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麻,感觉到血液正从四肢退去,他张开用力地呼吸,手指紧扣着她,眼中只看到她清清楚楚的决定。
不不!瓦儿,我已经不行了,我不能再保护你,不能让与你一起看书、听琴、登山看日出我真的撑不下去,可是你绝不能这样傻!绝不能做傻事啊!
“瓦儿,别担心”他的笑容清俊迷人,声音沙哑得好听“你帮我找翟来我要见他”
夜色无尽,风雨飘摇,摇晃的宫灯明暗交错,仿佛随时要都要熄灭。
瓦儿从未经过这么难熬的时间,每一次眨眼都似已历经千百年,沉重而漫长地让人窒息。风雨渐大,宫殿起伏的轮廓彻底被淹没在冰寒的雨夜中。高高悬起的盏盏灯火,在淡淡光影中俯瞰人世苍生,千百年岁月,岿然不动。
“啪”一声轻响,廊上立刻暗了一处,一盏宫灯被狂风打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娘娘,娘娘外面风大,求娘娘先进屋吧!”宫女们抖瑟着劝道。瓦儿置若罔闻,第无数次朝紧闭的寝房看去,薄薄的双唇就要被咬出血来。她心悸、颤抖好痛,好怕
他说要见翟,翟已经进去那么久,为何还不回来?
“啪”又一盏宫灯摇晃着自梁上飞出,重重地摔在雨水里,长廊上又暗了一处石阶朱柱上刻下的飞龙痕迹,铸就这座宫殿的壮丽与繁华的痕迹,在黑暗中逐渐暗淡。
十指陷进掌心,瓦儿已无法等待,一抹脸颊,不知道湿漉漉的是雨还是泪,她拎起裙摆急急去推门。
“大王”
“吾王”
闻言,她僵立如雕塑,门,轻轻打开。
银翟站在门口,扶着门扇的手指用力地白,漆黑的眼中映现着房外冰寒如箭的冷雨。
“瓦儿”两个字,唤起来从未如此疼痛过。
瓦儿丝微湿,被风吹得凌乱,先是定定看他,小嘴张了又合,然后轻轻地、缓缓地将目光越过他,远远望向他的身后。飘飞的帷幕,阻隔了内室的金塌,而乔雀跪在地上抹泪的模样清楚映入眼底。
“瓦儿”银翟喉头无法多说一个字,他被她脸上那种坚定而凄迷的神情震住了。
“不!”声嘶力竭的一个字,破喉而出,天空同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她空洞绝望的瞳眸。惊雷骤然响起,雨势更加磅礴,她冲进门中,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再也没有其他
只因她的心已如电闪,如乍雷,如狂风暴雨骤起,如惊天骇浪狂卷!意识被冲到九重天外,绝望淹没了一切,一切
举朝震骇,天下举哀。
瓦儿没有哭,那声惊喊之后,她伏在银冀身上,整个人冷静地不可思议。手指轻轻地贴在他的脸上,触手是刺骨的冰凉,这种凉法,好似身体已冷下去很久很久了,连一丝生的迹象都觉察不到。可是可是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好好的啊,他还能对她说话,对她微笑啊“你总是这么漫不经心,将来让人怎么舍得离开?”他心疼地皱眉头。
“你若舍不得离开,就永远不要离开啊!同样的,我也会一直守护你,不离开你的!”她甜甜笑答。
“瓦儿,答应我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先你离开,你定好为我好好活下去!”他的眼神认真而执着。
“除非你也答应要为我好好活下去。”她依然甜笑,内心却苦楚得不能呼吸。
她把他的身子轻轻抱在怀里,虽然这么凉,但还是软的,没有僵硬。所以,他根本就没死,一定还活着,只是又睡着了而已,说不定过一会,他又会睁开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眸,荡漾着深情柔波微笑着对她说:“看你难过,我更难过,我还是喜欢笑着的瓦儿”
对,一定就是这样!
她空洞地笑着,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却早就痛到麻痹了,没有办法思考,只模糊地出声音。
“我会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可是你为什么不等着我进屋就这样睡过去了”她慢慢趴上前,贴上他的胸膛,曾经平稳有力的心跳竟是一片平静,娇容越来越苍白,直到最后一点血色都无,惨白如冬日飘零的雪花。
翟立在房中,室内室外哭声一片。瓦儿听不到,只觉一室寂寞的寒冷,大雨哗啦啦地下,银色帷幕飘来荡去,愈显得屋子凄清。她的手也逐渐冷去,几乎冰如寒雪。
“你说,我是你最宠爱的王妃你这样子又怎么能宠我呢?”
“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不是很想要孩子么?”声音温柔婉转,诉说着一生未完的相思和等待。漫长的黑夜无时尽,哀伤不可解。她抬起头,轻柔地拂开他额前的丝,塌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面色安详,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今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她就那样用力抱着,抬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直到黑暗如猛烈潮水涌来,将她最后一丝意识彻底冲垮
刚下过雨,宫殿前的广场上还堆积着些许积水,诺大的广场空无一人,瓦儿纤细的身躯宛若一抹没有生命的幽魂,静静地穿过广场,走向德明殿。身后几名宫女苍惶地紧跟其后,生怕再生一点意外。
德明殿里挂着巨大的灵幡,转过灵幡,殿正中停放着一具白色的玉棺,玉棺周围数百盏长明灯,在似有似无的寒风里微微摇晃。殿里很静,守灵的大臣与宫女都静静跪在地上,无半丝声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轻微的脚步声显得空旷寂寥,大臣与宫女见她,慌着叩拜起来:“臣(奴婢)见过国妃娘娘。”
瓦儿双眼扫过他们,径自走到玉棺之前,棺身透着冰冷的寒气,指尖寒意直侵到心底最深处,麻木了呼吸,连心痛也似已忘记。
“冀哥哥你真舍得就这样走了?”她凝视着他平静的峻颜,修长的墨眉有些微蹙,似乎在听她如泣似诉的喃喃低语“你真舍得就这样抛下我?可是我答应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沉寂片刻,浮肿的眼眸中骤然迸出两道决意光芒,她身子往后一退,头一低,使出全力向玉棺上撞去——
“不!娘娘”
“娘娘”
千钧一,瓦儿蜷缩着身子,睫毛扑闪,却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温暖包围着她。刹那间,鼻头一酸,强忍的泪意迅涌上眼眶。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她连想去陪冀哥哥也不成么?
银翟紧抱着她,心脏差点因那绝望的一撞而停止跳动。她身子僵硬冰凉,泪水无意识地滚滚而出,也失去了温度。
“听我说”他摇晃着怀中的身子,声音急切而沉重,又带着明显的希望“瓦儿,听我说!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样随他而去!”
瓦儿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任由泪水奔流。
“你不能死,因为刚才太医跟我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先看了玉棺中的人一眼,黑眸灼亮“你已有了身孕!”
身孕!滞愣了半晌,她突然回过神,抓住他的袖口,屏住呼吸:“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银翟盯着她的眼睛,小心地捧起那张泪痕斑斑的脸蛋,轻柔拭去泪珠,清晰地重复一次:“乔雀说,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啊”瓦儿双瞳定定不动,而后陡然紧缩了一下,晕厥在他怀中。
“乔太医还说你身子实在太虚弱,这孩子很难啊”他收紧了手臂。
秋风萧瑟,天色阴沉灰暗。
繁杂的大丧仪式要依照程序进行,举国上下,百姓布奠倾觞,哭望王城,天地为愁,草木同悲,处处白幡飘零,人人默哀。王宫内外一片肃然悲凉,处处是白衣素服的背影。
清冷的银暝街道上,白色纸钱一串一串,在阴暗的天空下沿地翻飞。街道上走着两个人,一白须老者带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缓缓走着,脚步一次比一次沉重。终于,老者停下,眼中灰暗如霾。少年先叹息:“师傅我们还是来晚了。”白须老者皱起眉头,一手只紧握着手中的白玉瓷瓶,那里面有他近一年来精心研制的心血,可惜
“唉!天命但非天意,非天意哪!这是他的命也是老夫十六年前的过错啊”面对着王宫方向,老者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他脊背微躬,双脚沉重地再也提不起半步。
同一时间,来自蒙舍、刖夙及北诏国的马车到达宫殿门口,三位君王带着沉痛哀悼步入宫中。
丧礼肃穆,沉痛。瓦儿从头痛欲裂中清醒,闻到冷冽的空气,逐渐忆起银翟说的那句话。他说她有了身孕?老天爷,这就是你的安排么?分不清喜悲,泪水沾湿脸庞。
银翟要处理太多事,不能时刻守在瓦儿身边,但他早派人将住南音寺的筱水接回,请她好好照顾瓦儿。宫女们寸步不离,紧紧守侯,一见瓦儿醒来,立刻欣喜呼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瓦儿紧抓住丝被,差点从塌上跌落下来。连忙稳住自己,小手下意识地抚在自己小腹之上。刚刚那一刹那,她突然再无疑虑,她决定——好好活着,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她与冀哥哥的孩子,她要好好活下去!
嘴角露出一抹坚强笑意,泪流满面地强撑着夺门而出。
德明殿,瓦儿牙根紧咬,眷恋的眼一次又一次凝视着玉棺里的人,可惜,她纵然怎么呼喊,看他,他都不会再回应一眼而她最想告诉他的只有一句——“以后,我与孩子一起守护你”银翟深幽的黑眸锁住他,俊容上闪过欣慰,侧头注视玉棺中的兄弟,默默道:冀你可以放心了!瓦儿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坚强,她再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能让她好好活下去的人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大王”肃穆中,一个娇柔而悲痛的女声,颤声哭着入殿。众人先是一惊,待看清来人后,不再阻止,悲哀之色笼罩整个王宫。
浦月容不敢相信,她真不敢相信,不过几个月,她甚至还没有离开南诏境地,他们竟已天人永隔。“大王”她哭倒在灵前,尽情宣泄泪水,尽管玉棺里的男人从未爱过她,尽管她曾经那样恨过他,怨过他,但是当听闻银暝冷君驾崩的那刻,天旋地转,风云变色,痛苦瞬间将她狠狠击倒。
她看清楚了,想明白了,她浦月容是这样爱他,爱了十几年,爱得孤独寂寞,爱得愤恨绝望,然而终其一生,她绝不可能忘记他
丧礼第七天,玉棺要被送进王宫后山的陵墓内。
石阶冰冷,玉棺在侍卫的护送下,一步一步,缓慢地稳稳前行。瓦儿一身素白,黑在风中飞扬,瘦小的身子看起来像一缕随时会消失的清风,筱水扶着她,生怕她不支倒下。银翟面无表情,黑眸里凝结了暖阳不破的沉痛,他不时担忧地看向瓦儿,紧抿的唇角在灰暗天色下坚毅无比。他知道,这样的她就算坚持要最后一口气,都不会轻易倒下。
落叶随风旋转飘落,浦月容的脸色与素衣一样苍白,在零儿的搀扶下沉静地走过每一步。后面是长长的队伍,整个山林小路上蜿蜒着一片素白。
巍峨的陵墓靠山而立,如宫殿一样富有气势,沉重的墓门慢慢打开,里面走出四名守陵侍卫,玉棺被小心接过。百官齐呼,缟素跪叩,哀声一片。石阶深处,瓦儿晃了晃身子,轻轻挣脱宫女的搀扶,目光只落在玉棺上。银翟暗眸一抬,上前扶住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与她共同立在陵墓最高处的台阶上,然后缓缓跪下。
没人留意,刚从边关得到消息,匆匆赶回的夏安然正在队伍的末端,伤心欲绝地匍匐在冰冷的石阶上,无力起身
阴霾遮住了炫目明光,陵墓高大雄伟,人间天阙,俯瞰人生的命运悲欢。银氏山河,百年岁月,众臣呜声荡彻山林,回旋在枯木丛林之中,久久不散。
天边暗光,乌云笼罩寰宇,千里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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