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小千仿佛又回到五岁那年,失手打碎了玻璃杯,怕挨打,藏到窗帘后还是被妈妈找了出来。当时小千的眼神和现在一样忐忑,王雅丽在他眼中秒变玉皇大帝。“妈……”小千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这声“妈”到了王雅丽耳朵里也变成了“叽叽”。“你猜怎么着?”王雅丽地对老陆说,“螃蟹掉出来一个。”王雅丽俯身来抓小千。小千撩起八条腿,两个大钳子,撒丫子就朝自己房间狂奔——他现在已经学会用螃蟹腿跑路了。小千没能躲过亲妈的魔爪,被王雅丽一把抠住了蟹壳,捏了起来。“叽叽叽……”翻译过来是:“妈!妈!我是小千……”王雅丽如果能听懂,那她就不是凡人了。还好她抓螃蟹的手法不太专业,小千拼命扭转过了身体,用大钳子夹住了母亲的手。“哎,这螃蟹夹人一点都不疼哎。”是螃蟹夹人不疼吗?是你儿子不舍得夹你。为了活命,小千顾不得心疼妈妈了,大钳子一叫力,王雅丽“哎哟”一声,松手了。小千“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再次朝自己房间狂奔而去,终于先母亲一步逃进了卧室,钻到了床底下。老陆出场了,拿着一个笤帚,撅着pi股趴在地上朝床底下扒拉,小千左躲右闪,辗转腾挪,还是被亲爹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了。老陆的手法就专业多了,抠紧了小千的蟹壳,不管他那两个大钳子怎么翻转,就是夹不着老爹的手,逃不出老爹的手心——其实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的。水烧开了,一屉捆扎好的大闸蟹已经进锅了,老陆把舞舞扎扎的小千也放在了蒸锅的笼屉上,盖上了锅盖。“爸爸哎,您可别后悔啊!”小千透过玻璃锅盖,纠结地望着陪伴了他二三十年的父亲,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绝唱。王雅丽拿着小千的手机走进了厨房,“手机也不带,这小千儿到底死哪儿去了?”“这儿呢,马上就熟了。”小千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拼命把锅盖顶出了一道缝隙。王雅丽手疾眼快,一把摁住了锅盖上的提帽,得意地对小千笑了笑:“我看你还能爬出来?”如果不是亲妈出手,小千自信还是可以逃出蒸锅的,但是王雅丽摁住了他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笼屉下面的水在不断沸腾,玻璃锅盖覆盖上了一层水珠和蒸气,妈妈的面孔在小千眼中逐渐模糊……他终于放弃了抵抗,翻着肚皮、四仰八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些被捆扎好的大闸蟹之上,两只大钳子悲壮地指向锅盖上方的父母,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控诉。小千设想过各种死法,但从没想过会死得如此残忍。父母知道了真相之后,怎么面对?“天霸爱情第八定律,一见钟情与颜值有关,没有颜值的一见钟情只是委曲求全。”收到小千微信的时候,王天霸正在录短视频。这两年短视频平台火了一个叫《天霸诛心》的视频节目,粉丝总量五百多万,汇集了王天霸这些年的人生感悟。王天霸希望能通过这个节目向更多人揭示真相,输送正确的价值观——他以为正确的价值观。很多人以为正确的价值观,都是他“以为”正确的。人家王天霸“以为”的,可能比很多人“以为”的还要正确。不管是什么样的三观,有王天霸这张脸加持,歪的也能变成正的。小武常说,这张脸不怒自威、雄霸天下、不容置疑,可以镇宅,驱邪伏魔,应该打印出来挂在寺庙的三门殿里,和横眉立目的四大金刚摆在一起,绝对可以震慑一切邪门歪道。“一见钟情就是一个色狼碰到了另一个色狼。”只有孙飞燕对天霸的爱情定律不以为然。王天霸没有和孙飞燕争辩。任何一件事都有不同角度,孙飞燕让王天霸学会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王天霸在解构真理,孙飞燕在解构王天霸。王天霸认为,真理都是相对的,不存在绝对的真理。所谓的绝对,也是相对的,只是因为眼界的问题,认为“绝对”。录完了短视频,王天霸敲了敲小武的门,“中午到小千家聚餐,师父也来。赶紧起床。”“等我干掉这队鬼子。”小武迷迷糊糊地说。这货正在做梦打鬼子。小武平时没这么晚起床,昨晚三人熬了一宿,差不多天亮才睡。王天霸和孙飞燕因为要录短视频,睡了两个小时就起床了,没忍心叫小武。昨晚,飞人特别处处长周旺拿来了一个大包,里面放着整整一百万现金。什么也没说,只说明天晚上他们就知道了。这一百万把三人整惊了,琢磨了一宿,周旺腐败了?把一百万赃款藏在他们这儿?又不像。以周旺现在的级别,要腐败了,那涉案金额怎么也得上亿,区区一百万不至于。周旺要是真腐败了,那可是够恐怖的。有黄眉和老猪加持,纪委恐怕弄不了他。今天一早,王天霸接到了小千的微信,隐隐觉得和这一百万有关。其实小千不约他们,他们也想约一下小千。孙飞燕正要叫醒小武,被王天霸拦住了。“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王天霸说。其实这句话是王天霸平时对那些“叫不醒”的说的,既然叫不醒,就让人家睡着吧,醒了反倒接受不了。
“在睡梦中死去,远比在清醒的时候被凌迟要幸福得多。”这是王天霸的诛心之论。王天霸和孙飞燕决定满足小武一回打鬼子的瘾,二人悄悄推门进屋,趴在床头指导小武在梦中排兵布阵。谁知一上来小武就把王天霸给牺牲了,中了七十八枪,打成了漏勺。“……天哥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嫂子的。”小武在梦中流出了眼泪。王天霸一巴掌拍醒了小武。那句话弄得王天霸一上午不痛快,自己刚死,小武就迫不及待地要“照顾嫂子”。虽然是梦,但梦里说不定才能吐真言。小武一直和王天霸、孙飞燕住在一起,一是因为习惯了,二也是因为习惯了。王天霸和孙飞燕习惯了跟小武住在一起,小武也习惯了王天霸和孙飞燕。这些年小武断断续续地也处过几个女朋友,都没留住。他小学没毕业,一天到晚跟人家谈人生、谈哲学,但道理中的错别字太多,有道理也变的没道理了。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生僻字太多,没读过错别字不能说明有学问,只能说明运气好,但要满嘴错别字,就令人生疑了。女孩子受不了,小武也戒不了。精神层次提上去了,文化水平没跟上,这就尴尬了,小武凭实力把自己活成了笑话。偏偏这货生怕别人觉得他没文化,总是炫耀自己读过多少书,走到哪儿卖弄到哪儿,其实他只是把书名背下来了。以小武的底子,他报过的那些书名,就算真读过,也读不懂。孙飞燕一直觉得是王天霸耽误了小武。北京号称“首堵”,绝非浪得虚名。王天霸三人住在北京市东四环,小千家住西三环,要跨越大半个北京才能到。三人九点半出发,走了一个小时,还没走一半路。为了抄近道,小武开进了一条胡同,这回彻底成蜗牛了。时间是上午十点半。一位六十多岁的大爷,骑着一辆破三轮,以时速百米的速度在路中央嘎悠。胡同可以容得下两辆轿车擦身而过,大爷只要稍微让一让,小武就过去了,但老人家偏偏就挡在路中央,一辆车也不让过。后面已经堵了十几辆车,“滴滴……滴滴……”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越滴滴大爷就越慢。他女儿刚刚当了街道办主任,以为整条胡同都是他们家的,嘎悠得理直气壮,斗志昂扬,和一串汽车较上劲了。王天霸叹息了一声,“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给世界添堵。”王天霸现在连叹息声中都蕴含着哲理。小武的道理比较朴素,“这个岁数的好人不多了。”王天霸说:“经历塑造人格。”孙飞燕脑袋探出了车窗,“大爷,能不能靠点边儿?我先生病了,急着上医院。”“先生?一个当老百姓的还尽拽洋词儿。”大爷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来,但他还是不耐烦地回头问了一句,“什么病?”“肝癌晚期。”大爷乐了,跟隔壁老李一样。孙飞燕一扭头,发现王天霸脸色不对。“一个在梦里把我打成了漏勺,一个咒我得了肝癌晚期,看来挡路的是我。”“小心眼儿。你该庆幸是我说出来的,这要是从小武嘴里说出来……”小武虽然境界没有王天霸高,但舌头比较毒,不知道被哪位大师开了光,毒且灵,尤其在发誓赌咒的时候,总能应验,似乎破解了天地间的密码。小武总怀疑自己也有超能力,只是表现方式不同。小武放大招儿了,脑袋探出车窗,语重心长地对大爷说:“大爷,人这辈子很短,别都浪费在路上,到时候想死家里都死不成。”大爷怒发冲冠,一撇腿下了车——“你丫……”大爷刚骂出俩字,一道紫色的虚影从上方极速坠落,“轰”地一声震天巨响,把街道办主任他爹连同三轮车砸进了地球里,引发了一场小面积高等级大地震,周围的房屋坍塌一片。其中一个车轮被崩飞出去,在空中辗落了一只过路的喜鹊。王天霸、小武和孙飞燕乘坐的suv被震起一尺多高,三人尽管系着安全带,仍然被震得口鼻窜血,晕倒在车里。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十几米深,呈碗状朝四面蔓延,坑里血迹斑斑,散落着三轮车的残肢和大爷的碎片,过于血腥,不忍描述。街道办主任之爹就这么杀青了。suv顺着大坑的坡度,滑行到了坑底。坑底躺着或者趴着一个紫色的不明物体,形状没有规则,表面光滑,附着大爷的血。足足五分钟以后,王天霸、小武和孙飞燕才陆续醒了过来。王天霸对小武说:“你这嘴得设密码了!”三人下了车,大爷的残肢、碎片扑面而来,还热乎着。“有些人死了,是为了给世界让路。”小武说。三人观察着那个紫色不明物体。陨石?不像,更像一块干瘪的铁皮。“铁皮”忽然动了,像充了气一样慢慢鼓了起来。鼓成了一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