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挡开他的手,身体好像突然无限虚弱,她在床沿躺下,小小一个身子陷进柔软的被子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多吃一点呢。杨谦南在一旁逗她开心,可说出来的话却都那么风凉:“你瘦还不高兴?人家天天吃菜叶子拌油醋汁,就为有你这么瘦。”他捏她腰间的痒肉,温凛疲软地扯动一下嘴角,可却做不到配合他。
他说:“总有办法的。”
可是会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亲戚去年动过手术没法献,那个亲戚人在外省,琅琅年纪太小,几个舅舅年纪又太大了……这么大的用血剂量,她爸爸一个人显然是凑不足的。父亲日渐苍老,她一想到血管子在他手臂上扎进去的画面,就觉得心惊肉跳。
杨谦南手臂微凉,搭在她肩上,轻轻地抚弄,说:“实在不行,你问问看,我能不能帮忙献?”
温凛怔怔地抬起半只眼睛。
这副躯壳她再熟悉不过,可是底下跳动的那颗心脏,她却忽然觉得陌生。
杨谦南依然噙着笑,把她愁云满布的脸抬起来,指背擦擦她水肿的眼眶,“别哭。多大个人了,献个血还要哭。”他把她放床上的手机拨到手里,低头一边搜索,一边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政策,在哪献都成?”
温凛把手机默默抽回来,上面是一排互助献血的网页。她莫名惭愧,闷闷地说:“在上海不行,要去苏州本地。”
“在哪用血就得去哪儿献?”
“……嗯。”
“那也行,反正到苏州就几步路。”杨谦南凑到她面前,嘴角含笑,“你瞧瞧你来看我这趟来得多凑巧,省了一大段路。”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她却心乱如麻,目光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一切好像都乱了套。就算他这些话当真,她也不敢真让他帮忙。
温凛觉得惶恐,说:“不用了,我再想办法。”她下床翻找衣服,好像今夜就要回去。
杨谦南拉住她:“今天这么晚,你想怎么回去?你妈妈又不急着明天做手术。”
温凛跪在行李旁边,耳边只有若隐若现的雨声。
她表面镇定,可是手指全是凉的。
杨谦南半蹲下来安慰她,说你看你挑的日子也这么凑巧,明天正好不是交易日,我有空陪你走一趟。天时地利全被你占了,你妈妈的病也会很凑巧,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说得这样信誓旦旦,温凛听着一低头,蓄积的眼泪滚出了眼眶。
杨谦南刮她的鼻子,笑她:“还哭。”
温凛好像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泪珠大颗大颗,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抱住杨谦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第一次放任自己这样依赖他,即使闭上眼也还是在流泪。
他说别怕了,别怕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害怕。
六月末的上海几乎天天暴雨,雨到了苏州下小了些,但还是淅淅沥沥。
医院的光线阴沉沉,温凛穿一条一字肩的藏蓝长裙,穿梭其间,袅袅婷婷。
她找她爸爸要来家属互助献血的申请表,再悄然躲去门诊科,找杨谦南。
他一身清贵做派,靠在几个病人家属中间,拨弄打火机。见了她,回头望一眼——
就像她躲叶蕙欣那样,他来这一趟,也始终躲着她的家人。
也不是非得要躲,只是见到了面,该说什么呢,算什么身份呢?她明知道,他不会成为她家的女婿,那就当他从未出现过,那样更好。
他们有这个默契。
杨谦南撑开一把伞,把她揽进伞底。黑色大伞罩住两个人,在斜风细雨里悄然移动。
脚底湿淋淋,踏进血液中心。
她见血依然发憷,看见深红色的血液被透明管子慢慢吸走,就像当年他哄她吃生马肉的时候一样,下意识紧拢眼睫。他抽血的时候,她颤颤的,既想陪他,又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