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哇,养徒弟不如养叉烧。
司枝涟继三块叉烧后,又暂时接收了第四块。
暴雪封山,刚入夜没多久的清泉宗白溪山谷分宗,被低云沉甸甸地包围。
压霜枝叶掩映之下是古朴庄严的宫殿在蓝墨色的天地间格外显眼。
与人声鼎沸的主宗门不同,白溪山谷分宗内仅四人,司枝涟、司嫣兮、师兄兰亿年,小师妹兰衣烟。如今多了占琴落。
几人围坐桌边,与往常热闹氛围不同,安静、古怪,更比外头的寂然无声。
兰亿年这会儿都规矩坐着,打量一圈。
小师妹兰衣烟脸都快埋进碗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着占琴落,颊边的红晕烧到了耳根。
占琴落小口吃饭,安静闷声,仿若没察觉到任何打量视线。
师父一早辟谷无需用膳,平常没事都懒得来看他们,此刻强占桌边一角,抱臂冷冷看着司小师妹。
兰亿年明白了。
他的目光落在司嫣兮身上,无声指责:你快向师父认错。
司嫣兮扬起下巴怒瞪回去:你放鞭炮炸宗门怎么不认错。
兰亿年:三天了!饭都不香了!
司嫣兮:他不想说话谁还能逼他?师兄不如做好一辈子饭不香的准备吧!
司枝涟面前的空碗上,筷子微微滚动,“啪”的一下,掉落桌上。
司嫣兮和兰亿年同时低头,仓皇扒拉着空了的碗,规规矩矩地用筷子夹空气往嘴里送,大口吃着一口又一口的空气。
尖锐的目光在发顶,司嫣兮头皮都要烧秃噜了。
司枝涟忽然发问:“吃完了?”
司嫣兮立刻放下筷子。
“走吧。”
司枝涟迈向门口,司嫣兮赶紧跟上,“去哪?”
“去给为师挑块风水好些的坟地。”
司嫣兮:……
果然是在气她没下手。
绕过九曲回廊,宗门外正对巍峨高山,往前黑压压的一片荒地,画面诡异又荒唐。
冷风刮脸,司嫣兮裹紧披风,一手藏在袖口里,顶着寒风陪司枝涟指点乌漆嘛黑的江山,选坟地。
司枝涟挑挑拣拣:
“这地不好。影响下辈子姻缘。”
“……”
“风水不行,影响下辈子寿命。”
“……”
连绵的山脉没有尽头,越走越远,见司嫣兮脾气上来了,司枝涟松了口,停下脚步看了一圈,“这里可以。”
司嫣兮皮笑肉不笑,“不影响下辈子的财运了?”
司枝涟:“影响。”
“那就继续找——”
“影响我徒弟们下辈子的财运。”
“……”
司枝涟:“往前走什么?停下,就这里。”
“师父。”
司嫣兮眼神真诚,“咱再往前看看。”
她提着裙摆殷勤地往前小跑,没出几步,司枝涟的话从背后传来,“开春,我会送他去主宗门。”
司嫣兮脚下一顿,很快恢复平常,“哎,小师妹肯定要哭了,她挺喜欢占琴落的,毕竟她打小就想有个小师弟小师妹陪她过家家——啊不是,和她一起振兴宗门。”
回到剧情上了。
原文里对占琴落少年时期提及的事不多,但映射过他在主宗门备受欺凌。
因生得一副好相貌,又被在腕处钉上数根压抑灵力的特制铁钉,宗门中不少心思邪恶的人,觊觎他的绝美容貌,趁他柔弱可欺时围堵调戏,占琴落不堪其扰,却因应过师门绝不惹事,硬是咬牙忍下。
或许是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司枝涟开口说道:“司嫣兮,一个人被认定不祥,是写在命盘里的。”
“即使你认定他现在不是,以后也会因故变化。”
“宿命不可能被摆脱。占琴落的力量远比你能想象得可怕。”
司枝涟的话冰寒刺骨,比眼前巍峨的巨山还来得压迫感十足,断了人反抗的可能性。
司嫣兮不是这样的人。她中二,有追求,有信仰,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委婉琢磨措辞,“师父……咱们越避开,会不会反而走上预言里的路……”
司枝涟嗤笑一声,“司嫣兮。我刚捡你回来的时候,你比他还温顺。”
司嫣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到以前的事。
夜风在山林里鬼哭狼嚎的嚎叫,拉家常般的提及过去染了鬼魅般的恐怖色彩。
司枝涟睨她一眼,语调慢悠悠的,“比如现在,你小心翼翼讨好我的样子,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因为不想被我丢出去,不想在冰天雪地里挨饿受冻。”
“……”
司枝涟的话如平地惊雷,在山林间回荡一圈,在司嫣兮心底砸起千层涟漪。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山,司嫣兮踉跄一下,手扎在树干上。
小小的木屑刮刺手上,若有似无的轻微疼痛。
司嫣兮瞥见远处本该结冰的湖面,一处波光粼粼。
猜测是被山下的村民凿开了冰,她看了一会,瞧见受万人供奉的皎洁月亮,藏在水面上那冰寒逼仄的小窟窿里,凉薄而不真切。
司嫣兮忽然意识到,占琴落拿刀伤自己,可以是赌她不会真的下手。他救她,也可以是讨巧自保的手段。
是她擅自,先入为主地将占琴落放在白纸的位置上。
-
或许是眼不见为净,两日后,司枝涟闭关不出,任凭四块叉烧在殿内自生自灭。
连日的风雪也仿佛得到噩耗,愿意停歇,给人喘口气思考的时间。
停雪后的世界静地出奇,司嫣兮沿着结冰的湖边慢慢走着,干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银装素裹的世界,漫长的严冬特有的阴郁情调。
亭中央,灵炉里燃起的淡烟袅袅上扬,占琴落安安静静地看书,手边的书籍竹简厚厚一摞。
他仿若融入的是另一个无垠广阔的世界。隐约可见的巍峨高山,顶端终年不化的积雪,灰白广袤的天空和冰寒的湖,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听见响动,他抬起头来,仿佛夹杂风雪的眼眸平静又温和,纯净得像清雪,又或是毫无杂质的山涧清泉。
相由心生。这世上,有人真正拥有纯净无垢的心吗。
他看向的是她身后。
司嫣兮回头,闹腾的小师妹和师兄提着鱼竿和桶,跑出连廊向湖边而来。
兰衣烟振臂高呼,“师姐,来钓鱼啊!小师弟钓鱼可厉害了,大师兄昨天输得好——惨——啊——”
兰亿年拿桶虚砸兰衣烟,“那是昨天!今天不一定!”
兰衣烟用桶反击,后者抢过她手里的鱼竿,急的兰衣烟大叫,“这杆子是给琴落准备的!”
才几天,他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司嫣兮蓦然又想起山上司枝涟提及的往事。
柔弱、温柔、善良、清澈、毫无攻击力,可以是无能为力抵抗时最好的伪装。
“师姐。”
轻而柔和的声音。
司嫣兮一回头,占琴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淡淡的药香气萦绕。
他手里握着一根鱼竿,朝前递一寸。
简陋的木杆子,表面光滑无刺,显然易见削作时的细心。手握处甚至十分体贴地挂了小块暖灵石。
清澈的眼眸看着她,静静地等她接过。
司嫣兮笑着说,“不了,我就看看。”
她将手拢回袖子里,与他擦肩而过,朝向打闹的两兄妹,“昨天钓了几条鱼呀?”
天空是灰色的,未起清雪的大风刮起时裹着寒冽,又干又冷的寒气,处处混混沌沌。
占琴落将手里无人要的物件轻搭在石像旁,木质的杆子安静地挨靠积雪的石像,成了苍茫雪地里无声无息的存在。
-
转眼,距离占琴落暂宿宗门过了一个月。
师门其乐融融,氛围融洽。
司嫣兮撑着下巴,看向书桌后,小师妹兰衣烟正培训占琴落,分享主宗门诸多注意事项。
雪又压断窗外一根树枝,柴火在灵炉内燃烧,噼里啪啦焦黑一块叠着另一块。
小师妹作画的纸张,也一张叠一张地累加,快有两寸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