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好像将李姨娘指出来,是做错了。
而绿莺起来后,顿了顿,终于她一咬牙,忽然从袖口间掏出一道信封来,给冯元递了上去,又将信的来源说了下。
这事眼看着越来越复杂,在场之人皆是一头雾水,好奇地看着那个光秃秃连个落款都没有的信封。冯元疑惑地展开信,将那几个字扫过后,眼中惊疑不定,开始一一打量起众人。他的目光带着尖锐的审视,好半晌屋内都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甚么,此时被他一盯,顿觉瘆得很,连一直啜泣的巧慧都生生将哽咽缩了回去,憋得一抽一抽仿佛得了羊癫疯。
信的事儿绿莺原本并不打算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也没人信,还有那惨不忍睹的字体,简直就跟淘气孩子闹着玩似的,就是当时她自己,也是抱着怀疑之态的。可这时候,不说不行了,她要让人相信那汤绝对是安全的,绝对没有外人给加过料。若是说她加料去害刘氏,更是无稽之谈了。
绿莺笔直地跪着,毫无躲闪,真切地望向冯元。四目相对,她眼里是真诚,希望他能相信自己。她知道他会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她并没有害刘氏的理由。零
冯元刚才还算稳重,此时仿佛有根鸡毛掸子在扑打他的心脏,他忍不住渐渐有些躁了。不敢想象,若是死的人换成绿莺,此时她青紫着脸,口鼻流血地瘫在地上气绝身亡,他又该如何?光是想那么一瞬,假使那么一瞬,他就浑身发冷,寒毛倒竖。他忍不住有失厚道地庆幸,死的多亏是刘氏。
在这一屋子中,有他的发妻冯佟氏,有相伴多年的王姨娘,还有朝夕两载有余的绿莺。人与人间的考验总会在关键处现端倪,不可否认,这些人中,若只能选一个人去相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绿莺。他算偏心么?当然,人心本来就不是天平,没办法不偏。
侧过头,他眯眼看着冯佟氏,探究、疑惑、气恼、犹豫,这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免让人联想到,难道这信与太太有关?冯佟氏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老爷,你做甚么这么看着我?”
这不是丈夫在含情脉脉,不是夫妻间的眉目传情,在这死人寻凶的当口,她像杀人犯一样被判官没完没了地打量,不免生了些恼怒。就在她眉心渐渐皱起,嘴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缝,随时都要爆发时,冯元将信传给了她。
冯佟氏忍着气拿正信纸,转着眼珠子漫不经心地一扫,登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是谁写的?谁透露给李氏的,到底是谁背叛了她?之前她一直在奇怪为甚么喝了汤的是刘氏,以为是巧合。这时,她才终于知道,李氏没死,哪是冥冥中的巧合,分明是人为。呵,还说是刘氏自己要去喝那汤?她才不信,一定是李氏借着她的手将刘氏毒死,或是当时只是利用刘氏替她试毒?
哼,这个李氏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良善,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跟她不过半斤对八两。有意无意地,冯佟氏生出了许多能让自己感到释然的想法。之前动手后,宋嬷嬷一直惊魂不定,连带着她也跟着生了些忐忑跟后悔。曾经也做过跟多害人的事,但从来没有沾过人命。刘氏的绝育,王氏的难产,虽然她让宋嬷嬷去闷死了王氏那小庶子,可婴孩,到底是不算一条人命的。
反正不管如何,这封信彻底打乱了冯佟氏的节奏,之前掩饰得再好,洒醋、绑巧慧、没有当第一个指向绿莺的出头鸟,所有的,她都做得滴水不漏。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忽然引起了冯元对她的怀疑,刚才她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可不正是心虚么。
绿莺倒是没他想得那么深远,而是当这个时刻,她竟然升起了个念头,之前的笃定也动摇起来:难道那封信应验了?若鸡汤有毒,示警给她的人又是谁呢?可一想想却又觉得不通,春巧亲手做的汤,怎么可能会毒死人呢?想了又想,左走右走总是死胡同,顿时头痛不已。
刚才来不及收敛惊疑的情绪,过了这一时半晌的,冯佟氏也稳定下来了。眉头紧得恰到好处,眼睛里带着合适的疑问,她焦急地问着身旁之人:“老爷,这是何人所写,到底是真的假的,有人要害李氏么?能是谁呢?”
冯元嗤笑一声,冯佟氏的举动又让他增加了怀疑。从前她对绿莺的厌恶还没摆到明面上,可自从生产后,因为一根人参,她被他数落了一头一脸,从那以后,不管是背后还是当面,她是从未对绿莺有过好脸色,这时候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能满脑门子关切?
他移过眼神,指了指春巧:“你去把那盛汤的碗拿来。”
春巧猛点头,高兴地抬手抹了把眼睛,窜起来就要拔腿跑,她记得那盅里还有些汤底,拿来验验就能证明姨娘清白了。
谁知,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冯佟氏防备地瞥了她一眼,拦道:“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做手脚啊。奶娘,你去。”
冯佟氏别的不行,就是有一个本事,总能让他失了面子。冯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也没多说甚么,但此时没查清楚,冯佟氏的人也不可信,他扫了眼宋嬷嬷,又瞅了瞅心腹小厮:“德冒。”
德冒点点头,快步去往玲珑院。冯佟氏咬了咬唇,瞪了一眼他那背影,又鄙夷地扫着绿莺,咕哝地哼了一声:“杀人凶手!”
不多时,汤盅便被捧了来,可遗憾的是,春巧低估了冬日的炭火,那浅薄的一层汤底早就被吹干了,里头干干净净地哪还能验毒。
僵持着局面也不是个事儿,冯佟氏道:“老爷,还是请仵作罢。”
仵作验尸,开膛破肚,一查便知。在场之人无一不承认,如今貌似也就这一个法子了。冯元也在犹豫,姑且不说那鸡汤是否有毒,又是否乃冯佟氏的手笔,总得看一下刘氏肚里到底吃过什么,又是哪道吃食要了她的命。
暗忖须臾,冯元并没立马答应。天色也晚了,扫了眼余下众人,他目光阴晴不定,面上却还算稳当:“明儿再说,晚了,都歇了罢。将巧慧送回莘桂院,德冒,派几个人守好了,别让她跑出来,也别让她死了。”
话是阴森森的,他此时看着巧慧的眼神,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阴沉了,巧慧忍不住打了个抖,心中陡生出些绝望来。
“至于李氏,”冯元望着绿莺,沉声道:“先关去柴房,由德冒你亲自把守。”
他这话一落地,众人有喜有忧,神色各异。绿莺一直不担心,她又没害过人,就算没有包青天,随便来个县令老爷断案,她就不信了,还能把没罪的定为有罪了?可当听见冯元说要关她进柴房后,她仍是免不了有点委屈,眼睛辣辣的,强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滑下来。
冯佟氏嘴巴扯了扯,朝她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而一直若有所思的王姨娘,此时更是将眉头夹得死紧,望着她,眼里满是愁绪。
春巧急得直转圈,不住给绿莺打眼色:姨娘啊,求求老爷罢,求他别关你啊,你没杀人。最后,见姨娘无动于衷,这才跪地,抱着冯元的小腿,不住哭求:“鸡汤是奴婢做的,老爷关奴婢罢,别关姨娘,她怕黑的。还有老鼠,老鼠会咬人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春巧的错觉,她竟看见老爷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之后虽然对着她紧紧攀附的爪子,眉眼间有着不耐烦,但也没像往日一样当头就给来上一脚,而是让德冒扒拉开她,这才大步往外头走去。
绿莺不禁猜测,他应该去的是灶房。零
第127章
“姨娘,你信奴婢,奴婢没有下毒,也没不小心让别人下毒,奴婢没有做坏事......奴婢也没有被别人买通,没有害姨娘,真的,你相信奴婢啊......”
汤明明是自己煮的,但老爷却不关她,而是关她家姨娘,这让春巧太不能接受了。她一直是个话唠,因为愧疚,此时还在不厌其烦地表白着,唯恐她家姨娘怀疑她。
绿莺平生还是第一次在柴房里过夜,就连当初在刘太太家时,也从未有过,尽管那时候刘太太不关她纯粹是因为怕到时候没人干活罢了。这人生第一次,还是被心爱之人亲自下令弄进来的,显然是极难受的事儿,可还没等她酸楚多大一会呢,春巧秋云便来了。听着那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她揉着太阳穴,仿佛那里已有了顶紧箍咒,孙大圣的烦恼立马替代了被冯元关柴房的酸楚。
绿莺沉默半晌,轻道:“你们先回去,好好看着豆儿,我在这里,鞭长莫及,很是担心她。”
“老爷不让我们回去,让陪着你,二姑娘姨娘不用担心,老爷寸步不离地抱着,刚才还一个床上睡呢,反正是怪怪的,深怕被人抢了似的,这是在自己家,还防得跟甚么似的。”
春巧嘀嘀咕咕,窸窸窣窣开始解衣裳,看样子是要打算在这睡下了。
秋云替绿莺铺着被,三张的大棉被,最下头又不知道哪里捣腾来一张虎皮,边收拾边絮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老爷怎么能将姨娘抓起来呢,别人就没嫌疑么,再说那汤都没了,谁又能证明毒是姨娘下的,姨娘被关,不公平。”
“德冒呢?”自从她来了柴房,德冒便杵在外头一动不动地看守着,春巧两个来了,他便不见了,绿莺撇撇嘴,哼,不怕她跑了?
“让老爷叫走了,说再去看看刘姑娘那屋。”春巧缩脖道。她如今一提死人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你们不该来的,我对付一宿就行,左右也睡不着。”绿莺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匪夷所思,指了指墙角的四个炭盆,身旁的大棉被和那个鸳鸯枕,又点了点那个硕大的食盒,食盒上头还刻着“正阳楼”三个字。掀起盖子,因最下层蓄着热水,里头几道菜还热乎着。有道她认识,蜜汁狮子头,当初与冯元去正阳楼吃过。
这零零总总的,连柴禾都被可怜巴巴地挤到了角落里,绿莺望着这间屋子,替大包小裹过来的两人担心:“这些,那些,我这到底是来受罪还是享福?还有你们甚么时候去的正阳楼,这样不合适罢,老爷知道了可是会罚的。”
“就是老爷让的呀,要不奴婢哪里知道正阳楼啊。还有虎皮,”春巧喜滋滋地撅腚趴倒,将脸贴在虎皮上,眯眼惬意地蹭了蹭,本以为跟兔毛似的柔软,没想到却极是扎脸。不过她仍很是得意道:“还是老爷刚才派人去舅爷那里借的呢,瞧瞧老爷,对我们姨娘多好。”
“舅爷?”绿莺疑惑。
“就是佟尚书家的公子,太太的兄弟。”春巧解释道,又朝她挤挤眼,轻声道:“不过他是庶出的,跟咱家那太太可不一样,人是极爽利的,与老爷也铁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