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翔看不见柳峥埋在地上的表情，但柳峥的那份无奈他却一览无余。

沈翔挪到柳峥身边，用力将他翻了个身，使他平躺在自己面前。此刻柳峥胸前已是大片殷红，匕首还触目惊心地立在原地，那些微微涌动的血液像是虫子一般吞噬着他的生命。这一幅画面让沈翔看得一阵目眩。

“你撑着点……”沈翔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即便他已是尽力了，“我马上……去喊救护车。”

边说着，沈翔一边翻着柳峥的口袋，希望找到他的手机，但自己的手突然被柳峥狠狠抓住，沈翔的心脏在那一刻紧缩了一下。

但柳峥没有做出什么垂死的挣扎，他只是吃力地转头盯着沈翔，嘴角摆出一丝微笑，重复着那一句：“还是你赢了……”

“柳峥，我不是故意的……”沈翔着急着想要挣脱开柳峥的手，他要打电话，医院就在这附近，自己的兄弟还有救！

“你是白痴吗。”柳峥加重了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了，“把我救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活着你就得死！”

听到这话的沈翔瞬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他痴痴地低头看着柳峥，那一抹微笑又重新挂在了柳峥的脸上。

“这个结果还不错了，死在自己兄弟手上。”柳峥“哼哼”地笑了几声，看样子是越来越虚弱了，沈翔的面颊被涌出的泪水打湿了，落在柳峥身上。自己的好兄弟被自己亲手杀死了，这种情节，他曾经觉得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翔，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咱们还是好兄弟吧。沈翔，咳咳，等你当了神，你一定要努力改变中国的历史啊，不过你以后也得小心，有人盯上你了……”柳峥还在不停轻声说着，像是生怕自己这次一觉睡去，就在醒不来。

“柳峥，柳峥你振作点啊。”沈翔无力地喊着电视剧中看来的台词，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但由不得他，柳峥此时身体已经微微变凉，呼吸也缓慢了起来。

“沈翔，告诉我，你到底是几号？”柳峥盯着教室天花板，那里挂着的吊扇，怕是自己以后没机会见到了。

“我……真的不是游戏者。”

“是吗，这样啊。”柳峥梦呓般回答道，沈翔还想继续努力解释让柳峥相信，不过柳峥只是摇摇头，他像是耗尽了仅存的一丝力气，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总算解脱了，谢谢你，沈翔。”

沈翔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声不吭，守着柳峥冰冷的身体，直到它慢慢消散殆尽。他突然感到手上传来一阵灼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柳峥留在自己手上的血液消失不见。

这么一来，世界上，真真正正地少了一个叫“柳峥”的人了。

半晌，沈翔站起身，他的脑中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但他也不想再去思考什么。

神，你等着，血债一定会血偿。

沈翔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跟前，柳峥曾经躺过的地面上，还留着一个小物件，他弯下身，看清了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纽扣。

是刚刚打斗中从柳峥身上拽下来的吗？沈翔一边看着纽扣，一边问着自己，但是没有人回答。

纽扣也在看着沈翔，静静地，像是蕴藏着不露声色的笑容。

（十三）

第二天一大早，沈翔一脸凝重地来到教室了教室门口，上课铃还没夺去大家的兴致，屋内的同学们嬉戏打闹着，夹杂着几个正在奋笔疾书赶着作业。沈翔深吸一口气，所有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望着那空空如也的座位，一动不动。

本应坐在那的搞怪少年，我会为你报仇的。沈翔如此想着，接下来一步迈入了教室。

每节课开始前，老师都会指着沈翔身边空空的位置问着大家“这是谁？”，然后又会继续问道“他今天怎么没来？”。每当此时，沈翔都是最沉默的一个，他的脑袋仿佛要低垂到贴着桌面。但是没人看见，他只是在强忍着自己的泪水，强忍着悲痛蔓延不让自己窒息。

之后的几天，**频繁的出现在校园，可能是柳峥的家人报案了吧，沈翔经常会透过窗子看着走廊上来回忙碌的老师和**，他多想大声地告诉他们，是神！是时空之神害死了柳峥，但是他的理智让他不至于被大家送去精神病院。

作为柳峥的同桌兼好友，沈翔自然也在警方询问之列，他已经做够了准备，所以回答起警方的问题很是干练，不过话说回来，警方的问题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柳峥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柳峥这几日的情绪怎么样”，之后由于马上高考，班主任怕影响同学们的复习，也跟警方沟通了几次，后来警方调查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沈翔终于知道那天为什么柳峥偷偷告诉自己去玩了，就是怕被别人听见，以免在沈翔死后自己成为嫌疑人。不过这一举动，阴差阳错间竟成了沈翔的保护牌，在众人眼里，他只是柳峥的同桌兼好友，仅此而已。

警方的到来并没有让沈翔觉得怎样，倒是柳峥的妈妈，沈翔之前见过几次，但是现在再一看，那种苍老怕是不能光用憔悴就能形容的，沈翔又在想，正常世界中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也像这样，让人看着心疼呢。

“阿姨，您别太难过了，一定会找到柳峥他的。”一天，沈翔趁着下课走出教室，来到柳妈妈身边，轻声说着这些温柔的谎言，他看到眼前这位妇人在听到他的话语后，呆滞的眼中填上了一丝光亮。

“谢谢你了，沈翔啊。”即便被命运击中得身心交瘁，但柳妈妈还是优雅地回答道，她挤出的笑容让沈翔看着，心中一片翻滚。

“如果去了别的学校，恐怕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沈翔望着天边，试探着说出了这句话。

“去别的学校？”柳妈妈诧异地看着沈翔，但后者只是说了句“没什么”，就转身告辞进了教室。

在沈翔的心里，一件事已经慢慢浮出水面。

马上就到了放寒假的时候了，每天班上都是热热闹闹的，老师们费尽心思地想让同学们好好静下心来看看书，但效果微乎其微，沈翔也很期待着放假，即便因为马上高考的缘故，这次放假不能飞去阿公阿婆所在的广东看望他两老人家，但有时间放松还是求之不得的。

这天放学后，天色已昏沉下来，走出教室的沈翔才发现刘婉怡在走廊里顶着橘黄丨色的灯光貌似等了很久。

只不过这个刘婉怡，并不是沈翔一直盼望着的那个。

“嗨，好久不见了。”沈翔走过去打着招呼，但言语间没有了往日活泼的语调。

刘婉怡跟上沈翔的步伐，看着面色不好的他说道：“我看这几天你们班门口来了**，正好又没见着你。生怕你出什么事了。”

沈翔和刘婉怡一前一后下着楼梯，刘婉怡发觉出沈翔肯定藏着某些秘密，不然平时那个大大咧咧的他断然不会如此反常，她刚想再试探性地说些什么，就见沈翔从口袋中掏出了个东西举在她面前。

“咦，这是什么？”刘婉怡赶紧凑上前去，和沈翔并排走着。

沈翔叹了一口气，将随身携带的柳峥的“遗物”放回口袋，终于又开腔了：“柳峥死了。”

“柳峥？”刘婉怡撅着嘴巴，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信息，“啊，是不是那个和你玩得很好的同桌？他怎么……”

“我杀死的。”

沈翔微微屈下身子在刘婉怡耳边悄悄说出这几个字，刘婉怡睁大眼睛吃惊地看着沈翔，她正准备问为什么，但随即她又猜到了答案。

“我没办法……我不杀他我就得死。”沈翔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这么多天来脑海中的一个声音不停地喊着：“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即便有再多的借口，可事实不会改变，柳峥再也不会突然一下跳到沈翔面前做着改变历史的美梦。

再次沉溺于自责中的沈翔突然听到身边女孩的一声轻叹，紧接着，他感觉一股柔软的力量拍打在自己肩膀上，转头一看，刘婉怡也正闪着眸子望着自己，举起一手放在沈翔高高的肩上。

“他的死是我们为了击碎神的阴谋而无法避免的。所以，为了报答他，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让神的把戏得逞啊！恩？”

刘婉怡露出了彩虹般的微笑，看得沈翔一阵恍惚。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却是梁佳嫣，和她的朋友们一起走在熟悉的小道上，看着前方熟悉的两人。

“诶，那不是沈翔嘛！”身边有眼尖的人也认出了前面是曾经的初中同学，由于大家都很熟，于是一行人热烈讨论起这场难得的八卦，梁佳嫣只是附和着笑笑，眉宇间满是失落。

沈翔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身后那一帮好朋友的讨论重点，他把刘婉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了下来。

身后那帮人只是兴奋地低声喊着：“牵手啦牵手啦。”说得梁佳嫣已经不敢再抬头望去，生怕自己看见的事实瞬间将自己击倒。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沈翔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这让刘婉怡也专注地听着，“在前一个世界中，柳峥到了差不多这个时候是转学走了，但是我上次跟他妈妈无意间提到转学的事，他妈妈却什么都不知道。”

沈翔顿了顿，稍微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道：“这就说明柳峥的家人并没有让他转学的打算，而转学这件事，是柳峥自己提出来的。”

刘婉怡眨了眨眼睛，问着沈翔：“他为什么要转学呢？”

“他转学之后，我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但至少我能确定他之前一直在进行相关的调查，因为他死前还对我说有人盯上我了……”

“有人盯上你啦？”刘婉怡语调提高了几度，她拽着沈翔的袖口，着急地问道，“他说了是谁吗？你要小心点啊，别出什么事了！”

“这个不是重点啦，我不会又事的。”沈翔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衣服，而后又一脸正经地说：“柳峥要求转去别的学校，那一定是他发现有一个游戏者就在那，说不定会是一个老师，或是什么的。”

“那现在还有几个游戏者？”

“呃，我算算……”沈翔伸出手指头，一个一个算着，“黑帮头子、警局局长、市长……对了，就差这一个了！十个人都出现了。可是，现在活着的越来越少了。”

“哎呀，所以我们要加油了。”刘婉怡瞧着沈翔又要开始为柳峥的事而自责，赶紧安慰鼓励着沈翔。

梁佳嫣在车站处停了下来等公交车，在此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沈翔和刘婉怡。

“我也梦想有一天能和你如此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但会不会，命运就此将我们分开了呢，就像现在一样，我站此不前，而你，却携着别人越走越远。是这样吗，沈翔？”

（十四）

宋毓惜走出校门口，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不让寒意有着可趁之机。

身边的孩子在叽叽喳喳地成群涌出校门口后，即使奔向各自的父母怀中，也不忘回头添上一句甜甜的“宋老师再见！”。

宋毓惜摆出和孩子们一般纯真的微笑回应着这群祖国的花朵，她是一个小学2年级的语文老师，天天被一帮孩子们围着，快30的她也像个小顽童一般，生活无忧无虑着。

至少在她被卷入不知所谓却又真实存在的“神之追逐”之前，确实如此。

她提了提挎包，在微微的寒风中加快了步伐，放学之后的校门口挤得不像话，学生们、家长们，还有许多街边的小商贩们，那些在地上摆着的粗糙的玩具，让宋毓惜经常想起自己渐渐逝去的童年。

宋毓惜如同平常一般一边走回家，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两旁的商店，但是突然她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睁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印象中从未见过的小摊上，摆着几个或许在外人眼里很普通的毛绒娃娃。

这一驻足，竟仿佛比她之前这几年在小摊前停下的时间都久。

那全身漆黑的娃娃，摊着它那纤细的双手，红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边的宋毓惜，嘴角的微笑似乎在它脸上蠕动。

那就是神的摸样！宋毓惜不敢置信地掐了把自己的手臂，在疼得一咧嘴后，她鼓起勇气慢慢走向了那个就像是从地上凭空冒出来的小摊边。

摊主低着头，杂乱的头发顺从地贴在他的头上。他不管不顾有没有人买他的娃娃，但在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后，摊主缓缓抬起头，看着身旁表情怪异的女“顾客”。

“要买娃娃吗？”摊主发话了，嘶哑的声音像是晚秋的落叶刮在水泥小道上，很是难听。但宋毓惜顾不得那么多，她对视着摊主那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这些娃娃，你是从哪弄来的？”

宋毓惜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莫名其妙地被召进了所谓的“神之领域”，在那之后她和男朋友都认为那只是一个真实感浓重的梦境，或是再严重一点，那是宋毓惜的幻觉。她自己也曾这么说服着自己，但之后自己还是频繁地进入那里，与其他的人们一起进行着一场名为“神之追逐”的生存游戏。在那之后，她终于相信，那是真的，自己确实到达了那个谜一样的地方，见到了有着谜一样笑容的神。

“游戏的奖励是成为时空之神呢。”宋毓惜躺在自己男朋友的怀里时，总会像一个孩子一样不知疲倦地说着这个，或是认真，或是消遣，她自己也分不清。

“傻瓜，又提这个了，”她的男朋友也总是不知疲倦地在听到她说这句话后拍拍她的脑门，又宠溺地亲下她的额头，“在我的生命里你就是神，你当好这一个神就行了。”

“恩。”宋毓惜微笑着点点头，不再去多想。

那种巨大的力量，不是自己所应追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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