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安恨周广陵。她只剩下她自己了,他还要和她抢。
刚才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被抢走了。她的胳膊搂回周广陵腰上的时候,他的手掌轻轻盖了盖她的手。她贴着周广陵的背做白日梦,梦到维苏威火山爆发后的庞贝。如果这一刻火山灰覆盖了千广,两千年后,她心里抗拒周广陵没人知道,大家只能在博物馆看见考古学家浇筑的抱在一起分界不明的尸体模型。
周广陵说事不过叁,但他大概不会有第叁次亡羊补牢加高狱墙的机会,因为她自己已经再而衰叁而竭了。她开始认真地考虑,既然跑不了,是不是一咬牙一闭眼,投降算了,顶多回到她从小到大最熟悉的生活,在小打小闹的范围内,他讨好她,她就甩脸色,他疾言厉色,她就沉默服软,然后又轮到他破冰讨好。
王照安觉得悲哀。这种鬼打墙的生活没随着王宽正的火化灰飞烟灭。更悲哀的是,死人不受任何控制,轻轻松松就能被召唤出来。
王照安听到了王宽正讽刺人时那种不阴不阳的腔调,他说你够欠收拾的,能听别人的话,怎么不早点听我的话。做了十年无用功,一手好牌都给打烂,经济独立人身自由,你就会动动嘴皮子。
他死了,不耽误她挨训。
然后她就哭了,踮脚狠狠咬了周广陵一口。
疼是真疼,王照安死咬着,好一会儿都没松开。周广陵忍不住又要攥着她胳膊把人拽开的时候,她才松口,吭吭地哭,握拳往他背上捶,捶得他前胸都震得砰砰响。
后来周广陵经常见到王照安无助地哭。训话随时随地开始,王照安就随时随地哭,靠着他哭,抵着他哭,坐他腿上扭腰摆臀面红耳赤的时候,眼泪突然啪嚓啪嚓往他胸口砸。她一哭,周广陵就抱住她摸摸背,她有时候让,不让的话他就走了。
周广陵觉得这是他胜之不武的后遗症,慢慢的,能养好。
一慢就入了秋。
王照安对周广陵提起来,想要厚衣服。盛夏是不分季节的,只有周而复始的二十四小时。但周广陵同意了。
第二天王照安走出盛夏的门,夜里连绵的雨下到白天,小风一刮,比想象中的冷。旁边过来一个双肩包背在前头的人,问她:“妹妹,风大,雨伞潲雨,买不买件雨衣穿?”
王照安先想,跟我说话呢?然后想,不买。最后冷漠地摇了摇头。那人以为她嫌贵,跟上她走了两步,说:“少五块行不行嘛!”王照安瞪了人家一眼,雨伞一收,淋着雨走了,走出去老远才问自己,长嘴干嘛用的,怎么就不能说句“不买,谢谢”。
雨势渐大,她还是把伞撑了起来。抬手抹脸上雨水的时候,她又看见手腕上一条碍眼的黑色。
两年前,她手腕上戴着像手铐的手镯,现在上面戴着像手镯的手铐。
周广陵亲手把电子腕带扣到她手腕上。腕带是定制改装过的,样子乍一看和满大街的电子手表差不多。
其实有很多跟踪定位的方式,但他选择了最象征约束的一种。王照安没辩驳,甚至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腕带一戴上,她彻底死心了,周广陵就放心了。她一个人出门他也不太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