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的衣领把他拽到了一边儿,拿脚指着地上的垃圾说,“你扫干净了么?”
苏倾奕无力地挣了两下,回道:“我还没扫到这里。”
“你话怎么这么多?我说没扫干净就是没扫干净,谁让你找理由的?”抓着他的红卫兵把他往地上一推,抡着皮带骂骂咧咧道,“你他妈欠打是吧?”
苏倾奕下意识地抬手护住头,贺远这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的痕迹——他挨打了——要搁平常,就这俩小破孩儿,贺远早把他们揍趴下了,可现在他不能这么做,这会给苏倾奕带来更多的麻烦,他忍了又忍,突然脑筋一转,喊了句:“要文斗,不要武斗!”
他这么一喊,周围很多本就看不过眼的学生也跟着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说着不能打人,还有人把文.革.委的人也喊来了,这才及时阻止了一场暴行。
两个红卫兵悻悻地走了之后,人群也散了些,有学生上前把苏倾奕扶了起来。贺远站在旁边,不是他不想扶,他刚想伸手的时候,苏倾奕拿眼神阻止了他。
其实刚才贺远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苏倾奕就听出来是他了。但他不想——其实是不敢——让别人知道哪怕一丁点儿他跟贺远的关系,他怕连累贺远,也怕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灾难。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苏倾奕真切体会到了他生命中的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这么久没洗过澡;第一次拿着笤帚扫大街;第一次被拉到台上斗;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当众被人揪着头发按着跪到地上。
说实话,“认罪”没什么,被剪了头发也没什么,总还能再长出来,扫街挨打也都能忍,真正让他大受打击的是那一跪。活了快四十年,除了祖宗父母的牌位,他谁也没跪过,可现在却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让人按着说跪就跪——不想跪也还是跪了,可再站起来的那刻,所有的自尊跟骄傲都被踩在了脚底下,踩得粉碎。
学校有个面积不小的湖,那里面已经漂着好几个不堪受辱的灵魂了,刚被关进“劳改队”的那几天,苏倾奕也闪过好几次这样的念头,没有真切体会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人当时是有多么的屈辱痛苦——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可苏倾奕终究没有那么做——若是当年他被划成右.派下放那会儿遭遇这一切,说不定他真的会选择走这条路,一了百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贺远经历了那么多才能重新在一起,一家三口的平静日子才刚过了没几年,他舍不得,也不甘心,凭什么?
贺远说总能过去,那他就相信他。
人群最终彻底散去,只剩下贺远一个人还没走。苏倾奕余光瞟了瞟他,装作陌路一般重新拿起笤帚继续扫地,只在擦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句:“别让小远来学校。”
贺远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他是不希望孩子看见自己爸爸这副样子。
可其实苏思远什么都知道——说是停课闹革.命,也不是真不用去学校,尤其是小学,很多都没停课。老师组织孩子们唱语录歌,排样板戏,这样的氛围下,即便孩子们不看报不听广播,也不可能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没过几天,等贺远又要去学校的时候,他便也非要跟着一起去。
“你老实跟家待着,要不就上爷爷家去?”
“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你想干嘛都行,就这个不行。”
“…………”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到底在哪儿待着?”
“……我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