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在地上的是一块西域琉璃镜,呈长筒状,尾部有口,往里探看是颜色缤纷的花形,转动头部还能更换花样。
那是沈长留特意给女儿淘来的海货。
“明月奴。”沈长留连忙推开他,走向女儿,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怎么摔了,哪里疼?”
“阿耶,琉璃镜碎了。”明月奴沉浸在爱物破碎的悲伤里,自己摔了却不当回事。
“坏了就坏了,阿耶再给你淘一个,倒是你有没有摔着?”他上下检查,发现他闺女皮实得很,半点没伤着。
“没有。”明月奴奇怪看向父亲身后的人,立刻离开他,奔向皇帝,欢欢喜喜叫了一句,“阿叔,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
沈长留十分紧张,他的女儿竟然认识皇帝?!
“是啊。”皇帝竟将明月奴抱在怀里,笑得温柔,“小丫头都快忘了阿叔了吧。”
“没有没有,我记得阿叔。”明月奴亲昵的抱住皇帝。
“明月奴!”沈长留心惊胆颤,生怕李君堂一个不高兴把她摔下来,不自觉声音大了些。
他表情太严厉,明月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被父亲这样斥责,憋了一包泪,要落不落,委屈钻进皇帝怀里抽泣。
李君堂冷了脸,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哄她,比沈长留这个亲生父亲还要尽责,一边对他不善道,“好端端的,你凶她做什么,我一个大人,就算心里不痛快,难道还要跟孩子过不去?”
“我……!”沈长留说不出话来。
他讥讽道,“是了,我在你心里是那无恶不作的昏君暴君,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你难道不是吗!沈长留在心里愤愤反驳,一边又憋屈无奈。
好容易哄好明月奴,让她止了泪,沈长留想把孩子抱回来,却被明月奴拒绝了,他伸出去的手落空。
“乖孩子,这个给你,出去玩吧。”李君常从身上摘下一块玉递给明月奴。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此物贵重,小孩子没有分寸……”沈长留还没来得及完全拒绝,在李君常看过来的目光中闭嘴。
“君者赐,不可辞,沈卿,你想抗命?”李君常这是搬出身份来压人,沈长留只能谢恩。
明月奴走后,沈长留只能继续面对李君堂。
“陋室寒舍,恐不能尽心招待陛下……”沈长留想把人赶走,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
“朕赐你的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官宅。”他看了一眼周围富丽堂皇的摆设,名家画作,海外瓷器,重工屏绣,哪一个都是一等一的好货,怎么都跟寒舍扯不上关系。
“檀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是见识了。”
沈长留面无表情,心想这只是个托辞,请你快滚。
李君堂故作听不懂他的意思,直接坐在他床上命令道,“过来。”
沈长留脑袋拼命运转,想要找理由拒绝。
“沈卿,别让朕说第二遍。”他又开始笑了。
沈长留只能转身将门关上,确保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才朝李君堂走去。
他刚走近,就被一把抓住手腕,蛮力将他扯向前。
沈长留早有准备,稳住了重心,只上半身向前倾,下身盘稳当得丝毫不动。
李君堂扯了扯没扯动,沈长留面无表情任他拉扯,就是不如他意。
李君堂眉头一挑,压下他的头颅,唇齿猛地相磕在一起,沈长留痛呼出声,柔软滑腻的舌头带着血腥味,趁机钻了进来。
沈长留心神大乱,顾不得稳定下盘,李君堂顺手一扯,如愿将他揽入怀中。
沈长留被迫坐在他怀里挣扎不能,他用舌头去推拒闯进来的异客,反被勾缠不放,激烈的交缠间,血腥的味道被他们吞咽不止。
沈长留内心惊骇无比,这个疯子!
他使出浑身力气挣脱,情急之下狠狠咬了一口。
就是这一咬,彻底激怒了李君堂。
沈长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扑倒在床上,这一次比刚才还要过分。
沈长留变了脸色,“你要干什么?!”
“住手!”他抓住李君堂解开他衣带的动作。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他的主卧,更是他与江流影同床共枕的地方!
李君堂若是准备在这里发生什么,让他情何以堪,怎么面对江流影。
他已经顾不上身份有别,手脚奋力又踢又打。
沈长留到底是个男人,要压制并不容易,且
他用了全力,李君堂也被他激起怒火,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去,床榻都快被晃散。
没有什么功夫技巧,只是单纯的互相用拳头斗殴,好在还有几分理智,都没往脸上招呼,可也正因为不在明处,往暗处下的都是重手。
去他的皇帝!沈长留带着新仇旧恨,下手毫不手软。
李君堂原本不愿意伤了沈长留,可他退让换来的是更深更重的拳脚,一时气上心头,也顾不上留情。
两人翻来覆去扭打几圈,李君堂压倒性胜利。
沈长留手臂被扭在身后,李君堂骑在他后腰上激烈喘息,一把抓起他的头发,逼他昂起头来,“真以为你能赢我?若不是让着你,你现在手脚都能折断。”
“滚!”沈长留傲骨难驯依然不服。
李君堂怒极反笑,喘口气道,“你方才若是听话一些,我也就放过你了,可你偏要逆我心意,是觉得出来了,翅膀硬了,我收拾不了你了是吗。”
“沈卿那么不服气,待会可要好好挣扎,最好把动静闹大一点,让你的枕边人听一听,你在男人身下是什么样子。”
沈长留双眼愤恨地望着他。
李君堂狞笑,摸上他的眼睛,“敢这样看我,是想要我挖了你的眼睛,继续锁在囚牢里永不见天日?”
李君堂居高临下的用手指挤压着掌下的眼球,似乎在寻找合适下手的位置。
“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也只能靠我了。”
沈长留这才恢复理智,知道怕了,再不敢动。
湿热的舌头舔过他的眼睛,传来李君堂的一声轻笑,“放心,我才不舍得这样对你。”
“檀奴的眼睛那么漂亮,看不见了多可惜。”
他起身脱衣,随手扯下金钩,床幔落下,遮挡了一切。
床褥之间,一双手十指紧扣,其中一双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沈长留咬着牙,额头遍布细汗,衣衫凌乱,连带着青丝铺了满床,其中几缕因汗水粘在脖颈上和唇边,魅惑动情。
他眼下两颗平行的泪痣也变得生动起来,让人吻了又吻,爱得不行。
被褥遮遮掩掩下似有什么在蠕动。
实则是肢体和血肉交缠,双腿间插入一截劲腰,不停摆动,穴口吞着巨物,次次深入浅出,在他身体里顶撞、厮磨、缠绵。
耳边是君王冰冷地宣告。
“你给我记住了。”
“我们才是夫妻。”
李君堂坐在床沿系好身上的腰带,回身在沈长留的脸上落下一吻,“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
沈长留闭目不肯看他。
李君堂的指腹用力抚过他眼角那两颗平齐的小痣,似带了几分不甘。
实在不知该拿沈长留如何。
他起身转动一处瓷器,对面的墙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道来。
临走前还不忘记警告沈长留,“不要妄想换房间。”说罢,转身离去。
沈长留在墙壁快合拢时,才满含愤怒的将高枕砸进去,意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沈长留心里一惊,没想到自己真的砸中了。
李君堂隔着门缝回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视他,表情有些滑稽。
沈长留担心李君常会回来算账,等了片刻,发现那面墙毫无动静,才松了口气,心里也痛快了许多。
他忍着腰腿的不适,连忙起身开窗透气,把屋子里的气味散掉,一边把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床褥洒了些墨水和茶渍上去,作出一副不小心打翻了的样子,等气味都散了,才叫人进来把东西都拿去烧掉。
江琉影在书房那边听说这事,还很纳罕。
“那可是江南上等的真丝锦被,冬暖夏凉,我当年也才得了这么一件,他说烧就烧了?!”江琉影握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过了她又摆摆手,“烧便烧了,你再重新拿一床过去。顺便把之前做的衣裳也一并带过去”她思衬道,“夏天快到了,这次的新品也该上了,叫主君穿出去亮亮眼。”
她夫君那气质风度,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能相比的,简直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每次做了新衣给他穿,再带出去,别提有多满足她的虚荣心,最重要的,她日进斗金的那几个铺子都赚得彭满钵满。
此事不好与他说,江琉影都是悄悄进行,沈长留一次都没发现过。只是经常奇怪自己为什么穿衣服总是跟别人撞衫,但是他衣服多,换得频繁,到也不在意。
沈长留身上留了痕迹,也无法在那个房间若无其事跟江流影同床共枕,只能分房而居,还没想好理由,只是开了个头,江琉影却意外痛快答应了。
江琉影会答应也没有别的,沈长留失忆归来,犹如陌生人,他们也就最近才重新熟悉起来,之前都是分房睡,后来习惯了也没有改过来,只是偶尔同房。
暂时分开而已,沈长留没有什么妾室姨娘,连通房也是没有的,自己也洁身自好,她也不需要防着自己夫君被那个妖精勾了魂去,自然也乐得分开住。
一来自由,二则远香近臭,日日朝夕相对,难保不生怨怼,消磨好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
她答应得那么痛快,沈长留也庆幸自己不用对妻子撒谎。
说了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圆,最后包不住,无法自圆其说,只会让事情更无可挽回。
在他找到办法摆脱那人,查明真相之前,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
对于屋内那道让李君堂来去自如的墙,沈长留看着生气,却没有办法,只好上了一道屏风挡着,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他很想砸了这道墙,或者换房间。
然而前者不现实,换房间也并非理智之举,夫妻之间的屋内私事都能传出去让那人知晓,可见他府上有李君堂的人,还不止一个。
所以换房间无用。
他倒是想处理掉那些监视的人,只是现在这批人处理掉了,李君堂那边肯定还会千方百计安插人进来,只能一个个查出来,再全部发配去外面做些粗活,不许在屋内伺候。
江流影没多久发现府里少了好些人,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这些人当中有几个是能干得力的,平日里用着也顺手。
细问之下才知是沈长留寻着理由把人打发了。
她感到奇怪,平时沈长留是不插手内宅事物的,这次一连换了好几个人,实让她纳罕。
嬷嬷在一旁说道,“应该是偷懒的时候让主君看见了,这才打发外头去,等过几日让他们吃够了苦头,崽调回来。”
江流影对镜梳妆,接话道,“下人们难免有懈怠的时候,只要不犯下大错,耽误正事,我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可让主君看见了,少不了要罚,他平日素不管这事的,想来应该是赌钱吃酒,过分了些,若不惩戒,整个府里上下都是一股歪风邪气。”
她放下描眉笔,又去看耳环。
嬷嬷点头,又说,“只是少不得要花些时间调教新人。”
江流影笑着戴上耳环,再起身由侍女给她穿上外衣,“嬷嬷多费心,不必从外边挑,就咱们屋子里大大小小也有好些人呢,还怕没人用?”
江流影心里清楚,平白无故的,谁会清理自己家的人,定是那批人有什么问题。
……
上早朝时,众臣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上奏的时候都不敢废话连篇,直接挑重点说,原本要拖延一上午的朝事,在短短两个时辰内结束。
沈长留心想该不会是自己砸的,一时有些不安,毕竟是一国之君,真要被他砸出个好歹,他一个人就算了,要是搭上一家子被问罪,得不偿失。
他忐忑了几天,也没等来皇帝的发难,一时摸不着头脑,怀着晓幸逃过一劫的心理,很快把这件事忘却。
要在礼部站稳脚跟,打入文人的圈子并不容易,其一要文采过人,其二要名声过誉,沈长留二者不占,再加上是空降来礼部的,这里的人早就报团了,他一个外来人自然被孤立。
事务上为难他,什么得罪人的,麻烦的活都安排到他这里了,下衙后什么聚会诗会都不带他,显得他格格不入,孤单只影。
他有尝试过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可惜效果甚微。
在尝试结交失败后,索性放飞自我,独来独往。结果反有人说他清高倨傲,不屑与他们为伍,把他气笑了。
明明是礼部的人孤立他,还要给他扣上目中无人的帽子,实在让他无言以对。
人的偏见很难消除,一天不洗清身上的污名,他一天不受待见,无论做得再好再优秀,在别人眼里都是小人行径。沈长留外表装得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在意的要死,这就导致他上衙时,心情就很差,一直延续到下衙,都在消耗这件事。
大道理谁都知道,江琉影也总劝他想开些,他也知道莫要在意旁人只言片语,可他不是世外高人,也没有隐居桃园,他就活在人世间,怎能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
这让他对解开身世之谜有了执念。
沈长留有个自我开解的毛病,心情郁闷的时候就想吃点好吃的东西,下衙后直奔京城最好的酒楼,准备点一桌好酒好菜,安抚一下自己。
去的途中他没忘了给明月奴买点软酪,一个老妇引起他的注意。
他只是无意中看了人群中一眼,却见一个老妇连忙低下头去。
沈长留虽然奇怪,也没多想,刚要移开目光,岂料那老妇又抬头看他,二人目光对上,那老妇立刻神态慌张地低下头去。
沈长留眼神一凝,这是彻底注意上了。
他观那老妇,衣衫褴褛,身上都是大块布丁,可见那身衣服不知破烂多少次,缝缝补补,洗了又穿,面容枯黄干瘦,是大多贫苦妇人的形象。
沈长留皮相不错,虽然吸引人大多数人看他,除了惊叹,最多是赏心悦目罢了。
但那老妇却表现慌张,惊疑,震惊……
按理来说她永远都不会跟沈长留有什么交际,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情绪?
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前不认识。
沈长留刚要朝她走去,下一刻他连忙拔步就追,那老妇竟然跑了!
这下更证实他的猜测,怎么可能放过。
刚听他吩咐排队买软酪的小厮从店家出来,看见自家主君跑了,不明真相的跟上。
“主君!”他在人群中高喊。
“帮我抓住她!”沈长留见有了帮手,立刻吩咐小厮帮忙。
小厮听令,连忙奋力奔跑。
那妇人见他们追上来,整个人更是慌乱不已,撞了不少路人,还掀翻了不少摊贩的摊子,造成人流拥挤恐慌。
沈长留人高腿长,小厮更是听令行事,有意邀功表现,两个大男人追不上一个妇人简直笑话。
“你这是做甚?1”
路边的群众见他们两个男人追一个妇人,以为他们欺负人,不免护起妇人来。
那妇人抓住机会,一个噗通跪下,哭得稀里哗啦,“郎君,你给我一条活路吧郎君,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我、我离了京城去,一辈子也不入京!”她一边哭诉,一边磕头,怎么看都是饱受欺凌的弱者。
路人谴责的目光看来。
被掀翻摊子的商贩围着他们道,“我东西都洒了一地,赔钱!”
“墨雨,你先抓住那个妇人,绝不可让她跑了。”沈长留一边吩咐小厮,一边对人群作揖,表示歉意。
“实在对不住,大家的损失我会赔偿,至于为何追这妇人,实因她偷了我的东西,无奈追逐。”
“你胡说,我没有偷你的东西!”妇人辩解,怎么也想不到这公子哥儿会这样诬陷她!
沈长留等得就是她这句话,“你没偷我东西,怎的见我就跑?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我……!”妇人无言以对,我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来。
众人目光一变,和善了许多,“大朗,这妇人不老实,你只管带走见官,我等给你作证。”
沈长留洒了银钱做小贩赔偿,让他们散去,又朝人群作揖,“多谢各位乡亲,此不过一桩小事,就不劳烦各位了。”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妇人绝望喊道,却无一人相信。那妇人被小厮捂嘴带走,人群很快散去,无人为她出头。
沈长留回到店里,面色无常地跟妻女用了这一顿酒菜,陪他们散步回家,各自回房歇息,才去见了那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