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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对情敌一见钟情(1 / 1)

冯冰玉悄悄打量她,长得是够漂亮,可是不够大气,最多是小家碧玉的美,跟她这样奔放热烈的比起来还是差远了。没想到周敏之居然会喜欢这样清汤寡水的类型。她赶紧撒谎说,是听朋友介绍的,都说石律师做离婚案做的好。石柔很明显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道,是吗?你那朋友不知道我是做刑事的吧?冯冰玉立刻红了脸,不敢再撒别的谎,她似乎一下子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威力,也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何敢对着周敏之的爹撒泼。

石柔把冯冰玉领进自己的工位,给她拉了张椅子让她坐下聊。石柔道,你要咨询离婚,我不能给你解决,但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律师。冯冰玉慌忙道,不是,我不离婚,我就想咨询一点儿事。

石柔以为对方想要白嫖,当即把丑话说在前头,咨询也是要付基础费用的,按小时计费,你能不能接受?冯冰玉不了解行情,有些吃惊地,就问几个问题都收费?

石柔一听这话便不高兴,刚入行时不懂事,被白嫖多了法律咨询反而自己吃大亏,费力不讨好,如今锻炼得异常精明,再不放开白嫖的口子让人胡乱揩油。于是她当即拉下脸道,律师也不是黑奴,都挣的是辛苦钱,多说一个字少说一个字,都是要钱的。这不是我们黑心,是法律规定的,国家要保护律师生存。要天天给人免费问这问那,全天下的官司也都不要律师打了,我们也没饭吃了。

冯冰玉咬咬牙,心想反正前几天倒卖玛瑙挣了些闲钱,今天索性就放放血,看看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便当即拿出手机给石柔转了账。石柔听到支付宝到账那美妙的一声“叮”,立刻一改冷冰冰的表情和怀疑的心思,眉开眼笑地招呼起来,冯女士,喝茶喝茶,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聊。

冯冰玉拿着前一天在百度上查下的专业术语,照着问石柔,我就想问,没结婚但同居过一段时间,算不算你们法律上说的事实婚?石柔和颜悦色地道,同居只是形成同居关系,但是是不是事实婚还得看你们是不是具有公开夫妻关系。冯冰玉问,什么意思?石柔道,大白话说,就是周围人是不是都以为你们俩是夫妻。

冯冰玉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又问,石律师,我不想跟我男人分手,但他非要去找别的女人,我现在手里有一个压缩包,里面是我们两个的亲密视频,你说,我要不要发到网上去让他身败名裂?

石柔笑道,你发不发当然取决于你个人,但是我们律师还是会提醒客户,你要是发了,一则侵犯人家个人隐私,二则有敲诈勒索嫌疑,你发之前得考虑清楚。冯冰玉赶紧道,我不要他钱,就要他人,要他命,那我能不能发?石柔道,这样的话,就不属于敲诈勒索了,但是,可能涉嫌传播银灰物品罪。

冯冰玉从cbd大楼走出来时长舒一口气。她再次回望了一眼十八层楼,然后恍然发现她根本数不清每层楼都是第几层。好像她自己的人生,数来数去,算来算去,到底还是一团浆糊。她记得聊到最后,两人甚至开始聊别的,石柔很惊讶于她一头美丽的红卷发,称赞不已的同时问她在哪儿烫的,烫染得这么好,居然像天生的头发一样;而冯冰玉也出神地摸了摸石柔新做的美甲,那美甲别具一格的心机在于,你不仔细看,看不出那透明的肉粉色是做上去的造型,不然还误以为是本人的指甲。她捏着石柔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一面问,这是哪家做的?这么自然,这么好看啊。

离开前石柔说要送她,她拦着没让她送,但是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又叫住她,对她说,石律师,你挺优秀的,我跟你聊了聊,学了很多。

石柔便回头冲她甜甜一笑,说,咱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都是应该的,不用谢。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冯冰玉看着她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周敏之会喜欢她了,是她冯冰玉的话,她说不定也能喜欢。冯冰玉张了张嘴,她忽然想冲石柔喊一句,周敏之配不上你,他就是个人渣。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冲石柔和善地笑笑就走进了电梯的大门。

冯冰玉再度拿起眼前的柠檬茶,跟周敏之道,你还需要特意找什么律师?你之前那个当律师的小女朋友呢?一提到石柔,周敏之就好像被锥心了一般,眼睛都失神了。他苦笑说,她早离开北京了,我已经好久没联系上她了,从她跟我爸闹了那一次后,就再没见到过她。

冯冰玉不免唏嘘一阵儿,她又放下茶杯道,你家的事,请几个律师怕都不好使。上头开了口,说绝对要严惩,少说也是无期,搞不好,贪污受贿,终身监禁还算好的,死刑都有可能。上头把话儿都说到这份上,谁敢接?大律师不做,知道做不出成绩;小律师又更兜不住这么大一个案子,做不起。我看啊……她长叹一声,我看啊,你让你爸等着法律援助吧。

这些高级的专业术语,其实都是她在得知周家出事后,密切关注着新闻动态,然后编了个别人家的案情去找石柔,从石柔那儿问到的。

这些年她倒卖珠宝,偶尔也遇上些糟心的客户卷款而逃,于是她便也时常跟石柔往来密切,有些案子也叫她帮她代理打个一辩二辩的。一来二去,两人便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因此这几年石柔身上发生的事她都知道。前几天她跟她聊天的时候还意外得知,石柔已经在老家结婚生了娃娃,于是,她忽然有种替石柔感到庆幸的感受,还好不是周敏之……她想,但一方面又发觉她同时也替自私的自己庆幸着,周敏之身边如果不站着石柔,不就有可能是她吗?

当然以上种种,她不可能告诉周敏之。石柔不知道她跟周敏之的旧情人关系,周敏之也当然不知道他的两个旧情人现在已经是不错的朋友和绝对的利益绑定关系。

周敏之听了冯冰玉说的,道,这些我也都知道。但无论如何,总还是要先找找律师看。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爸。冯冰玉便不再说话,一面关切地又问起他周敏之妈的情况。周敏之苦笑道,还能怎样,事到如今了还能怎样,我说句狠心的话,她要是真一头撞死,还倒干净省事了,现在家里乱得什么似的,她还要再来添乱!简直是火上浇油!她真撞死了,大不了我也撞死去,大家都别活了!周敏之激动起来。

冯冰玉不忍曾经朝夕相伴的恋人如今说出这么自暴自弃的话来,她立刻劝住他的话口,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就一辈子,就活一条命。你好好安顿你爸妈,我这边尽力能帮你就帮,大不了,拿出我自己的钱多给你折些价,度过眼前的难关,兴许之后就都好了……

周敏之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践踏后又随意丢弃的女人,忽然落泪道,我家出事短短几个月,我所有朋友都跑了,只有你还接我电话。当时我对你从来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从没把你当个人看,可如今也只有你愿意帮我。说真的,我对不起你。

冯冰玉听他难得如此真诚地跟她说真心话儿,忽然也鼻子一酸,滴下泪来。她依旧如以前一般轻轻握过他的手,深情地看着他,道,周敏之,你确实不是个东西。可我也就是个烂货,除了你,还没人能这么伤着我。周敏之抬眼看着她。冯冰玉又道,你总以为我虚荣势利,其实我才没你那些七七八八的情人嫌贫爱富呢,你要……要是……她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感到深深的不安,但她深吸一口气,还是说出了口:

你要是真需要我,我随时都在,哪怕现在就去跟你扯证,我也愿意陪着你,等你恢复……

周敏之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但是良久,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平和,他边摇着头,边笑着把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

冰玉,你跟着我,没有好结果的。别说玩笑话了,你在北京挣几个钱不容易,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踏踏实实的……咱们各人管各人吧。冯冰玉终于还是红着眼睛点点头。

冯冰玉跟着周敏之离开咖啡馆的时候,看到周敏之的摩托车前站着一个看样子刚来不久的男人。男人认出周敏之,上前跟他握了握手。周先生,这车就按昨天说的卖?男人抽口烟问,顺便给周敏之递了一根,周敏之笑笑谢绝了,说,就按昨天说的卖。

冯冰玉看着那车有些惊讶,小声问周敏之,你怎么把摩托车都卖了?她记得周敏之最爱跟朋友们一起在宽阔平整的道路上恣意自由地飙车,她还曾数度紧紧抱着他的腰成为他后座上明媚的新娘。她没想到周敏之已经落魄到要把他心爱的摩托车都卖掉了。

周敏之道,家里只有这摩托没被查封,算是我的个人财产,卖了,好歹攒点儿急用钱。冯冰玉看到那男人贪婪地在车身上上上下下地摸一遍,一面直夸,好车!好车!不愧是周公子的车……

交接钥匙的时候,周敏之却喊一声,等等,头盔我是不卖的。男人皱着眉,怎么不卖?周敏之翻出底座里的两个头盔,黑的扔给男人,另一个自己拿着,说,这个我得留下。

冯冰玉注意到他一直给情人用的粉色头盔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绿色,女人的直觉让她一下子想到每次跟石柔边谈案子边吃饭时,石柔总穿着飘飘的绿色裙子,系着绿色的丝巾,她心里便还是有些酸溜溜的难受。

走吧,没车了,我打车送你回去吧。周敏之将绿色头盔夹在腋下,招呼冯冰玉道。冯冰玉冥冥之中感到自己是时候彻底走出还为周敏之天真地留下一席之地的世界了。她转头跟他说,不用送我了,我还等着跟人谈一块火欧泊的生意,你先走吧。

她看着周敏之夹着头盔,渐渐消失在汹涌的北京地铁口的人潮之中,她的眼前浮起潮湿的雾气,紧紧捏着口袋里咯人的绿石头,在心里轻轻说着再见。

看守所的警卫进门来敲了敲横亘在周敏之和他父亲间的玻璃,提醒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走了。周敏之便最后跟脸上已是满目疮痍的父亲说了一句,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外面的事有我呢。然后就挂了电话,在警卫的指示下慢吞吞地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外头艳阳高照,一切都如往日一般阳光灿烂。周敏之在美好的天气的预示下强打精神,想到父亲刚刚跟他拉的家常,他说自己没什么别的惦记,也不惦记人也不惦记事了,就想着死之前喝一口山西的老陈醋。毕竟那是家乡的味道。

周敏之听到这话就泪如雨下,他心里清楚,他父亲哪是真的想喝醋,是想劝他出去避避风头,也避一避家里的一团乱麻。这样查下去,恐怕连他也难辞其咎。但他还是答应着,当天晚上就买好了北京到山西的车票,立刻在深夜里动身启程了。

他的旧情人冯冰玉依然对他有情人,给他高出市价一倍替他折了钻戒拿出价款,当天就打到了他尚未被冻结但已没有一分存款的户头。周敏之一下子重燃生的希望,他很快就找北京各大律所有没有能接下他父亲案子的律师,问了几十号人,最终总算找到一个愿意为钱跑一趟的律师,不过人家当然牛气哄哄地跟他提前说好,既然已经是上头拍了板的案子,又牵扯这么些个重罪,最多是人家拼死拼活跟法检好好商量商量,做小伏低,免去他爹一死,人留一条贱命。要无罪辩护是绝对不可能的,无期以下都免谈。

这种时候周敏之当然是不配有什么话语权的,只能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开什么价就什么价。从律所出来的时候,周敏之心里说不上的滋味,医院那边又开始催他母亲的医药费,周敏之却不愿再踏入病房一步,他只把医药费转给了母亲,就再也不顾母亲打来的十多通哀求他回去看看她的电话了。

周敏之摇摇晃晃地坐着车回到了山西。他曾经在这儿长大,他们一家靠着煤炭发达起来,最后又跟着他父亲跑去北京从政。他如今回过头时才想起来,原来小时候的时候最幸福,最没什么钱的时候最快乐。现在他们有钱了,胡折腾,折腾的结果是他爸锒铛入狱,他妈半死不活,而他行尸走肉,对生活彻底绝望,他们一家,家破人亡。

下车出火车站的时候,路边吆喝着拦人问坐不坐车的黄牛听他口音,以为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都准备狠宰他一顿,报出远比寻常高的起步价。周敏之没有厌恶,只是忽然伤感,原来他早已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而正是所谓温暖如初的家乡才让他感到“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痛苦。

周敏之回到山西后约见了几个曾经的朋友,吃了几顿刀削面。大家都一方面体会他的处境,一方面也不免感叹到底人走茶凉,彼此都不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朋友问他,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几天?去哪儿住?都准备干什么?周敏之想了想说,没什么打算,人生本就不是按打算来的。我只想随便去些什么地方散散心。

朋友执意陪他,怕他一时间想不开,但都被周敏之拒绝了。他到太原的头天就跑去了双塔寺,他想那种地方都颇富灵性,他在里面静静待一会儿也好。于是他就跟着拥挤的人流去爬塔了。那塔高大宏伟得像个怪兽,对他来说近乎可怕的存在,如同某种遮天蔽日要拿下他的隐喻。这使得他绕着黑暗蜿蜒的阶梯上塔的时候,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内心的压抑和苦闷。

他心情烦闷地爬到十三层的塔顶,随后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闷闷地发起呆来。他思索自己荒唐的三十多年,笑他自己前半生游戏人间,后半生等着人间来游戏他。

他曾经也是声名鹊起鲜花锦簇的花花贵公子,多少男人女人妄图攀附于他做他的菟丝子,他都不屑于看她们一眼,而是踩着别人的头顶像登云梯一样轻轻松松地登上人生的巅峰,可是如今他像大闹天宫的行者被如来佛祖一掌从天上拍到地下,再难翻身。所有人都在她跌破暗夜十分迅速离他远去,人群熙熙攘攘而至,又门可罗雀而归,曾经人与人间虚与委蛇的热情只在片刻间就原形毕露,变得如冰刀子一样人人都能背刺他!真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他猛然想起这句话,这话是他在石柔的一本红楼梦夹着的册页里看到的,当时他还不以为意,开玩笑说白茫茫的不好么?干干净净,多清净啊,我最烦有人来找我攀亲带贵的。

他记得石柔不叫他翻自己的书,她白他一眼,说你是人见人爱贵公子,没吃过人间疾苦,哪天叫你遭遭苦头,你就知道好歹了。

没想到当年自己按下扳机开出的子弹,现在居然在这里等着射杀他。

有时,他会想起石柔,做梦的时候,她的面容作为清晰。但梦醒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梦。两人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在饭店的洗手间大吵一架后,石柔跑上出租车,他没能拦住她,从此就杳无音信了。之后有跟他一样玩世不恭的膏粱子弟问起他跟那个美丽却脾气火爆的小律师什么时候结婚,他都无话可说。在北京解封后他跑去她的出租屋找她几次,可房东却说她早在北京封城前就跑了,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周敏之正心里乱糟糟地思前想后,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他的思路。居然跟他一起爬上十三层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小胳膊小腿儿,不知道怎么上来的。小女孩正大胆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跟他道,叔叔,我腿太疼下不去啦,我妈妈还在下面等我,我可不可以拉着你走呀。

多日来被纠结烦躁和痛苦不安的情绪完全包裹得无法呼吸的周敏之在刹那间却仿佛被这个可爱的小孩子治愈了一番,黑暗的塔中似乎照进了那么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笑着跟她说,好啊,我背你下去吧。

小女孩的计谋得逞,高兴地笑起来,几下爬上周敏之的后背。周敏之便背着她往楼梯下小心翼翼地走。女孩子活泼开朗,叽叽喳喳跟他说了好多话儿,他边听边笑,心情变得奇妙起来。他忽然想,要是他以后能生一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在他低落的时候,他只要看到她开心地跑过来,就能一扫糟糕的情绪,立刻带着她到处玩耍……

玉兰!你在哪儿呢!两人正边下楼边快乐地拉话儿,忽然都听见了一个急切呼喊的女人的声音。周敏之背上的小姑娘立刻叫起来,是我妈妈!我妈妈来找我了!然后他们没下几层台阶,就看到塔内转角处绕过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她一边扶着墙一边扶着腰,看见周敏之便生气的朝他喊了一句:喂!你!

周敏之在看到女人的一刹便定在那里,他没想到,他能在这幽深的塔内,再次见到石柔。

妈妈!妈妈!小女孩看见妈妈爬上来,很麻利地从周敏之背上滑下,朝着石柔就跑了过去了。

怎么回事!你这孩子一点儿不懂事!快吓死妈妈了!石柔止了眼泪,她似乎完全没有认出周敏之,而只顾着将女儿紧紧抱紧怀里。

不是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吗!你跟着那个叔叔干什么!小姑娘指了指身后背她的男人,说,我爬到塔顶太累啦,下不来,我请那个叔叔背我下去嘛。

石柔这才头一回正眼看向周敏之,从她惊疑的眼神里,他看出她认出了他,但是却迟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他有些尴尬地笑说,这么快把我忘了?我是周敏之。石柔的眼神这才由惊疑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她很快别过眼睛,说,哦,是周检察官,这么多年没见了,我实在没认出来。

现在早不是什么检察官啦。周敏之又不自然地苦笑起来,一面看了看藏在石柔身后的小姑娘,他这才恍然发现这小女孩跟石柔长得非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他心里暗自揣度。难怪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小家伙,就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你丫头?跟你长得真像。周敏之笑道,笑容中不乏苦涩。他确实想到石柔离开他后很可能早已嫁人,但他没想到她居然已经生出了这么漂亮可爱的一个女儿来,时光真是荏苒啊,岁月再也蹉跎不起了……

继续往塔下走的时候,石柔没有拒绝周敏之背着她的小玉兰,但她依然在周敏之想要伸出手拉她的时候拒绝了他,周敏之的手落空地在空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失望地收了回去。他一下子意识到,她这次拒绝,恐怕就意味着永远了。

小玉兰在跑出塔后就追着别的小朋友玩去了。两个昔日的情人便慢慢地在双塔公园里散步。石柔看了他一眼,跟他说,你好像瘦多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啊,身体完了就什么都完了。周敏之一听这关切的话语就忍不住鼻子发酸,他知道,他心里还爱着她,舍不得她离开,却知道她注定会离开。

两人说完周家的自作自受的灾祸,周敏之便依然忍不住问石柔的近况。你这些年还好吧?石柔点点头道,我很好,也就是这几年吧,突然好起来了,好像之前吃的苦都不算什么了。周敏之意识到她隐隐约约是说邹正的死亡带给她莫大的阴影。他没接这话,又问,什么时候结的婚?石柔道,早了,也就从北京离开没几年吧。

孩子爸爸没来?这样明目张胆的刺探让周敏之心里极为难受,但他又实在忍不住想要迫切地知道她离开他后的所有真相,到底是谁取代了他的位置,最终平平稳稳地站在了她的身边?我爱人在军队临时有事,来不了。石柔轻轻地说。周敏之便不敢再继续问了,他害怕与她的军人丈夫相比,他显得太拙劣被逼和凄惨无助了。

两人分开前,周敏之依然有些恋恋不舍的,他不想放过这次重逢的机会,于是心血来潮地跟石柔道,我请你娘俩儿吃个饭吧,我知道太原最好的一家饭店。令他不感到意外却依然刺心的是,石柔最后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饭就不吃了,你也省的破费,小家伙急着回去跟她爸爸打视频呢。爸爸,是啊,那个来自遥远地方的陌生男人,现在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而他深爱过的女人,也早已是别人的妻子和母亲了。周敏之忽然从心底里感到一种世事无常,命运常喜弄人的深沉的悲凉。

如果当年他爱上她的时候不是那么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不是那人见人爱亦人见人恨的风流浪子,他和石柔,还有可能吗?他们可能组建属于自己的一家三口吗?周敏之不敢去想,却又时常忍不住去想。石柔可能爱上他那样的一个他吗?不会,怎么想都不会,他笑了,不爱就是不爱,不管命运如何刻意安排,可能最终也只是擦肩而过而已。

周敏之不打算在他出生和成长的“异乡”里就久待了,他经过此次散心似乎有些东西已经放下,又似乎更加陷入精神和内心的迷惘当中去了。代理他父亲案子的律师频频打电话催促他回北京面谈案件细节,他那在医院里哭瞎眼睛要死要活的母亲也依然给他一天打三十通电话,他知道他现在必须起身回去了。很多东西,他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的。

周敏之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擦亮一支烟,这时来了辆不是他该上的公交车,上头下来一个背着双肩包穿军装的男人。男人像是风尘仆仆地赶来,额头上满是汗。他探头在公交站牌看路线,周敏之便给他细心地让了让——以前,等公交车、给人让路,都是周敏之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男人看了半天没太确认,就礼貌地问站在一旁的周敏之,麻烦问一下往双塔寺那儿的如家酒店是不是在建设南路并州东街口下车?

周敏之看了他一眼,长得高头大马的,身上有股憨劲儿和冲劲儿。这种人一看就跟他完全不一样,明显是吃过不少苦才跌跌撞撞长大的,像块顽石一样锻炼一身坚不可摧的果敢和勇气。哪像他,花柳繁华地里浪够了就在温柔富贵乡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里泡着,一个浪头就把他打得人仰马翻。周敏之那一刻居然有点儿羡慕这男人了,如果他也曾经过生活的拷打,社会的历练和命运的愚弄,是不是就不必像现在一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敏之回他道,是,你听着报站就行。男人谢过。车站并无旁人,两人便就这等车的功夫聊一会儿天,周敏之问他,你是哪个部队的?我爹以前也在山西当过兵。年轻的军人笑道,我不是山西本地人,在宁夏当兵。周敏之又一问,大惊道,你是特种部队的?真他娘气派。两人都笑起来。

周敏之对这男人有些敬意了,便友好地给他递上一根烟,道,你怎么从宁夏跑来了?男人婉拒了他递的烟,说,没办法,老婆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山西玩,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周敏之收回烟,笑说,当兵怎么不抽烟?男人不好意思一笑,以前抽,媳妇不喜欢烟味就戒了。周敏之有些恍了神,他想起以前跟石柔在一起时,石柔总在他点烟的时候骂他,你要抽滚出去抽,难闻死了!

周敏之猛然间后知后觉般意识到什么,他迫不及待地问那个军人,你刚说,你是宁夏的?媳妇孩子在山西玩?军官点点头,这时候抬头看到他的车远远地开了过来,男人立刻跟周敏之挥手笑道,那我先走了,这次多谢你给我指路。

周敏之看到年轻的军人上了车,公交车缓慢地驶离了车站,他突然扔了嘴边的烟跟着那车追了几步,但他只追上了一身车轮卷起的黄土,他呆望着目视那辆车离开,忽然感到心里被掏了一个洞,他知道那是一辆他永远上不了的车。

第二天,周敏之坐着火车返回北京的当晚,他在卧铺上沉沉地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头一次再也看不清石柔的脸。只看到石柔坐在他前面的公交车座上,旁边坐着她爱人,那个他早上见过的年轻的军官,军官怀里抱着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他忽然在梦里清醒地发现,哦,他们原来是一家。

周敏之看不见石柔背对着他的脸,但是听到她柔抱着膀子正训斥她男人,道,你就好好惯着你闺女吧,给她惯坏,我看你怎么哭呢!那军人挨了老婆的训,瘪着嘴小声反抗道,你不也是被惯大的么……我看也没什么……石柔藏不住笑地拧起爱人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呢?

周敏之在梦里也笑了,他醒来时,一摸脸上却发现全是湿的。列车员正报站还有十分钟到达北京,让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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