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一瞥眼,见客人伙计们都瞠目结舌,一齐向此间望来,连忙扶起泉三周,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走,送我一程。”
然后不由分说,便拉着泉三周,一家四口向门外走去。
陆鸿与李嫣两人带着娃娃并肩而行,泉三周则稍稍落后半步,送着他们一路向关口而去。
几人刚刚走出门口,那些闲汉之中,忽然有一人叫道:“你们瞧那相公,面目可熟悉?”
另一人仿佛不大拿得准,迟疑地说:“你莫不是说……天策庙里的那位?”
茶铺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一路上泉三周已经了解到了陆鸿一家的近况,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关外旅居,偶尔入关采办,今日撞见也实在是凑巧。
闲聊之中,陆鸿也知道了朝廷最新的变动:正朔三年,也就是前年崔景芝称病致仕,原辽东都督府大都督孔良调回京师补缺,晋中书令、入政事堂执宰。
原辽东都督府副都督扶吐瀚接班升任大都督,长史温蒲进京担任从三品国子祭酒。
正朔四年,南京江南府尹顾综迁入神都,拜门下侍中,原门下侍中曹梓迁尚书左仆射,加上中书令孔良,政事堂形成“三足鼎立”之局。
其他陆鸿相熟的人当中,正朔元年花家老太爷辞世。
司马巽在安西都护府做大都护,正朔二年俘虏了吐蕃王,现在回到神都接掌神机将军府。
正朔三年邓老帅解甲归田,同年陈州王李安在长安狭宫,那间不见天日的御所之内,郁郁而终。
卢大帅去年辞官归隐。
据说在开元元年的神都大战中,卢大帅在陆鸿坠马、群龙无首的最后关头,指挥神机将军
府兵从圆壁城杀进防务空虚的皇宫时,中了一记流矢,后来身子时好时坏,便动了辞官的念头。
洪成暂时出任观风使,职位挂在户部,已经躬耕江南数年,潜心钻研新稻种的改良普及。
汤柏做到工部尚书,花源以太子詹事加千牛卫大将军镇守神都,韩清还在桑干河边当他的大汗,江庆、陈森等人作为新编十六卫、禁军等高级军官的有力补充,调回神都职守。
还有郑新、吴卫、赵大成那些人,大多各自领军,都成了一方大将。
当然了,至于胡效庭的命运,他在战后被大军捉住,囚禁在神都整整五年,然后在正朔四年,也就是去年冬天放回了保海县,只是此生再也无法走路了。
另外,正朔是新君的年号……
那年大战之后,丰庆帝已在寝宫中毒而死,大伙儿抓着陈州王却犯了难——如今皇帝驾崩了,难道要把这独苗儿的皇子也杀了?
谁知不久之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千牛卫,拿出了先帝的传位诏书——一只锦囊。
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废陈州王,传位武孝宜……
所以,“正朔”这个年号的主人,就是武孝宜。
说罢了这些,泉三周也将他们送到了关口,陆鸿连声“留步”,这才将他留了下来。
夫妻二人骑着两匹马,带着两个娃,出了关,见到了早已在关外等待着他们的人马——那是陈三流和胡小五他们,带着陆鸿当年的一些侍卫;还有香姑娘带着李嫣的亲兵,其实也就二十多人,大伙儿牵着马聚在路边,嘻嘻哈哈的,正不知聊些什么。
陆鸿转头望着愈来愈远的关口,大周的旗帜迎风飘荡,慢慢变成一个模糊的卷影,忽然叹道:“咱们得换地方啦……奚人倒是热情,不过这边待得太久了,应当再往北或者向西去走走……”
李嫣察言观色,便知他所谓“走走”的意思是假,逃避是真。今日给泉三周发现了行藏,明天就会传遍整个辽东,不出几日便会传入京城,到时候为了找他,奚人这小片地方,估计要被翻个底儿朝天!
她看着陆鸿微带惆怅的神色,蹙起双眉,不安地问:“非得走吗?恐怕未必有这么严重罢?”
陆鸿摇了摇头,道:“不走不成……当年我点火烧掉自己的大纛作为号令时,就已经决定要走了,否则我完全可以用别的代替。所以我进城之后就坠马,其实是给自己留条随时可以走人的后路。”他顿了顿,说道:“如果是先帝继续做皇帝,我或许不用走;如果是太子或者陈州王继位,我也不必急着走。但是武孝宜继位,我就必须得走——他太弱了,而我打败姜炎,杀回神都之时,名望、功绩都在巅峰,有我在,他这个皇帝做不稳,也做不安。泉三周不是说吗,当年力挽狂澜的八千支火击器都被他下令入库,用与不用至今还在争论,可见他不是个敢用、善用利器的雄主。”
这个“利器”,指的是火击器,也指陆鸿自己。
李嫣奇道:“那你觉得,他即便知道了你的行踪,又真的会找你吗?”
陆鸿笃定地道:“他肯定会找。武孝宜是个爱名声的人,我立了功,不找我回去享受荣华富贵说不过去,即便找到我之后,大家都不好过,他也会硬着头皮找。”
李嫣想了想,发现武孝宜还真是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他真把陆鸿找了回去,那玩笑就开得大了——一个弱势皇帝,身边站着一个超然于亲王、三公之上,集诸权于一身,朝廷上上下下都是其羽翼,可以自由开府、招募官属的天策上将,恐怕半夜惊怖都是常有之事……
陆鸿洒然一笑,拉过李嫣的手,道:“不管他了,我们先到新罗瞧瞧金仁汶,然后坐船去日本走走,怎样?”
李嫣喜道:“也好,总比这塞外要好一些!”
两人相视而笑,陆鸿朝嬉笑不止的陈三流等人一招手,呼道:“启程,望东去也!”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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