的消息,真真切切的替温以璋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个该死的狗男人,她已经沦落到了泥沼里,可却不想温以璋像自己一样凄惨。

如果他能干干净净的活下去的话,依旧是学院的那轮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明月,那么她便仿佛有了一丝安慰。

看啊,那轮明月依旧悬挂在天边,清澈又明亮。

可是这一场大雪毁了全部。

温以璋放弃了活下去的希望,当他连活着都不敢妄想的时候,柳珊自以为的清白干净似乎都成了笑话。

只要能让他活下去——

哪怕是因为憎恶,哪怕是因为愤怒,哪怕是……

活下来吧。

学弟。

柳珊站在原地,遥望着基地的最中心。

她手里的毛毯全新厚实,内里缝进去了厚厚的羊毛,可是她却一眼都没有看。

风雪太大,遮挡了视线。

她便也没有看到,那群打着给基地三把手找情人名头的男人抱着温以璋登上了基地的最高层。

那里正要召开一场宴席。

为复活回到基地并觉醒了奇异力量的昔日第一战力温佑,也为终于能控制自己分裂能力的楚临意。

人类终于从这场天灾中得到了超乎寻常的能力,可是在欣喜前夕,还是先品尝一次果实的甜美为好。

极寒三年,冰雪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色调。

幸存下来的生存者们逐步适应了极寒的温度,也学会了如何取暖保温,虽说有一些潜力非凡的生存者觉醒了特异能力,自此拉来了新世界的序幕,然而大部分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普通人仍困守一地,艰难求生。

作为带队的队长,袁棋在带领着队伍,在茫茫风雪中发现避难所的标志时,是有些惊喜的。

为了完成基地交付的任务,踏入这片区域以后,他们已经连续行进了十天了,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疲惫不堪。

这片重灾区的天气格外恶劣,除了漫天的大雪就是寒意刺骨的风暴,他们已经迷失方向好几次了,如果不是保温装备带得齐全,或许困乏到极点的队伍早已栽倒在脚下的深雪之中。

不过现在,同样疲惫困倦的袁棋终于可以放下心了,眼前的标志就是人类活动依旧存在的证明,也意味着他们找到了暂歇之所。

不同于目前的各大生存基地,大多数避难所都是由零散的幸存者自行建立的,作为绝对中立的场所,除了隔绝冰雪,为失去落脚点的幸存者提供暂住地之外,自然也囊括了交易这种在末日天灾下格外重要的用途。

没过多久,带队的袁棋就看到了不远处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一座圆顶冰屋,冰屋的门上坠着一点暗淡的灯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看不清是什么灯。

袁棋和身后的五人均是精神一振,遮挡在护目镜与厚实面罩后的沉重呼吸声急促且重,连沉陷入厚雪的缓慢脚步一时都快了不少。

护目镜上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那道灯光,走进之后,作为队长的袁棋率先上前敲了敲门,为了避免引起里面生存者的警备,他还让其余队员先退远些,自己则取下了长期覆盖在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冻得红扑扑的,但仍能在暗灯下窥见朗朗五官的端正眉眼。

他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很年轻又俊逸的模样,在末日前可能是校园里最吸引女孩子的那批少年,不过在末日来临之后,也同大部分生存者一样,以多层面罩和护目镜遮挡了全部的面目,将每一寸可能会被冻裂的皮肤牢牢保护起来。

末日前最被世人注意的外表,在末日来临之后,与生存相比,反倒最不值得一提。

袁棋抖了抖面罩缝隙里的冰碴碎雪,覆盖着多层手套与皮革防护的手掌拍掉叠上去的新雪,他挺直了身板,目光炯炯地等待着。

很快,冰冷坚硬的钢铁门就动了动,开了一个小缝,里面的暖黄色灯光泄出些许,而袁棋也对上了一只从里面窥出来的眼睛。

许是背光的缘故,那只从门缝里窥过来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晦暗,难以看清。

“生面孔?”

顿了片刻,里面传来的声音偏中性,音调中透着股像是被烟熏过般的微哑,但仍能听出是个女人的声音。

感受到目光中的打量,袁棋连忙举起手表示他们没有恶意,不远处的队员们也齐齐举起双手,展示自己的无害。

似乎感受到了女人的迟疑,袁棋呼出几口白气,俊俏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语速极快地讲述了他们目前的困境。

所幸末日之中,大部分避难所并不排外,女人只是顿了一小会儿,就后退来,只听“咔嚓”一声,挡在他们面前的钢铁厚门就打开了,原本只是少许的灯光一瞬间泄出,在小腿深的纯白雪面上映出点点银色亮茫。

站在门口的女人眉毛颜色很深,五官平凡,她身上披着厚重的军大衣,抱臂而立,食指上还夹着一根正在燃烧的香烟,焦红的顶端缭绕起悠长白烟。

打开门之后,她看着有些发愣的袁棋和他身后的几人,不耐地用香烟磕了下门边,抖落烟灰的同时,也开口提醒,“小子,还不带着你的人快进来,屋子里的热气都散了。”

袁棋反应很快,向女人低头道谢后就快步走入了避难所,跟着袁棋的队员们也是基地的好手,只是被长久的疲惫磨得反应迟缓,被催促了之后动作也很快。

钢铁的门再次被重重关上,把所有寒意隔绝在门外,几人跺了跺脚,剁掉靴子上的厚重雪块,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有心情打量这座伫立在风雪中的避难所内部。

这一打量,他们也有些惊讶。

这座在外面看起来不大的避难所居然五脏俱全,不同于门口出光亮微弱的小灯,里面灯光通明,只在三大基地流通的埙石灯挂了足足有五个,遍布各个方位,将这座不算大的避难所照得格外亮堂。

入口接近钢铁门的地方,还置放了一座材质不明的架子与吧台,类似于酒吧的设计,可惜那些架子上放的基本都是融化后的一瓶瓶雪水,酒这东西,在极寒来临之后就成了稀罕的硬通货,想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女人施施然坐会了吧台的位置,袁棋也收回了目光,通过刚才的打量,他已经看出来这间避难所内里最多留有四五个休息间,吧台以外的地方零零散散地搭着十几个低矮桌子,每个上面都有刻上去的字,可见应当是当地生存者的摊位。

避难所的墙面上也悬挂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不是何年何月的兽类头骨,厚实的兽皮帘子,一个个内里充满青黑色液体浸泡的腐烂植物,或许是这里负责人的收藏。

没错,负责人,每个避难所都会有一个负责人,一般默认是当地实力最强大的生存者,只是寥寥几眼,袁棋就看出来那个女人是这个避难所的负责人,而这间避难所虽然小,拥有的五个埙石灯却也证明了她的实力或许不容小觑。

埙石灯的暖意很快熏染而来,感受到暖意的袁棋也不免升起一股困意,他摇了摇头,晃走疲乏的倦意,几步走到吧台后的女人面前,试探地问询道,“感谢您的收留,我的队员已经非常疲惫了,不知道可否给我们开三个休息间?”

女人抬了抬眼皮,指间的烟卷缭绕烟雾,她淡淡道,“年轻人,我这里的房间可不多,一次性要三间,避难所也不是做慈善的,你能给我什么?”

她撩了眼蜷缩在大厅角落里,身上裹着几块厚毯子正呼呼大睡的一个生存者,语气漫不经心,“要知道,我这里的休息间不接待身无分文的客人。”

袁棋对避难所的规矩也相当熟悉,他点了点头,俊俏的脸上露出个笑来,“那是当然,只是休息过今晚之后,我们或许还有事要麻烦您,希望您能关照一下。”

可惜女人对眼前帅气的年轻人的笑容无动于衷,她懒洋洋地看着袁棋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黄莹莹的石头,眸光一顿,眼里的散漫渐渐褪去,第一次流露出认真的神色。

袁棋将手心的四块埙石倒扣在桌上,毫无所觉女人眼中陡然升起的锐意,在埙石滚碌在桌面的声响中,居然又从队友那里拿到了一盒香烟,一同摆在桌子上,食指屈起,轻轻推到了女人面前。

袁棋微笑着看她,“房费是四块埙石,这盒香烟是您收留我们的赠礼,也请收下。”

这实在是一份令人心动的“房租”,甚至不需要那四块能够驱动埙石灯半年的埙石,只是这一盒香烟,就足够避难所一晚的住宿费了。

女人低垂着眼眸,目光久久落在那盒打开后装得满当当的香烟上,她似乎哼笑了声,忽然拉长声音,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进里间之后右边三间是你们的了。”

慢悠悠说完这句话,她就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收入到大衣的口袋中,只留下了指缝间的那根快要燃烬的香烟,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她在桌上摁灭了烟头,没有抬头,声音却能让向里面走去的袁棋听到,“明早的早餐是烤南瓜,记得起来吃,有钱的小少爷。”

袁棋朝她挥了下手就走了进去,似乎还因为这个称呼被队员笑闹了几句,不过随后的关门声很快就把声音隔绝了——避难所的房间,防护隔音性能是一等一的好。

“出手这么大方,看来身上还挺富。”

女人思索着袁棋等人的来路,忍不住喃喃道,“早知道就抢了他们了,可惜住进休息间之后,负责人就需要保护客人的一切损失。”

嘀咕到这里,女人的语气有些懊恼,她忽然想到袁棋开口就是住进休息间,看来他对避难所的规矩十分了解。

如果是自住在大堂的客人,即使身家被偷,负责人也不会出面,一般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休息间的客人待遇将会直线上升,不仅会得到负责人的保护与财产守护承诺,还会享有早中饭及热水服务。

相比于即将为他人准备饭菜的烦躁,女人现在倒更是好奇,这么一批一看就来路不凡的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可是不知那个目的是否需要保密,在问询到交易日快要到来之后,袁棋居然顿住了,而后更是不再说明自己的意图,只是确认了这片区域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在那天来这里进行交易之后就保持了沉默。

他们在避难所待了两天之后,就到了每周一次的交易日。

由于这附近属于重灾区,幸存的生存者数量不多的缘故,每周一次的交易日也是幸存者们获取生存物资的关键,在这一天,不管是多么抗拒外出的幸存者,也会从居住地走出,来到避难所以自己搜寻到的物资换去后续生存的必备资源。

早上袁棋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有生存者相敲门了,他们吃个早饭的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大堂已经零零散散站了两三个人,每个人躬身都整理着自己的交易桌,一边从身上的口袋里取出一些奇怪的冷冻产品。

袁棋扫了一眼,大多是冰冻的不知是否过期的罐头,看来这些人似乎就靠着各自搜寻废墟,再通过交易互相换取可以果腹的食物,除了避难所的负责人外,这附近没有一个能力者。

袁棋想了想,也没着急,就坐在吧台的座椅上,静静等待着,同时与其他队员一起,在到来的生存者中不断用目光搜寻着什么。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中午,从避难所的人数来看,这附近的生存者应该都到了,负责人甚至还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今天来的人已经不少了,看来日子是却来越难过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女人看向角落里一个垂头丧气,满脸苦涩地售卖保暖物品的生存者,眼中暗含怜悯。

能把自己的保暖物品拿出来卖掉,看来是已经山穷水尽了,或许过不了多久,避难所就会再添一个大堂的租住客了。

袁棋看着大堂的人数,也大概能猜到负责人的另一层意思。

这里的人只有六七个,冷清得很,但居然能得到一句“来了不少”的评价,也确实可以看出来女人说得不错,方圆几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大多因为糟糕的环境远赴他处。

而且,为了促进交易,避难所在每次交易日都会给予交易的客人一些优惠,有时候是一份热食,有时候是一些简易的生存物资,能让这些人为了一点点优惠跋涉到避难所,可见他们的状况确实不怎么好。

不过这件让负责人忧虑的事,倒是让袁棋心下微松,毕竟这种情况,就意味着他们的问询会格外顺利,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那种情况绝不会再次出现。

想清楚以后,袁棋很快站起了身,用手指敲了敲吧台的桌面,见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才微微提高声音道,“诸位,我们一行人从东城而来,受命寻找一个人的踪迹,这个人姓温,大概二十一二左右,可能四个月前会经过这里,如果有人知道他或者见过他,哪怕是提供一点线索,也可以得到五块埙石的报酬。”

说话的同时,袁棋也紧紧盯着这些人,试图从他们中寻觅到一丝异样的迹象,可令他意外的是,听到如此丰厚的报酬,这些人居然面色都不变一下,互相看了几眼后低声议论起来,好像……还有点困惑?

见他不解,女人吐了一口烟圈,慢悠悠提醒道,“这里是一座小型避难所交易区,他们没见过,自然也不用埙石交易,对他们来说只有最基础的生活物资,食物火具或是保温用品才是有用的,小少爷,你这套还是省省吧。”

袁棋大手笔惯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有些讪讪,他正想命队员拿一些他们的保温物品出来,眼角余光就注意到了一个包裹得格外严实的身影,似曾相识的身形几乎是立刻就令他心头一震,袁棋皱了皱眉,目光微凛,低声向女人问道,“那个人是谁?”

明明是在避难所内部,他,或是她,却穿得很厚实,深绿色的棉服一层层裹在身上,头上的针织帽子盖住黑色的碎发,一张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连一双眼睛都掩盖在黑发下,看不真切。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在意道,“半年前过来的,姓陈,听别人叫过陈文,好像二十七了,一个人独居,我们谁也没看过他的真面目,小少爷,如果他不是你找的人,那么末日时代就别对其他人那么好奇。”

“陈文”似乎没注意他们的讨论,对袁棋的高价问询也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将换取到的两罐土豆泥,和避难所分发的两个南瓜码进背包,系好绳带背上之后,就离开了避难所。

在极寒末日到来之后,孤僻的生存者并不罕见,“陈文”的离开似乎也提醒到了几个路程较远的生存者,他们谈论声渐低,有两个人也回到了自己的桌位前,开始整理今日所得。

袁棋看着“陈文”一个人佝偻着身体,弯腰对抗门外越来越大的风雪,孤身走入冰天雪地中,心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他自顾自喃喃着,“半年吗?从基地出发到这里需要两个月,时间对不上,应该不是他,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稳坐在吧台后面的女人嗤笑一声,随口应了一句,“你不是从东城过来的,说不定他也是。”

袁棋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皱眉,“东城条件比这小地方好多了,温度稳定,设施齐全,去了那里不可能会不想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想到他们这次任务的目的,又是一顿,“除了偶尔一两个不知所谓的人。”

这句话倒是又引起了负责人的一点兴致,女人抬了抬眼皮,问道,“怎么?那个姓温的年轻人跟你有故事?”

袁棋冷笑一声,他眉毛微动,表情有些不屑又像是讥讽的样子,“没故事,就是末日了,有些靠脸生存的人心里还没点数,玩什么你追我逃的游戏呢?”

闻言,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挑眉笑了,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这个时候了还能被小少爷说靠脸生存,看来那个人很漂亮了。”

被女人用饶有深意的目光盯着看,一直以来都很冷静的袁棋就像突然被踩了一脚似的,一下就有点炸了,他咬着牙,俊俏的脸都气得涨红,“谁说的,整天拉着张脸,一点都不好看!”

他提高声音辩驳道,像是在极力否认,内心却无可抑制地想起来自己刚刚拥有意识的时候,见到的那一幕。

作为东城最高掌权者的一具分身,袁棋本该在诞生到消融的过程中毫无思想,仅仅作为楚临意的傀儡属下或是替身代替主体陷入某些危险的环境中死去。

所以在操控这些分裂出来的身体时,楚临意并没有把他们跟自己区别对待,而仅仅将他们都看做“自己”,乃至在一些场合也会刻意用他们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袁棋很难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苏醒过来,第一次呼吸到空气,第一次感受到温度,也是第一次,剥开大脑中那层无形的外壳,赤裸裸地睁开眼,以自己的意识面对世界。

初醒的他本该像婴孩一样懵懂,可是作为楚临意的一部分,他很快就获得了来自主体的一部分记忆认知,在与“袁棋”这具身体的视角记忆融合了之后,真正的“袁棋”也在此刻诞生了。

初生的袁棋对自己的主体有着天然的好感与信赖,可等他真正的看清眼前的场景,脸上的期待与喜悦就僵住了。

喘息声,水渍搅动声,拍打声,明显只在那种时候的声音格外响亮。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正牢牢抓住一只白皙瘦峋的脚踝,手指还张开,微热的掌心覆盖在那截细腻滑润的小腿上,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正遏止从接触处传来的所有踢蹬挣扎乃至晃动。

袁棋一时呆愣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道没有伤害到这个人,而且他这样做,是来自主体的命令,仅仅呆了这一下,那条小腿便被晃动的力道带离了他的掌心,袁棋猛然抬头,将周围一切收入眼中。

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人,足有五六个人簇拥在这张床边,是的,袁棋看清了自己原来正跪坐在床边,其余几人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姿势,这些人垂着眸,眼里一丝神采也无,手上却无比统一地将床上那个人的四肢完全压制住,将人摆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无力姿态。

当然,在身下这张不断晃动的床上,那人这个模样也确实正在“受戮”。

袁棋看到他濒临涣散的瞳孔,不断张开喘息的绯红嘴唇,以及汗湿的鬓角,覆压在他身上的主体并未受到影响,甚至没意识到袁棋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十分熟练地握住脱离掌控的那条小腿,接替了袁棋的控制,也没有停歇下来。

主体俯下身,粗喘着开始冲刺,饱含弹性的床垫比之前更加剧烈地震动起来,而那个袒露出所有身体,眉眼俊秀到牵动人心的年轻人则力竭地睁着眼睛,在涌遍全身的战栗中,牙齿颤巍巍咬上唇肉,将那点润红抿得发白。

闷哼着射进去之后,主体餍足地抽了出来,他拾起床尾的一块毛巾裹住下半身,屈身下了床,似乎准备去洗澡,不过还没迈步,他就好似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青年柔软沾湿的头发,淡淡道,“程素过来。”

床边的一人直起了身,眼中依旧毫无情绪波动,看来应该就是“程素”。

还不等袁棋反应过来主体的目的,在脑海中已经接受到指令的程素就松了皮带锁扣,拉开了拉链,袁棋眼睁睁看着主体指挥自己的另一具分身扶着勃起的性器,准备插入床上几乎昏厥过去的青年。

猝不及防之下,满心惊愕的袁棋与那双昏昏然地半睁着的眼眸对上,在那人黯淡的目光中,听到主体懒洋洋说道。

“宝宝,我去洗个澡,先让程素插一会儿,别让我的东西流出来。”

听到这句话,袁棋整个人几乎呆住,他甚至觉得一定是自己认知接收的不完全,否则怎么会……怎么会,他想不出自己该如何表达,便只是下意识看向床上。

名为程素的分身五官俊美,这时面无表情地分开床上青年的腿根,顺着微微溢出的白稠,把下腹处翘起的,整条粗长黑亮的器官都重重推了进去,然后维持着那个契合的姿势,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情趣阻塞器的作用。

袁棋能看到程素额头渗出的汗,也能听到那具身体的粗重呼吸声,本能无法遏制,可是听命于本体的分身没有自我意识,便只会乖乖强忍,不乱动一下。

洗完澡出来之后,看到这一幕,主体忍不住笑了一声,由于保持了这个姿势十几分钟,程素的脸上已经忍耐得红过头了,连毫无情绪的眼底也似乎浸润了一丝禇红,配上额头上绷起的青筋,看起来简直下一秒就要发狂。

主体看了眼两人相连的部位,出声命程素抽出来,程素的脸颊已经红得格外深了,呼吸的粗重简直掩饰不住,听到命令也只是极力抵抗身体本能,浑身肌肉绷紧,将那根勃发到夸张的深红色阴茎给一点点抽了出来,柱身表面的体毛被浸得发亮,但是深红表皮上根根鼓起的青色筋脉还是异常恐怖。

主体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些不忍心让程素就这么忍下去,居然开口道,“好吧,这次可以,还是别废了。”

在话音落地的瞬间,程素眼下的暗红更深了,他发出了一声极重的低吼,近乎失控地挺腰插了进去,床上的青年呜咽了一声,似乎挣扎了一下,但毫无作用,程素已经憋疯了。

那根粗涨的性器完全插入,发出一声极响的黏腻碰撞声,程素呼吸声十分沉浊,他闷声伏在青年身上,握抬起那人的大腿,下半身极速耸动,这个体位太适合发力了,每一下都入得极重极深,捣出床上乌发美人一声声哀鸣。

不过许是失去了两人的禁锢,床上的年轻人终于有了一点反抗的余地。

他的指骨绷紧,指节发白,几乎是孱弱地用双手推拒压在他身上的程素,发抖的手指不停地抠挖着能摸到的滚烫皮肤,在程素胸腹处留下好多暧昧的红痕,最后在越来越急促的肉体拍打声中哭着尖叫。

被禁锢在身下却无法逃离,只能承受着越来越可怕的顶弄,乃至是再次内射的浇灌,他瞳孔失焦地被程素抱紧腰肢,顶凸出一块白软肚皮时,看上去真是可怜极了。

主体却似乎对这一幕饶有兴致,他甚至命令他们每个人都去试一试,看哪具分身的时间久一点。

袁棋呆呆地看着那个人被一次次内射灌得颧骨处脸颊通红,也看着他从一开始还能呜咽着痉挛,再到最后一动不动,瞳孔涣散,鬓发全湿,浑身是汗,整个人宛如从水里捞出,蔓延整个大腿内侧的蓝蝶在大片晕开的绯红中振翅欲飞,散发出惊人的美感。

直到轮到袁棋的时候,主体见他僵住不动,狐疑之下,才发觉了他眼中亮起的光采,以及脸上的无措茫然,忽然沉默。

袁棋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被主体指挥离开了房间,见到了那样的一幕,他以为自己会被杀掉,可是没有,不仅他没有被杀,连那些还没有拥有自我意识的分身也没有被销毁。

难道主体还把他们看做是他的一部分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可是真的有接受命令之后,可以自己做决定要不要去执行的分身吗?

袁棋不敢细想。

而且,还有个更难以启齿的原因,虽然袁棋拥有了这具身体的视角记忆,可是作为初醒的生命,他只拥有这具身体三天的视角记忆,那么按照主体的作风,更久之前,他是否也做过糟蹋温以璋的事呢……

他无法承认自己的主体是个混蛋,也不敢承认内心在面对那个人时的无措,于是只能将错就错地归咎于温以璋,一意孤行地将这个人放在自己的对立面。

直到现在。

……

风雪之中,一个人影艰难的步伐却越来越快。

远去的“陈文”咬得牙龈都发痛了,才敢泄露情绪,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他怎么会认不出袁棋呢?

在他还不知道楚临意能力的最初,被带走以后,那个温暖地睁开眼的时刻,最熟悉的陌生人,与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夜晚。

到底是面目全非,还是本就不怀好意?

温以璋无法判断温佑久究竟与楚临意达成了什么约定,可是他在喜悦之后,看到温佑身旁楚临意的那刻,无疑心神剧震。

被两人联手折磨过后,温以璋昏睡了好久,在他刚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门外吩咐道,“袁棋,守好他。”

他那时太过无措,也可能是内心已然崩溃,居然莽撞地在恢复了些许精神之后,就拉开了门,伸出手去拉住守卫的衣角,对上门外俊朗少年黑漆漆的眼睛,哑着嗓子恳求,“你叫袁棋是吗?他们抓错人了,请问你可以放我走吗?”

袁棋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在温以璋有些胆怯地想要缩回去时,他开口了,“宝宝,你不乖。”

熟悉到深入骨髓的语气和称呼,是楚临意。

温以璋如坠冰窟,几乎在刹那间僵在原地。

可是,怎么可能?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跟楚临意完全不一样。

他近乎是恐惧地后退,想要远离门口,甚至是把门关上,可是以楚临意的性格,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门确实关上了,不过是在袁棋的身后。

那个他第一次见的俊朗少年解开上衣钮扣,收束了下袖口,就凑过来想吻他,温以璋经历过那样折磨的一晚,早已对旁人的触碰厌恶到极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即使浑身疲乏无力,也还是躲开了。

可惜,到底他的动作太不灵敏,很快,温以璋就被袁棋摁倒了那张凌乱的床上。

袁棋扼住温以璋的双手,膝盖横压,抵住身下黑发青年的大腿,俯瞰着他,黑漆的眼眸格外狭长,“昨晚我就发现了,宝宝,你怎么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喜欢被别人吻?”

“没关系,我学到了一个很不错的脱敏办法。”

他牵起唇角,似乎笑了一下,随后拉下床头的软垫,从下面取出一条带着手铐的链条,轻松就卡到了温以璋的手腕上。

感觉到腕上冰冷触感的温以璋目露茫然,还没等他牵动手臂,腾出双手的袁棋就抬起了他的下颚,吻上了他的嘴唇。

袁棋很有耐心,捧着他的脸,从柔软的外唇开始,一遍遍舔开他的口腔,温热的舌尖一寸寸磨过,饱满的唇肉已经被嘬得又红又麻,每一点细腻的唇纹都被唾液浸润了,过久地厮磨导致娇嫩的口腔内壁隐隐发烫。

鼻翼间充斥着另一个人的陌生气息,温以璋厌恶至极,简直无法呼吸,张开嘴唇又会被灵活的舌头舔舐得更深,连舌根都被勾缠很久,深吻后带出拉长的银丝,然后又被一一舔干净,那种淫亵感几乎让他崩溃。

可即使做到了这一步,袁棋也并没有停止,他越吻越深,几乎舔舐到柔嫩的喉腔,过分的侵犯逼得温以璋难以忍受地仰起头,他的眼眶湿润,喉腔阵阵收缩,几乎条件反射地痉挛作呕。

到了最后,温以璋已经无力去反抗,即使袁棋已经退下,不知何时回来的楚临意吻了上来,他也只是睫毛颤了颤,无力地袒露着软红舌尖,感受着发麻的舌头被再次舔弄含吮,任凭滚烫的温度肆虐。

楚临意的脱敏方法很有效,经历过那样深入可怕的吮吻,口腔里每一点都被染遍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他已经对楚临意的吻生不出反抗的念头了。

可即便如此,楚临意还是不满他的热情不足,于是第二天,温以璋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就感受到有人正贴在他脸上,湿热滑腻的舌尖舔弄着他的唇肉。

好不容易将人推开,得到一丝喘息的余地,温以璋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原来是另一个面目陌生的青年,一双与袁棋如出一辙的漆黑的眼眸毫无波动地看着他,即使做出如此下流的事,也平静无波。

昨日的袁棋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见他醒来,显得格外润红的嘴唇一掀,淡淡道,“宝宝,我准备了十几个人,你今天可要学会怎么接吻才行。”

依旧是楚临意的语气,可是带给了他比昨天更可怕的绝望。

温以璋眼睫一颤,他缓慢地动了动眼珠,看到了袁棋以外,站在床边不远处,正一个个错落而站,似乎正在排队等候的十几个年轻人。

他们各个身材挺拔,长相各异但都俊美不凡,此时静静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里情绪如出一辙。

撑着一条胳膊,半压在他身上的陌生青年捏住他的下颚,再度俯身,粗鲁地含住温以璋的唇肉,一遍遍舔入,触碰他的舌尖,搅动他的口腔。

黏腻频繁的水渍声中,温以璋的口腔被那些人轮流舔开,含吮上舌尖,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眼前被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仿佛失去了感知,被吻到呜咽失神。

好深……

太麻了……

不管他如何笨拙,那些人却不厌其烦地吻他,直到温以璋学会了同样黏糊糊地去勾着他们的舌头,青涩又主动地与他们呼吸交融,唇齿相依,在他们舔弄时主动张开喉腔,哪怕眼角渗出泪水也没有躲开,才算结束了那噩梦般的遭遇。

温以璋用手擦了擦护目镜上的雪渣,隔着被热气模糊的镜片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白,收敛了沉浸在黑暗过去的思绪,开始思索着下一个转移地点。

那样的地狱,他绝不会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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