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迪正沉迷在《奇物志》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里,难得有人同感趣味,一时更来了兴致。于是他也坐到石凳上,将《金匮要略》和《奇物志》两本书放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说了一个“灵猫记”的故事。
说是顺德年间河西大旱,当地饥民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因为地方官赈灾救治不力,饿死者暴尸荒野,于是无数冤魂回到阳间索罪,十日之内大旱接连瘟疫,死者更是数不胜数,河西一带几成鬼域。
韩城有位薛夫人,家养着一只灵猫,通体毛色淡金,唯有四足殷虹似火;能通人;双目纯白,可见鬼怪,原来是火神庙供奉小仙。
灵猫每至夜里化作本尊仙状,四处收服怨鬼,终于保住韩城数千百姓安然无恙。数月后灾情尽去,灵猫也褪了四足火色,不再显通,与寻常家猫无异,十余年后老迈死去,葬于火神庙前。
张迪娓娓道来,倒将王正听得痴了,故事说罢便叠声叫好,连连感慨。陆鸿也点点头,略略回味了一番,便笑道:“我这也有一个薛姓人家养猫的故事。”
张迪正在兴头上,连忙催促道:“快说说看!”
陆鸿泛起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假装思索了一会,说道:“远在大洋彼岸的奥国有一位学士名叫薛定谔,其养了一只猫。
“有一日薛氏将猫连同毒药放进一只盒子里。说道打开这只盒子时有两种可能:猫或许死了,或许没死,在打开盒子之前一切可能性都真实存在;打开盒子之后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或许也都同时发生了……”
他顿了顿,见张迪一脸的迷茫,王正却像痴呆一般看着他,于是接着道,“就好像掷钱,等铜钱落地那一刻,说不定天地一化为二,一个拿着正面的人在这个世界,一个拿着反面的人在那个世界……”
他说到此处便停了口,似乎自己也想到了一些长久以来困扰他的东西,于是遮棚下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等张迪从怔忪内回过神来之时,陆鸿已经走了。
王正手里拿着两卷字递了给他:“鸿哥说,这两卷字写的太丑,就送给你罢。”
张迪接过来展开,瞧那字似乎写得匆忙,纸墨都是下等,虽然字体上瘦劲浑厚,有八分形似褚楷,不过笔韵流转行走之间过于雄放刚硬,失了自然潇洒的写意,确实不是精品!
等他看了落款便再明白不过了:宣州陈石流落惶恐丙戌年四月廿八莱州书。
看来这是个叫陈石的人流落异乡,遭遇坎坷,纯为糊口所作。等等……宣州陈石?
张迪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顿时吃了一惊!他捧起两卷字,仔仔细细揣摩观瞧了一遍,确信正是那位大书家陈石!
在他的记忆中,宣州陈石数年前也是名噪一时的大书家,一手隶书洒脱利落、深沉浑厚兼而有之,多少人想求一墨宝而不可得。
丰庆元年他的一幅“止于至善”的字甚至在神都炒到了四千贯,人称“一字千金”,立时成为一段佳话。
此人一度以正三品太子詹事出入东宫,与当时的太子少傅甫清先生谯岩并称“南陈北谯”,又称“二石”,后因那个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桃李园案”同时获罪贬官。看落款上“流落惶恐、丙戌年莱州书”十个字可知,这两卷摹本应当是获罪之后流落途中至莱州所书。
这两卷字明显是刻意隐藏字迹写成,落款上却又明明白白署了自己的姓名,其中道理如何,恐怕也只有陈石本人才能得知了。
不过不论怎么说,就冲“陈石”二字,这两卷字最少值六百贯……
甚么“字太丑”分明就是陆鸿的借口,这样两卷摹本无端端地送了给他还能是为了甚么,无非就是想托请他帮忙在舅舅面前说上两句好话,让陆鸿到了左军之后能混个好差使,这两卷字最少也得值个队正罢……
可是他今天得到的消息,陆鸿铁定要留在后军了!
不行!
他得去找一趟舅舅司马将军,看看此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于是张迪急匆匆地寻了另外一个医官替他值夜,自己出了军医营直奔左军而去。
事情的结果教张迪很是失望,他这时候跑去说这事无疑是触了他舅舅的霉头,司马巽难得朝自己的外甥发了一通无名火,并且明确告诉他这件事不用再提了!
临走时这位左军指挥的脾气才缓和下来,恢复了些许以往的镇定,并且将他送出了指挥所,同时警告他:你们军医营队隶属后军,以后行事要格外谨慎,不能再这么冒失!
张迪从他的话里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左军和后军从此是彻底生分了,说不定还要逮住机会干上一架,他这种小虾米还是老老实实缩在洞里,省的殃及池鱼。
他从左军出来并没有立刻回到军医营,而是踏着星光到了辎重第三营,从值夜的杨智那里问到陆鸿的住处,将两卷《千字文》摹本还了给他,并且隐晦地表示自己事情办砸了,无论如何不敢收这样的礼。
同时他还强作高兴地告诉陆鸿,以后大家就要在后军里共事了……
陆鸿半睁着眼被张迪从铺上硬拉了起来,又听这人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早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等他想着细问时,张迪已经丢下两卷字匆匆走了。
不过倒是听明白了一个消息:他即将升入府兵并且编到后军褚垓的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