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抱歉”也好,“很辛苦吧”也足够了,可母亲从未对她的长女说过,而今更是要逼她的长女去死,好由才华出众的次女引领松雪一族给德川氏当鹰犬,续写“天下绘师之长”的家族传奇。
“融仙。”
笑着唤来朝夕埋头作画的女儿,早兰抱她在腿上。女儿还只有六岁大,却比她无能的母亲优秀太多。
“你喜欢姨母吗?”
“母亲为何这样问?姨母待女儿极好,女儿何故不喜欢姨母?”
“是啊,我为何要这样问。”学着母亲对胞妹的亲昵,早兰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
“你今日画了什么,让为娘看看。”
孩子听来一喜,于她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未对她这般上心,“是!女儿这就去拿给母亲看!”
总是郁郁寡欢的母亲,眉目亦总是沉郁的。不问世事,母亲常把自己关在屋中不同人说话,对这唯一的女儿亦无关心。
“先生讲了《源氏物语》,女儿如今笔拙,却想着以后定要全卷重绘。”
稚拙的笔法中看得出她对浓淡绝妙的把握,那是无意识的,人们谓之“绘才”。
“此处为何是这发式?”指了画中今世方流行的男子发髻,早兰问到女儿,“既是《源氏物语》,这些人当留彼时发式不是?”
含羞一笑,融仙回道:“母亲也不看全了,就只那一人是今世发式,别人都好端端戴着乌帽子哩。女儿这么画不为其他,单是叫后人易辨是何朝何代何人之作。”
“原是如此。”
扫了一眼画,早兰看向两颊染绯的女儿,“你有此等才华,只需画你想画的爱画的,无论旁人说甚么,绘师重要的是诚实面对独属你的那颗心,可明白?”
“是,女儿明白。”孩子一口答道,“母亲同女儿说过几次,画我想画的爱画的,无论旁人说甚么。”
翌日融仙起得比母亲还早,就是为了一观初雪雅景。
她的寝屋前种有踯躅花和细竹,初雪落下,她的鼻尖凉凉的,幼小的心澄澈得无一抹尘埃。
“母亲,女儿画了初雪!”
仍沾雪气的小小足袋涴染殷红,母亲一袭白衣,胜雪。
(注1)本文出场人物众多,为减少阅读负担,所使用的名号十分有限。古代日本的大家族不同于中国士大夫家族会给子孙事先排好辈分,对于长辈的名讳尤其注重回避,日本流行的是“家传字”,代代家传一字。
名字里都含有同一个字,也就意味着祖宗长辈和晚生后辈根本无法通过名字来判断。本文虽只写出融野和融仙这两人,一看便知是同辈,但其实松雪一大家子名讳都应叫“x融”或“融x”,“早兰”“晚梅”更像是和“促狭”一样的雅号画号。
但考虑到“融”字出现太多难免看得头疼,这里就直接用早兰晚梅来称呼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