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商人王先生,在此之前对秋家少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关于合作意向的初步沟通也是经由手下人递的口信。乍一走进包厢,看到天仙似的真人,他眼睛直了,垂涎地张开嘴,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咳咳。”引他进门的小二抓下搭在肩头的毛巾甩了甩,发出扑簌的抖动声暗示失了魂的家伙回神。那可是威名远播的秋少,敢在他面前丢了礼节,不要命啦?
王先生扭头瞥了眼小二,仿佛也意识到危险,合上嘴巴,缩着脑袋目光乱飘。居住在海城的人只要不是聋子,就会听过那些骇人的传闻。位高权重的人动起肝火,能让整个小城抖上三抖。
暗潮涌动不过寥寥数秒,秋夜音已然感到被冒犯,清透的瞳孔放出蓝莹莹的幽光。他敲了敲桌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既然客人来了,就上菜吧。”
菜是从外面酒楼现做现端来的。酒是备好的,放置在桌上,开了封,酒香浓郁。
没有等客户坐好,心情不佳的秋少便自斟自饮,摆出不愿进一步深交的态度。他觉得被人当作女子看待,受了侮辱,有再多的银子可赚也不想合作了。
“哎。”小二诚惶诚恐地应着声出去了,离开前不忘了把门带上。他是个机灵人,暗自记着每位客人的喜恶,对熟客更是了解颇深,知道秋少爷在发怒边缘了,便巴不得迅速规避风暴。他十分清楚,这位少爷外表清冷冷的好似谪仙人,手段可狠辣着呢,而且最恨别人盯着他的脸,一般人惹不起。
平日粗神经的孟城野在一边看着,莫名接收到了身边人压抑的不痛快,不知怎么想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你碰我的手做什么?”秋夜音睨着他,字字句句皆是数落,“都是男人,手拉着手不嫌恶心?”
屋子里险恶的气氛被嬉笑怒骂冲淡了。王不兴坐到秋少爷斜对面,赔笑道,“刚才是我眼拙,误以为进错了包厢,就呆了一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少爷您不愧是秋家的掌权人,姿容气度就是不一样。”
为了赔罪,这位富商招招手,命侍从到园主那里要两个名角儿过来陪酒。园子里的伶人经常陪着有钱的客人说说话逗逗趣,挣笔外快以供日常花销。收到消息,很快来了三个身段婀娜的素颜女子,看样子是来不及化妆,紧赶慢赶地怕扫了客人的兴致。
可惜刚一到场,她们就听到一道不悦的声音。
“让她们走。”孟城野皱起眉头,长臂一伸,将秋夜音搂进怀里,“你总和女子鬼混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因为身体而自卑,故意走了极端,想在胭脂水粉堆里获得男人的自尊?
他及时地住了嘴,没有把话说出口。
“是不是什么?”怀中敏感易怒的佳人盯紧了他,咄咄逼人地要他给出个说法,生气间竟然忘掉了挣脱他的怀抱。
“什么?”孟大少装傻地左顾右盼,见糊弄不了就信口瞎扯,“哦,你是在问我说什么?我在外国留学,没见过你这样拈花惹草的男子,想问问你是不是被封建残余浸透了,脑子里没有对爱情忠诚的想法?”
不相信他胡乱编造的说辞,秋夜音却也懒得再刨根问底,不冷不热地怼了他一句,“我看你才是读死书,把脑子读傻了。”便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此事。
生意最后谈成了。恼意暗生的秋大少于不动声色间狠宰了客人一笔,只出货不出力,要了五五分成的高价。王不兴晓得自己得罪了他,无论怎样杀价都压不下价格,软的硬的法子都使完了,便肉痛地认了栽,吃了这桩暗亏。
原本到此为止就好。双方各分一半都有得赚,能达成长期合作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谁知回去后的王先生越想越睡不着觉,嫌赚少了,找来担任警察署长的表侄以势压人,想多要两成利润。
警察署长向秋家发了舞会的邀请函。
明晃晃的鸿门宴,秋夜音没有拒绝。
分明是王不兴请来的陪酒女子,孟城野却生了秋夜音的气,觉得他太过放荡。
酒过三巡,洽谈生意的双方你来我往,推杯换盏,看似宾主尽欢,却又唇枪舌剑,打压对方于无形。生意谈成了,一家欢喜一家愁。王先生就此告退。屋子里只剩下残羹和面面相视的两人。小二识趣地没有来打扰,留给他们交流对饮的空间。
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心怀怒气的孟城野猛喝了几口酒,醉醺醺地抱住意态悠然的秋少爷耍赖,“不许再花心了……那样不好……”说着说着,他忽然低下头,瞄准了怀中人的嫣红唇瓣。
秋夜音本打算敷衍他两句,被吻住了嘴,失却了从容,什么也说不出了,双颊浮起红霞,蓝眸盈出澄澈的水色。
跟醉汉是讲不通道理的。
香香软软的双性美人被粗鲁的大男人抱在膝盖上亲,被迫侧着头仰着脸,把湿软的舌尖吐给男人吃。男人没有经验也没有技巧,仅凭一腔本能肆意妄为,叼着他的舌头又含又吮,咕滋咕滋吞咽口水。
“嗯……不要……”被亲得神志迷乱,满脸臊红的美人扭着头躲闪,刚把舌头从男人口中夺回,湿润的唇瓣马上就被舔开了。
孟城野捧着他的脸,陶醉地亲吻着,舌头钻进他的口腔,无所不及地舔舐。缠绵的吻令同样也是初次和人亲热的秋夜音眸泛泪光。
下了死命令不许下人轻易触碰自己,略有洁癖的美貌少爷保留了一副清白身躯,却平白便宜了喝醉了酒的莽夫。
“都说不要了……哼嗯……”长久的舌吻使人越来越闷热,秋少爷出了汗,四肢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任人严严实实地搂抱着,嘴巴被舔得酸麻黏腻。得寸进尺的醉汉摸进了他的衣襟,又糙又烫的大手拨开裹胸布,碰到了汗津津的奶子。生涩的奶肉藏了二十年,从来没被男人的手爱抚过,乍一被抓在掌心揉搓,爽得颤巍巍乳头乱摇。
被揉爽了的双性少爷浑身过电,“嗯嗯”地骚叫,哪还有那副清冷似仙的样子,干渴的身子如逢甘露,不经理智的允许就贴到成熟男性的身上求欢。
“一直缠着胸,不难受吗?”孟城野缓缓把他压在榻上,解开他的衣物,“还是放出来比较好。舒不舒服?”
两团香滑的乳肉被握在手里揉得变了形,秋夜音咬住嘴唇,舒服得发出哭腔,然后就又一次被捏起下巴亲嘴,紧闭的牙关抵不过舌头的侵犯,合不拢地对外开放。唇舌间痴缠的快感渐渐地捕获了他,他从不情不愿变为半推半就,又变为乐在其中,享受地眯起眼睛,哼哼唧唧在男人身下扭动。
直到天色黑尽,园子即将关闭,也没有人敢来催促他们动身。他们就这样在光线昏暗的小包厢紧密拥抱,反复交换唾液。
“余下的事等正式成亲再做。”把未来老婆亲出了双目迷离、小嘴微张的淫态,孟城野满足地把人裹进外套抱起来。
“嗯……”蜷缩成一团的美人头脑不清醒,抬手遮住发烫的小脸,仿佛是懊恼仿佛又是害羞,喉结滚动,含含糊糊地哼出没有意义的字眼。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木已成舟,想反悔都不行。三天后,他们光速结婚了,震惊了世人的眼球。
芬芳舞厅。高雅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或端着酒杯低声聊天,或挽着女伴的手臂步入舞池,成双成对地跳交谊舞。
唱片沙哑作响,暧昧的乐声如水流淌。
秋夜音独自赴宴,在入口处收起洋伞。天上降了雨,水汽把头发染得微湿,鞋子也沾了泥点。
他迟到了十分钟。本是想随便散散步,一路悠哉游哉走过来的,忽逢骤雨,买伞耽误了些工夫,也就迟了。
进门是长长的通道,铺了红毯。灯光半明不暗,玫瑰花摆在两旁,极富情致。可以想见举办宴会的人是个怎样的花花公子,对吃喝玩乐有着深刻的了解,才能布置出别致的场地。
“秋先生来了?”门口的侍者通报了主人,警察署长吕亚森亲自来接,见了面就是一愣,视线从面前青年漂亮得出奇的脸蛋转到修竹般纤长秀美的身材,再到握着伞柄的雪白的手,最后落到小巧得一手可握的两只脚。
秋夜音已经习惯被男性用这样的眼光注视了,若无其事道,“晚上好。”
“晚上好。”吕亚森的态度变得热情万分,“下雨了?淋湿了没有?怎么不叫辆车子把你送过来呢?”
不需要。秋夜音以静默的目光回答他的问话,伸出细白的手指,虚虚搭上他的手腕,请他带路。
伞被侍者收走了。一主一客的二人并肩在舞会现场亮相,高大与娇小,英俊与秀丽,在形成反差的同时又般配无比,仿佛是天生一对的佳侣。有正在进食的人不慎掉了盘中的食物,顾不得收拾,惊讶地凝望乌发飘然的青年,不曾想到深居简出的秋家少爷竟是个毫不逊色于其妹秋秋的绝顶美人。
出乎意料,看起来是名风流浪子的吕先生没有舞伴。他抽着雪茄,毫不拐弯抹角,指甲弹掉烟灰,坦然地邀请秋夜音共舞,“我工作忙,周围又都是些大老爷们,找不来合适的女士作陪。你愿意陪我吗?”
“空闲的女士很多,您可以邀请她们。”秋夜音扫视着舞厅内部,瞥到有人在一角支着水烟壶吸食水烟,轻轻笑了,朝着那边迈步。
吕亚森跟着他走到角落,就听见他亲切地对一位挂着古董怀表的中年老烟鬼打招呼,“傅先生,您也来了。”
中年烟鬼为人豪爽,把未抽尽的烟丝连带烟碗一起递来,“小秋要吸吗?是不是许久没尝过味儿了?近日见你,你都是拿个西洋的打火机比划,莫不是抽腻了地道的水烟,对雪茄一类的新鲜玩意感了兴趣吧?”
“感谢您的好意。我没带烟枪,今天是抽不了了。”
和颜悦色的秋少爷与传闻大相径庭,令吕亚森倍感稀奇。他眼瞧着这位少爷到处和熟人交谈,却把跟在身边的自己当作空气视而不见,说话全不避讳,渐渐地咂摸出味儿,领悟到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呢。
尽管只字不提,秋少爷的轻蔑也已明明白白展示在外了,“我在海城交际广泛,根基牢固不可动摇,你警察署长给我设鸿门宴,想骑到我头上来?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不配。”
想通了来龙去脉,吕亚森啼笑皆非,拦住这位骄矜少爷的去路,“陪我跳舞吧。跳完,我劝我表叔再让你一成利,成交吗?”
秋夜音抬眸望着他,睫毛如蝶翼轻扇,少顷,抓住他的手,冲舞池一颔首,“请吧。”
两个男人共跳双人舞,在舞池里显得鹤立鸡群,吸引了众人的瞩目。其他人都暂停了动作,好奇地观察他们是如何配合无间地交错舞步、翩翩旋转的。
秋夜音跳女步,被搂着肩扶着腰,初时尚且可以忍受,时间久了,脸颊开始发热,汗水沁湿了衣衫。他动了动嘴唇,作出“拉开距离,不要太近”的口型警告舞伴。这副景象在外人眼里,却变成了他们深情对望,默默无言。
“出了好多汗,累了?”吕亚森没有把他的口头警告当回事,额头贴着额头,大腿挨着大腿,揽紧他不盈一握的腰肢飞快转了两圈。
在一米九的高大男子怀里,清瘦的秋少爷像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他拧起秀气的眉,小声道,“没有累。”只是不适应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面泛红霞的样子分外可口,冰霜一扫而空,整个人化为甜美的小点心了,香味飘浮,诱人品尝。
吕亚森近距离凝视着他,入了迷似的,直勾勾地盯着,眼睛眨也不眨,忽然不提前通知一声就把他打横抱起,“我带你去歇息。”说罢就从舞会中退场,往私人休息室走。
参加舞会的摩登男女看对了眼就会相约一夜风流,谁也不必对谁负责。但那再荒唐也是男女间的情事。受邀的客人见到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着离去,瞪眼咋舌,有人发出“嘘”的怪声。
人会天生排斥异类。未知的东西总是隐含风险,嗤之以鼻可以有效降低所感受到的恐惧。秋夜音认为制造嘘声的人们没错。他睁着一双幽幽的蓝眸,沉静地与周遭的人一一对上目光,最后仰起头,毫不客气地讥讽抱着自己的男人,“劝你放开我,免得谣言满天飞。”
吕亚森解开扣子,调整了抱姿,把他一丝不漏地藏进大衣,火热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衬衣触及他的脸。冷静如冰的秋少爷被烫到了,控制不住地轻轻哆嗦,十根脚趾用力蜷缩,“你干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男人遮挡着他、庇护着他,如同对待柳弱花娇的少女,把他一路送入了休息室。等抵达了目的地,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待遇的双性少爷已经在男性荷尔蒙的笼罩下融成了暖洋洋的春水。他神色动摇,更加轻微也更加慌乱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呀?”
“带你歇息。”吕亚森反手锁好了门,把他放到床上,像是帮助不能自理的幼童,耐心细致地为他一件件脱掉碍事的衣裤,连袜子也没有留下,只保留了浸着香汗的半透明的里衣,“要我陪你躺着吗?”
“你都躺下来了……”秋夜音抓住被角,把自己的身体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在奇妙的氛围中脸红得一塌糊涂,“别把我当作狩猎目标。我有心上人了。”他想拿出气势,劈头盖脸地训斥男人一顿。
遗憾的是,见惯了大奸大恶的警察署长不把他的刁蛮放在眼里。
“什么‘狩猎目标’?不是告诉了你,我从不乱搞男女关系,更没猎艳过吗?是忘掉了,还是压根不听我说话?”
强势的男人把陷入无措的柔弱美人困在身下,一步步逼近了他。局势倒转。现在轮到先前占据上风的美人有苦难言了。
“你在捉弄我?”
双方僵持间,秋夜音按捺不住焦躁,想尽快夺回主动权。他掀开被子,翻身骑到吕亚森腹部,行动时如瀑布般散开的乌发垂到了光洁的大腿,“是不是在捉弄我?”
吕亚森撩起他的长发细细地看,忽然捉住他的腰把他倒扣在床上,“谁捉弄你了?我喜欢你。”
秋夜音要扭头骂他,就被他勾起下巴吻住了嘴。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碰。不曾品味过亲吻滋味的年轻少爷却腰软腿软,陷在被子里七摇八晃,把雪白的屁股扭成起伏的肉浪。
两人一只是皮毛油光水滑的瘦狐狸,另一只是膀大腰圆的壮豺狼。狡猾的豺狼瞧准了溜达到附近的长毛狐狸,后腿蓄力,摆好了扑食的姿势。狐狸察觉不对,却又知道自己跑不过爆发力强的猎手,弓起脊背眼神紧张,大脑高速运转。
秋夜音正是那只倒霉的狐狸,被全方面克制自己的男人盯上了:论权力,商人斗不过警署;论体力,少爷斗不过军人;论心态,他也被从未经历的窘境逼出了满面烟霞,比不过沉稳有度的吕亚森。
“别太过分了。不然等我回了家,有你好果子吃。”嗫嚅着放出的狠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威慑力,起不到一点自保的作用。
“这么可怕,那我岂不是不敢放你回家了。”吕亚森掰过他不断躲藏的脸,指腹暧昧地刮蹭他颊边的红晕,“不讨厌,对吗?再亲一口?”温柔的话语仿若一剂催眠药,灌入秋少爷昏沉的脑海,把他说服了。
海城说大不大,两个有权有势的人物初次碰面竟是因为结了仇,这本已令人难以置信,谁又能想到接下来会发展成此时的状况呢?他们缓缓靠近,嘴唇相触,恰如干柴遇上烈火,吻得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四肢交缠,紧紧地抱着彼此,唇舌贪婪地索取对方的唾液,由于动作太过激烈,唇瓣厮磨间水沫横飞,舌尖也像打了结似的分都分不开。
贪恋肉欲的美貌少爷眼尾绯红,眸中饱含泪光,舒服得呜呜骚叫。他不会换气,快要窒息了,翻滚着往旁边躲避,却又被死缠烂打地追过来亲。同为新手的警察署长远比他更持久,也更有探索精神,大手无所不至地揉搓他的身子,把他揉得抖成一团。
“不要……哈啊……饶了我……别摸……”青涩的身体哪经得起粗糙大手的把玩?被亲得喘不过气的可怜少爷胡乱扭动着、挣扎着,在接吻的间隙哑声呻吟着求饶,“受不了……别揉……呜嗯……别揉屁股……胸口也不要……”
“事儿真多。”吕亚森调笑着咬了口他的耳垂,“好难伺候的娇少爷。隔着里衣揉揉奶子都不行。嗯?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小奶头喜欢被揉是不是?翘得把衣服都顶起来了。”
裹胸的事马上就要暴露了。秋夜音又是害臊又是担忧,按住男人的手强作凶狠,“不许多嘴……”
“嗯,不多嘴。我只有一张嘴,要用来吃你的舌头……”
伴随着逐渐拉近的距离和使人脸红心跳的对话,两人又一次如痴如醉地吻到了一起。他们反复地、痴迷地吻了半个晚上,直到夜深才相拥睡去。
第二天一早,案子来了。有人敲着门催促警察署长起床处理公事。吕亚森迅速穿好衣裤,在枕边人额头印下一吻就匆忙离开了。
被窝留有余温,身边已是空荡荡的了。秋夜音从迷梦中苏醒,回忆起昨晚的疯狂,情绪莫名低落。他倚着床头坐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侍者在门外询问他要不要人服侍更衣。
“不要。”他拒绝了,打理好自身,洗了脸漱了口,拿回昨日购买的洋伞,往迎仙客走。
甜椒在那里等着他,她也听说了,“您去参加吕署长的舞会了吧,他没发现什么?”
“没有。”秋夜音拉开椅子坐下,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凝视着青色的火苗,轻而冷道,“他没发现秋秋和我是一个人,也没发现,秋秋死去的丈夫是我下毒杀的。”
红烛摇曳,帐影幢幢。烟丝燃烧,白雾袅袅升起。清秀俊逸的秋家少爷脱了外衣,也脱了鞋袜,如孩童依偎母亲,枕着女戏子的大腿吞云吐雾。
他们是知己,亦是共犯。
“他人敬我、惧我,唯有你真心待我,甜椒。”吐着烟圈,秋少爷徐缓地舒展眉眼,抖一抖烟蒂,露出温和的微笑,“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甜椒抱着他的头,帮他按摩太阳穴,“我们是朋友,用不着说那些客套话。你累了,来我这里歇息就是了。我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世人只道高处不胜寒,津津乐道地歌颂着强者的孤独,却很少提起“人穷狗也欺”,穷得没了尊严的人是找不到朋友的。
为了二两银子卖身给戏园的小甜椒就是那个被穷困逼到了绝路的可怜人。她唱功顶好,音色独特,在名角迭起的迎仙客也是数一数二的台柱子,故而排班很满。有次累了走了调,被观众喝了倒彩,她以为下了台就要挨骂,晚饭也没了着落,谁知却迎来了园主的笑脸。
园主说,“秋少爷很看重你,打赏了千金,要你这周先歇着养养嗓子,等他下周过来了再登台唱给他听。听到了吗?怎么呆住了。回房歇着吧。饭菜由下人送到你房里。”
一千两金子,加上一句话,使得一位女子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了。得到了贵人的赏识与眷顾,身价倍增的小甜椒再也不必费力讨好吹毛求疵的客人,不必饥一顿饱一顿,也不必提心吊胆地度过每一天了。就算戏园子倒闭,她知道自己也有了去处,不至流落街头漂泊无依。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呢。”想着想着,眼角泛起晶莹的水光,甜椒揩了揩泪,珍而重之地强调道,“您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便是要我死,我也没话说。”
身份的差距正如横亘在面前的大山,要逾越是不可能的。能说出“朋友”二字已是倾尽了力气,浮萍一样随波逐流的戏子无法抛却自卑改称尊贵的少爷为“你”。
正因为重视,她不想单方面地接受秋少爷的好意,而是煞费苦心地为他谋划、为他付出。
那一日,秋少爷也是这么躺在她腿上,白皙如玉的手指执着烟枪,幽蓝的眸不偏不倚地望着她,“我是双性之体,是个怪物。”
那时,甜椒心脏砰砰直跳,怜惜他,代他诘问苍天,破口大骂这世道荒唐不公,最后灵光一闪,想出了绝妙的主意,“把两个性别割裂开来怎么样呢?您是您,纯粹的男子汉,拥有女性器官的是您的‘妹妹’。”
于是秋秋诞生了。转眼五六年过去,女戏子不再是少女,秋少爷也成了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了。秋家不存在的小姐在他们的共同计划下出嫁了一次,挑了位需要靠冲喜续命的病秧子丈夫。
新婚之夜,病秧子回光返照,欲行不轨之事,被他刚过门的娇妻喂了一剂毒药,当场咽气。
少爷与戏子,一男一女的两个人,想要瞒天过海,欺骗天下人的眼目。为此他们无可不为,犯下了杀人与帮凶的罪孽。
他们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伙伴,比家人更无话不说,比恋人更休戚与共,是知己,也是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