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的动作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有她自己知道,偏偏她又不愿和别人分享她的世界。她比别人幸运点的就是,贝儿愿意亲近她,愿意让她稍微进到她的世界,除此以外,她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三天以来,她与贝儿就像各自拉著绳子的一头,互相的较劲,但是又是那样的密不可分。她们的关系仰赖于彼此手中的绳索,只要任何一人不放手,她们的关系就会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要她举白旗认输吗?
向贝儿认输?
套句近来挺流行的一句话:她都还没有做到事,为什么就把她从保母之位罢免?
她不认输!
不服输的心让她又从地板上生龙活虎的跳起来。
“贝儿,唱我昨天教你唱的那些歌来听听吧。”她挨近贝儿的身边。
这次,贝儿对她眨眨眼,继续做她的动作。
她有点泄气,嘴巴上仍然强硬的说:“就是那首‘有怪兽、有怪兽”她连手带脚的挥舞,希望能带动气氛。
可惜她的卖力演出完全引不起贝儿的兴趣,她闪动的眸光看着她,好像她就是那只缠著她的大怪兽。
拜托!她又不是酷斯拉。
“难道这首歌已经退流行了吗?”她双手插腰,十分豪气的说:“不怕,我号称‘任你点’,你就知道我唱ktv的功力了吧,”她绞尽脑汁,拚命的想适合小朋友听的歌。“你听这首如何——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她又唱又跳的卖力表演,但是得不到惟一一位观众的支持,她简直丧失了信心。
“这首歌好像年代更悠久喔!难怪你听不懂。”她揉揉眉心。她第一份工作做不到三天就让她有那么重的无力感,亏她昨天还拨了电话回家告诉父母她已经找到工作的消息。听同学说,工作都有试用期,她是没有问过汤伯凯她的试用期是几天,不过照这个情形看来,她能不能撑到试用期满还是个未知数。
没人欣赏,她跳著跳著也失了趣味。她垮著脸对贝儿说:“小贝儿,小祖宗,你行行好,给我个回应吧!”
贝儿依旧给她来个相应不理,犹自沉醉在她自己的世界。
贝儿这样的动作到底有什么意思?她记得以前在上护理课的时候,护理老师曾经给她们看了一卷有关自闭儿的录影带,里头的讲解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她还记得那个小男孩一直做著同样的动作,甚至嘴里还念念有词,说著只有他才懂的话。
她将视线落在小贝儿的身上。贝儿这个前后晃动的动作持续了好一阵子,这对于正处于活泼好动年纪的贝儿来说,并不是一个正常的行为。
她盯著贝儿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好想知道贝儿小小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贝儿似乎知道她在看她,转头给她一记甜甜的笑。
这抹笑容给了她很大的鼓舞,想到她比其他人更有机会接近贝儿的心,于是她也学著贝儿,双手展开,身体前后晃动。
贝儿像觅著了知音,身体晃动得更起劲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著对晃,晃了十来分钟,终于她投降了。这种行为毫无目的,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贝儿会这样的热衷,再这样下去也找不到解决之道,所以她放弃了做这个动作。
“贝儿,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可不可以让我知道?”
贝儿逐渐的停下动作。
“也该累了。”
她以为贝儿是累了才停止晃动。动了这么久,贝儿也该口渴了。
“贝儿,我去倒杯牛奶给你喝。”她起身,发觉贝儿拉住她的衣服下摆。“贝儿,怎么啦?不要拉我的衣服,不然我怎么去倒牛奶给你喝。”
贝儿看着她,不到十秒的时间,两滩眼泪从她的大眼睛流下,接著贝儿便放声大哭。
见贝儿哭,方给吓傻了,她蹲下来,好声问道:“贝儿,你怎么哭了?”
经她一哄,贝儿哭得更厉害了。
“贝儿,贝儿,你不要哭嘛!”她急著哄贝儿。看来她真的熬不到试用期满了,把贝儿给弄哭,汤伯凯哪会饶得过她。
“贝儿在哭!”在厨房整理东西的金嫂听到哭声,连忙走出来。
“阿姨,真的不是我把贝儿弄哭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原因,莫名其妙的,贝儿就哭了。”一看到金嫂,她连忙诉苦。
金嫂走过来要摸贝儿,却被贝儿避开。“这该怎么办?先生又还没有回来先生说要早点回来,怎么都快八点了,先生还不回来?”
金嫂的话让方全身发凉,她瞄了瞄墙上的挂钟。七点五十八分,啊,她的死期快到了。
“我还是打个电话给先生好了。”金嫂眼看情况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她转身走向电话。
“阿姨,不要打啊!”方的声音隐没在贝儿的哭声中。
她眼睁睁的看着金嫂拨通了电话,仿佛看到五万元大钞飞快的离她而去。
她第一份工作做不到三天就要被请回家吃自己,这叫她如何面对她一票早已安定下来的同学?!
想到这份工作就要在今晚结束,她也颇心酸,干脆效法贝儿放声大哭,为自己悲惨的命运哀悼一下。
积压了三天的郁闷让她不用硬挤,晶莹的泪水便哗啦啦掉下来。
“怎么连你也哭了呢?””波波的哭声让金嫂听得很头痛,她只希望先生真的能在五分钟内赶回家。
一大一小的哭声恐怖得像是魔音传脑,金嫂面如苦瓜的左右张望,就在可怜的金嫂脑神经快要错乱的时候,她的救星出现了。
“先生”金嫂向汤伯凯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两个人哭成一团?”他走向坐在地上的两个人。金嫂打电话说贝儿不知为何哭得非常凄惨,他听了是又喜又恼。他的贝儿会哭了!这是四年来很难见到的事,但是为什么连方也一块哭了?
他急急忙忙的赶回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很显然的,这样的场面不会很容易收拾。
他决定向比较有可能开口讲话的方问个明白。
“妹妹,你怎么也跟著贝儿哭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贝儿怎么会哭?你又怎么哭了?”他拍拍她的头。
他问得很温和,一点也没有火药味,他拍著她的头的力道也很小,可是她就是无法安心的以为他不会找她算帐。她把贝儿给弄哭了,虽然贝儿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她知道他有多重视贝儿,而她轻易的就将贝儿弄得哭到快没声音,他还饶得过她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莫名其妙她就哭了嘛!”她抱著头说。
“我又没说什么,你干么怕成这样?”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可是贝儿哭得这么惨”她害怕的抬起头,眼泪流满了她的脸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她这一抬头,让他反而深感愧疚,好像是他把她弄哭的一样。
“好啦!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泪在他的心口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他的手不自觉的便环上她的肩头,他轻声的安慰:“好啦!别哭了,已经是大女孩了还哭。”
他的手像透著魔力般,只是轻轻的拍著她的肩膀,竟然就能有效的缓和她的情绪,逐渐的,她的泪水也止住了。
“我做不好”因为想被他的温暖包围,她更贴近他的胸膛。
“什么做不好?”他没忘了贝儿,伸出另一只手将贝儿揽进怀里,现在他两只手都没办法空闲,分别安慰著两人。“我没办法让贝儿听我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连和贝儿沟通都有困难,我怎么教她ㄅㄆㄇㄈ,更不用说还要教她写字、读故事书。你买的那些小美人鱼、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全都英雄无用武之地,白买啦,”她备感受挫。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他说的是真话,以一个完全没有教学经验的人来说,她做得算相当称职了,尤其贝儿的情形又和一般小朋友不一样。不过她会觉得沮丧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的工作经验并不多。
“我看我真的不是当老师的料。”幸好她没有去修教育学分,否则当一个一天到晚被学生惹哭的老师很没有尊严耶!
“你不会想打退堂鼓了吧。”
“有点想啦”她说得很小声。
“新新人类都这么轻易放弃的吗?”
“你就当我不是人嘛!”她抬起头来,吸吸鼻子,布满泪水的眸光落在他的似笑非笑的脸庞上。
她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工作不顺心想发泄也无可厚非。他的手带著宠溺意味的抚过她的脸庞。
“幸好我只有一个女儿,否则两个成天一起哭,我铁定神经衰弱。”
“我的年纪不能当你的女儿吧!”她有点赌气的别过脸。什么嘛!他拿她跟贝儿比。“我们应该是同辈吧!”
“我们差了十一岁。”很尴尬的年龄差距。
“贝儿喊我妈妈,所以我们应该是同辈。”她很坚持,她乐意以他的同辈身份与他谈天说地,却不愿他将她当个晚辈来疼爱。
“随便吧。”他不再坚持,接过金嫂递过来的面纸,擦著她脸上的泪水。
她不再说话,安静的享受他的抚触,让他的温柔一点一点的沁入她的心房。
这种温柔很陌生,她从不曾在她的男朋友身上体会过。他们的感情是在同学们的认定下成立的,喜欢得那样快,说爱也那样的快,因此他们的爱情就这样的产生。回想他们究竟为他们的爱情牺牲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点也想不出来。
他们的爱情空洞得可以,只有吃喝玩乐和一堆说了再多也无意义的“我爱你”
这个认知让她全身又颤抖了起来,泪水再度滚下。
“怎么又哭了?”他又抽出一张面纸。
一只小手抢过他手中的面纸。
“妈妈,擦擦,不哭,疼。”贝儿拿著面纸往她的脸抹。
他们都听到贝儿说了这串话,虽然并不连贯,但是却足以撼动他们的心。
“这是贝儿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他等了好久,终于让他听到了。
她讶异的看着贝儿脸上的泪痕,她圆圆的眼睛里有著亮亮的闪光,属于小孩子的童真让她眼底的疏离化去了不少。
“妈妈,不哭。”贝儿扑进她怀里撒娇著。
“贝儿,贝儿,妈妈不哭。”搂著贝儿,她也跟著投入到感动的情境里。
这也算是她工作上一个小小的成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