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雅琪并非强颜欢笑,对于突然将要出嫁一事,她是真的没有特别难受。
大清的公主从出生那一刻,命运大多已成定局。
养女更加,从成为公主那一刻就是要抚蒙的。或早或晚都有这一天,早点儿晚点儿又有何分别
莫雅琪看着眼前温和慈善的贵妃,真心实意道“德额娘,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沈菡摆摆手“这都是我的分内之责罢了”
莫雅琪摇头,她并非只是想感谢贵妃在衣食起居上数年的精心照顾。她更感激的,是德贵妃待公主们的一片真心。
沈菡一愣。
莫雅琪像是回忆,又像是感慨“我自落地,便离开恭亲王府进了宫。在紫禁城住的十几年里,我素日只知琴棋书画,诗酒糖茶。锦衣玉食却仍不觉足,每日不是在为自己的身世自怜,就是在为将来的命运担忧”
现在想来,何等矫情。
其实一开始刚进园子的时候,莫雅琪根本没什么期待。无非是换个地方生活,可能环境舒适一些,地方敞亮一些,但她还是要像在宫里一样,小心翼翼地过活。
莫雅琪每日都在提醒自己,要好好讨好长辈,讨好汗阿玛,讨好贵妃,讨好姐妹
却没想到,园子里的生活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德贵妃,也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的生活越来越舒心不说。后来竟还能像皇子一样,跟着先生学习各种知识,和姐妹们在演武场上肆意跑马,帮着贵妃处理内务和奏折。
莫雅琪真诚道“谢谢您,若没有您苦心为我们筹谋,我如今可能还会像从前那般软弱,不通道理,不辨是非。”
而那样的她,听到要嫁人的消息,肯定不是在惶恐不安,就是在伤感落泪。
可是现在,抚蒙远嫁,她真的早不以为苦了。
莫雅琪笑得坦然“我身为公主,享天下的供养,便要担起天下的责任。准部蠢蠢欲动,此时对朝廷来说,唯稳漠南和漠北至关紧要。德额娘,您放心,也请帮我转告汗阿玛,我嫁去科尔沁,定不会辜负汗阿玛和朝廷的期待,大清与科尔沁,将永结为好”
沈菡回来后,一头扎进了玄烨的怀里。
玄烨见她埋头不说话“这是怎么了”
想想她应该是刚去了太朴轩“可是莫雅琪听到消息伤心难过了”所以你跟着难受
沈菡摇摇头“没有。”
正是因为莫雅琪丝毫没有让她为难,既懂事又明理,反而更让人心中感伤。
她把莫雅琪的话一说,玄烨也沉默了。
两人对视半晌,沈菡看着他认真道“咱们以后挑额附,不管是公主、郡主还是县主的额附,一定要挑人品特别、特别好的,必须要能待姑娘们好才行。人品有瑕的一概不要”
玄烨抱着她轻轻拍了拍“好,朕记得了。”
*
大公主的婚期定的很紧。
为了稳定北境,不过月余,内务府便置办好了嫁妆,只待公主出嫁。
玄烨特意让恭亲王常宁前去送嫁,以慰父女天伦。
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经知道了消息,太朴轩里,个个哭成了泪人。
莫雅琪反倒成了最镇定的那个,把妹妹拉过来逐一安慰。
和卓红着眼眶“大姐姐别害怕,听说汗阿玛也在给我看亲事了,想必不久我也会嫁去蒙古。若是嫁的近些,到时候我去与你作伴。”
莫雅琪拿帕子给她拭泪,笑得温柔“好,咱们作伴。”
其实这话不过是骗骗自己,蒙古何等广阔,哪怕嫁到相邻的部落,想串个门都不容易。
本朝一共才五个公主,除了雅利奇,肯定个个都要嫁到刀刃上,怎么可能离得近。
她们都知道,这一走,许是今生难再相见。
莫雅琪安慰过哭泣的妹妹们,最后看向心智最坚毅的三妹妹,语带遗憾“咱们明明都说好了,要一起做事,可惜”
乌云珠摇头“姐姐不必可惜,做事,在哪里做都是一样的。蒙古天高地广,正可一展你我所长。”
莫雅琪心中触动是啊,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必拘泥
她紧紧握住乌云珠略带薄茧的双手,仿佛能够从中汲取到些许力量“我记下了”
莫雅琪看着眼前明明比她小,看起来却比她更加沉稳成熟的乌云珠,真诚道“妹妹心有大志,姐姐唯愿你未来能够扶摇直上,达成毕生所愿”
乌云珠难得红了眼眶,双手有力地回握回去“也愿姐姐此去,姻缘美满,儿孙满堂,一生顺遂平安”
愿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大公主出嫁分明是喜事,园中却是接连数日,气氛低迷。
直到另一桩喜事到来,畅春园的天才渐渐雨过天晴,云开雾散。
“福晋,门槛高,您小心些。”
这样似曾相识的话,让盖着红盖头,规行矩步的嘉慧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她旋即就回过神来,小声道“谢谢夫人。”
现在扶着她过门槛的不再是孝庄文皇后的嬷嬷,而是朝中一一品大员的夫人,也是这次婚礼的女官。
两位夫人扶着嘉慧到床边坐下,不多会儿,门外传来一声亮堂的通传“新郎官儿来了”
嘉慧攥着喜帕的手一紧,一颗心高高地提起来。
自从被指为大福晋,嘉慧一直在家中认真备嫁。
四季的衣裳绣了一套又一套,被子做了一床又一床,却始终没有等来明确的婚期。
紧跟着太皇太后突然崩逝,一十七个月的国丧,皇上恪守孝道,大阿哥身为皇上的长子,自然不会在此时娶妻。
一晃眼这么久过去,嘉慧那点儿忐忑不安,羞涩期盼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