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棋盒中剩余的棋子就像羞涩的小娘般就是不肯出来多看这个世界一眼,而停留在张仪拇食二指间的那颗棋子更像贪恋着众人瞩目的娇娘般迟迟不愿入局落幕。
棋盒棋子各有想法,下棋的张仪就着实苦不堪言,青雉眉目此时被蹙成树皮皱叶,颗颗汗珠练成串,如深夏暴雨般不断流淌。
夏雨滂沱,雨势瓢泼,用夏雨来形容汗珠似乎有些夸大,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张仪的衣衫早已经全部湿透,本该平和的眼眸此时赤红如魑魅,整个身体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颤抖,那是心血消耗过重才会有的反应。
能看出这位来自洞庭湖的少年已经尽了全力,甚至快入了疯魔,四劫残局就像一张巨大手掌紧紧将少年掴其中,不得挣脱也不能逃避。
如果任由这样情况下去,相信这道残局会像魔魇般囚困张仪一生,直到他能真解开残局。
可残局本就没有解法,至多不过和局,和局不算破局,难不成,这位初露头角的棋道天才还未冉冉升起便要被一道残局陷入劫数循环,一生画地成牢茧缚自困?
二皇子周楚神情渐渐凝重,遥遥看了眼对面高阁,被阵法遮掩容高阁中响起了数道杯茶落案声,似乎阁中大人物也开始坐不住了。
张仪不过稚龄就精通如此多的纵横经纬法,又出自洞庭湖世家,虽然其父从未有过什么值得惊艳之处,但那位常年在洞庭湖闭关的老祖宗可与王朝有过不小的情分,先帝曾数次赐匾于洞庭张家,赞其忠义,如今张仪如果真在京都城内被一道残局困了心魔,一定会许多来自洞庭湖的门生与官员心生芥蒂。
他用眼神示意了身侧的宁王候与文轩大学士,让俩位大臣伺机打断被残局困了心神的张仪,以防引起洞庭湖世家不必要的误会。
父皇久于深宫清养旧疾,大皇子常年随军镇守于荒野边疆,三皇子又太小,根本无法独自处理政事,他今日特意前来观礼,更多的是这场试前大宴是一个绝佳的笼络人心的时机,都是庙堂上未来的栋梁俊才,纳贤于少时,总比收拢结交朝中那些早就站好阵营的权臣重将们轻松可靠的多。
只是少年人向来骄傲,越年轻者傲意越重也最易被依循骄傲等意气所伤,少年成名固有好处,但就如琉璃所制的盆栽,极易破碎也经不起什么风霜,就像此时,在众人期望之下,如果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彻底打碎了少年的初心。
文轩大学士渐渐起身。
宁王侯蹙眉拈指,指尖有一道真元化成的光芒流动。
高阁中也响起数道衣诀煽动的声音。
然后。
啪嗒几声脆响。
几两银钱落地。
一颗棋子同样也落了地。
…………………
不知何时,张经年已经起身站起走到了张仪身边,只见这位天机少年弯腰将那几两不知从那弄来的银钱从地上拾起,那颗从张仪手中脱落的棋子还在明亮的玉石白砖上弹跳,转动,声音清脆传至很远仿佛能落在心头。
“你幼年时博览群书,经纬之道的天赋在洞庭湖无人能左,你父亲身为家主却平庸无为,家中堂叔对你父亲从未敬服过,多次直面侮辱你父亲,你不忍父亲每日遭受冷落轻视,于是前来京都希翼能以一己之力挽回荣誉,可你想过没有,压力固然能使钢百炼成神铁,但同样也能使精钢折断,你将家族的压力全抗在肩上,想以四劫残局名动天下,可这四劫残局本就是无解之局,你纵有天赋,但毕竟不是真正生而知之的天人,强求之下怎么可能有善果。”
张仪似乎还没从残局劫数中缓回心神,目光痴滞呆呆的看着张经年,捻棋的手还保持着原样,就像一只沙漠中的秃鹫,看着脚下被豺狼分食的腐肉不断盘旋不甘飞走。
“生死劫,生死劫,本来就是让对弈者去死的,那个生字就是个点缀,镜花水月般飘渺的东西,真不知你明明棋道天赋有六斗之高,却看不透这些虚假的玩意”
张经年看着对方还不愿梦醒的眼眸,突然将手里的银两放在残局旁。
银两不多不少,恰好三两。
“你在经角街待过数日,经角街是野游棋士摆棋赌棋的地方,应该很清楚咱们大离赌棋的规矩,逢是解残局者需缴九两三钱的入局彩头,胜者可双倍赢回,输者则只能收回三两三钱的赏钱,送给摆局者六两银钱,这里有三两,那三钱我一时真找不到,改日会给你,这些银钱就当是你解棋未成的赏钱,不过就是一街角博弈,输赢无非是打发时光的闲物,当不了真。”
张经年说完没有看张仪的神情,再次弯腰拾起那颗还在旋转的棋子,然后当着殿内众人与张仪的面,随随便便的朝残局中落去。
他落的方位在生门的气眼上,游离在死劫附近,却将所有的生路全部断结,这一子落下,就是彻底的有死无生。
这意味着四劫残局下,再一次多了一个自寻死路的人。
但这人可不是可怜人。
因为张经年是故意走上去的。
“对了,这三两可不是白给你,改日你可是得还我六两银钱,哦,不对,我还欠你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