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怕坛子给人替换了,也不舍得松开,一手扶着夹在腋下,另一只手从钱袋里颤巍巍抖出来几十枚大钱,故意大声道:“现钱,不赊账!”
张老五配合着奉承几句,四周便纷纷响起羡慕和酸涩的议论声:
“啧啧,真是不过日子啊!”
“哎,听说人家郭张村的人顿顿都能见荤腥,那才叫不过日子呢!”
“了不得,他家上个月就买过了吧?”
黄七爷买了卤料,也不急着走,半闭着眼睛杵在一边,充分享受来自村民们的“赞美”。
听到后面,突然睁大眼,冲说话那人伸出两根指头,“两回!”
算上今天这一坛子,这个月买了两回啦!
于是大家就更羡慕了。
有人忍不住问:“七爷,买这么些,吃得完么?”
黄七爷终于等到这个问题,当即梗着脖子,十分得意道:“家里十二张嘴,好几个半大小子,怎么吃不完?”
众人听了,越加羡慕,“哎呀,真是家大业大啊!”
庄户人家最要紧的就是壮劳力,人口多就是资本,黄七爷这辈子最得意的便是老婆生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又各自成家立业,生了许多孙子孙女外孙子,无一夭折。
壮劳力多,又肯干,便饿不着。
几个儿媳妇也勤快,是摆弄家事的好手,闲时还能接零活儿贴补家用,日子并不难过。
黄七爷一家人也没什么大志向,不指望儿孙读书,便十分舍得吃。
外头人不理解,黄七爷和老伴儿却都非常坚持自己的原则:
“人就得吃好喝好,不然俺家的孩子咋都养活下来了?就是吃得好!”
那庄稼缺肥还干瘪呢,更何况人?
在他们看来,这卤料粉可很合算呢!
光这么一个溜光水滑的大坛子罢,他们外头集市上单独去买也要两三文一个啦。
找相熟的屠户狠狠割一斤肥肉卤了,家里一人一块,能吃两三日呢!
等吃完了肉,那卤汁也满是油脂,随便丢点萝卜豆腐都能香掉舌头,比吃肉也不差什么了。
卤汁好生伺候着,哪怕后续不再加肉,延用大半个月不成问题,全家人都跟着受用,关系和睦,脸面也好看。
偶尔弄点什么端去给亲朋好友,大家都欢喜。
值啦!
可惜他们不大会保存,如今也不大冷,顶了天半个月就酸了。
听说人家那些开店的有经验,一锅老卤子能用好多年呢!
后面张老五又去五公县进货,正碰上师雁行下来视察店面,忙上前打招呼,又说起这事。
师雁行就笑,“就算是老卤,隔段时间也得往里加肉加卤料么。”
不然吃到最后,味道可不越来越淡?
郭苗也在,问了家里情况,又托张老五捎回一大包纸笔去。
这几年家里日子好过了,妹妹四子也上了学,天天练字,母亲桂香竟也在旁边照葫芦画瓢。
村学的赵先生知道了,十分感慨,念在她一片向学之心,特意跟师雁行报备了,也收了这个超龄的学生。
因桂香还要承担家事,又要做酸菜、腐竹等物,每日只能去听一个时辰的课。
但她很满足。
四子进城时告诉了郭苗,“姐,如今我每晚家去了都教娘写字呢。”
也不知怎的,分明是好事,可郭苗却觉得眉眼酸涩,晚上自己蒙头哭了一场。
其实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该为母亲哭一哭。
第二天,她就亲自去买了好些初学者专用的文房四宝来。
四子上学是正经来的,一切笔墨纸砚都由师雁行承担,但母亲桂香本就是破例进去的,又超龄,总不好再占这个便宜。
原本桂香的男人觉得有点丢人,几次三番同桂香说:“你这样大年纪了,回头苗苗再生了娃,都做外祖母的人了,难不成要跟外孙女儿一起上学?能再出去做工怎的?”
桂香反问道:“我不偷不抢,就是想识字,丢谁的人了?”
四子也在旁边帮腔,“爹,姐姐说飒飒姐说了,人得知道上进,活到老学到老。您自己不思进取,可也别碍着娘进步。”
“飒飒姐说了”这五个字,不仅在郭张村,扩展到十里八乡都具有魔法般的说服力。
桂香听了,欣慰非常,越发用功。
我就学!
倒是她男人气个倒仰,嘟囔着一个个翅膀硬了,敢说爹的不是了云云。
奈何如今家里就数郭苗赚得多,桂香日常做腐竹酸菜等手艺不比他差,眼见着四子再过两年也能出去做活赚钱,便不敢抖顶梁柱的威风,只嘟囔几句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