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查房结束后,新来的见习住院医生们一起聚在楼上的小休息室里。房间里摆放了八张桌子,一台旧黑白电视机,还有两台发售走了味儿的三明治和苦咖啡的自动售货机。
每张桌子上的交谈差不多都是相同的。
一位见习医生说;“看看我的喉咙,行吗?你看是不是发炎了?”
“我想我是发烧了。我觉得难受极了。”
“我的肚子发胀,一碰就疼。我知道我得了阑尾炎。”
“我的胸部痛得要命。我希望上帝别让我犯心脏病!”
凯特与佩姬和霍尼坐在一张桌子旁。“情况怎么样?”她问道。
霍尼说:“我想情况还可以吧。”
她们一起看着佩姬。“我很紧张,但也能放松。我提心吊胆,但也还能保持冷静。”她叹息道。“今天这个日子实在太长了。要是今晚能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好好玩玩,我就开心了。”
“我也是的,”凯特表示同意。“我们干嘛不到外面吃顿晚饭,然后去看场电影呢?”
“这主意真棒。”
一个医院的听差朝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谁是泰勒大夫?”
佩姬抬起头。“我就是泰勒大夫。”
“华莱士大夫想在他的办公室见你。”
医院院长!我做错什么了?佩姬觉得好生奇怪。
听差还在等着。“泰勒大夫”
“我马上就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我等会儿和你们再见。”
“这边走,大夫。”
佩姬跟着听差进了电梯,直上五层楼华莱士大夫的办公室。
本杰明-华莱士坐在办公桌后面。佩姬走进来时,他抬眼看了她一下。“下午好,泰勒大夫。”
“下午好。”
华莱士清了清嗓子眼。“好吗!这才是你来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经造成点儿影响啦!”
佩姬看着他,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我我不明白。”
“我听说你今天早晨在医生更衣室里出了点小问题。”
“哦。”原来如此,这就是他找我的全部原因!
华莱士朝她笑笑。“我想我不得不为你和其他姑娘们作些安排。”
“我们不”我们不是小姑娘,佩姬想这么说,又改口。“我们将不胜感激。”
“还有,假如你不愿和护士一道更衣的话”
“我不是护士,”佩姬坚定地说。“我是医生。”
“当然,当然。好吧,我们会给你们解决更衣室的问题的,大夫。”
“谢谢你。”
他交给佩姬一张纸。“还有,这是你的工作安排表。从6点钟起,你将上24小时连班,随叫随到。”他看着自己的手表。“30分钟之后就开始。”
佩姬惊讶地看着他。她今天早晨5点半就开始工作了。“24小时?”
“嗯,确切地说,是36小时。因为明天早晨你还得查房。”
36小时!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
她很快就会晓得的。
佩姬去找凯特和霍尼。
“我只好忘掉晚饭和看电影的事。”佩姬说“我现在是在上36小时连班。”
凯特点点头:“我们也刚刚得到坏消息。明天轮到我,星期三是霍尼。”
“不会太糟糕的,”佩姬振奋精神地说“我知道有间值班室可以睡大觉。我会喜欢的。”
那她可错了。
一名听差领着佩姬走过长长的走廊。
“华莱士大夫告诉我说,我要上36小时的连班。”佩姬说“是不是所有的住院医生都要上这种长班呢?”
“只在头三年,”听差肯定地说。
不得了!
“不过你会有足够的机会休息的,大夫。”
“我会有吗?”
“到了。这就是值班室。”他打开门,佩姬走进去。房间就像穷困潦倒的修道院里的修士住的单人小室。里头几乎是一无所有,除了上面铺了块凹凸不平的垫子的一张帆布床,一个破碎的洗脸池和放了台电话机的床头柜。“没电话叫你的时候,你就可以在这儿睡觉。”
“谢谢。”
佩姬在咖啡室刚开始吃晚饭,呼叫就响起来了。
“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泰勒医生第三抢救室。”
“这里一位病人肋骨折断”
“赫尼根先生喊胸痛”
“2号病房病人头痛,可以给他服退热净吗?”
半夜里,佩姬好容易刚睡着,又被电话叫醒。
“速到1号抢救室。”这次是医治刀伤,等佩姬处理完毕,已经是凌晨1点30分了。2点15分,她又被叫醒。
“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赶快。”
佩姬晕乎乎地说了声“好的。”他说过赶快是什么意思来着的?摇摇那个傻瓜,宝贝儿。她费劲地爬起来,顺着走道一步一步地挪到抢救室。一个断了条腿的病人已经被带进抢救室,他正在痛苦地嘶叫着。
“准备马上拍x光片,”佩姬下着指令“给他打针杜冷丁,50毫克。”她把手放在伤者的胳膊上。“你会好起来的。试着放松,别紧张。”
有线呼叫系统里那种金属质的,没有现实感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去。”
佩姬看着还在呻吟的病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他。
呼叫系统里的声音又响起来“泰勒医生3号病房,快来。”
“来了,”佩姬哼了一声。她急急忙忙走出门,顺着走廊,到了3号病房。一个病人刚刚呕吐过,是用抽吸器抽出来的,这会儿喘不过气来了。
“他不能呼吸了,”护士说。
“用呼吸机作强迫呼吸,”佩姬指示道。她看着病人开始恢复自行呼吸时,又听到呼叫系统在喊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4号病房。4号病房。”佩姬摇摇头,跑向4号病房。一名腹部痉挛的病人正在尖声叫着。佩姬迅速给他做了检查。“可能是肠道功能紊乱,马上做超声波诊断,”佩姬说道。
等到她赶回到那位断腿病人身边时,止痛药已经起作用了。她把病人移送到手术室,给他的腿复了位,然后打上石膏。就在她即将完工时,她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速到2号抢救室。立刻。”
“4号病房的胃溃疡病人胃痛”
3点30分:“泰勒医生,310病房的病人出血”
还有一间病房里的病人出现心肌梗塞。佩姬正在神经紧张地听着病人心跳时,听到她的名字又在呼叫系统里响起来:“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2号抢救室。立刻。”
我决不能惊慌失措,佩姬心里想。我必须保持镇定和冷静。可是她还是觉得慌张。哪一位病人更重要呢,是她正在检查的这位,还是下面这位呢?“你呆在这儿别动,”她不由自主地说“我去去就来。”
就在佩姬急匆匆地赶往2号抢救室时,她又一次听到呼叫系统里正在叫自己的名字。“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泰勒医生1号抢救室。立刻。”
哦,我的上帝啊!佩姬心想。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一场永无休止的可怕的噩梦之中。
夜里剩下的时间里,佩姬被叫起来又医治了一例食物中毒,一位断臂者,一例食管裂口者,一个胸骨骨折者。到她跌跌爬爬赶回值班休息室时,她已经累得一步也挪不动了。她爬上小帆布床,刚开始打个盹,电话又响起来。
她闭着眼睛伸手摸到电话机。“喂”
“泰勒大夫,我们正等着你呐。”
“什么?”她躺在那儿,极力在回想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要开始查房啦,大夫。”
“我查房?”这真是一种糟糕透顶的玩笑。佩姬想起来。这简直不通人性。他们不能让任何人这么个干法嘛!可是他们正在等她。
10分钟后,佩姬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又开始去查房。她撞到拉德纳医生身上。“对不起,”她低声哼着。“我整夜没睡”
拉德纳医生同情地拍拍她肩膀。“你会习惯的。”
佩姬总算上完连班后,一口气足足睡了14个钟头。
紧张的压力和让人受煎熬的时间对有些见习住院医生来讲实在是太吃不消了,他们就这样从医院里消失了。这事决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佩姬暗暗立下誓言。
压力毫无缓和。有一回,佩姬做完让人难以承受的36小时连班后,累得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她步子踉跄地走到电梯旁,站在那儿,头脑麻木。
汤姆-张朝她走过来。“你还好吧?”
“很好,”佩姬嘟哝一声。
他咧嘴笑着说“你看上去够呛的。”
“谢谢。他们为什么要我们这样干?”佩姬问道。
张耸耸肩膀。“从理论上说,这样才能使我们和我们的病人始终保持接触。要是我们回家,把病人晾在这儿,我们就不会知道在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会出什么事。”
佩姬点点头。“这还有些说得通。”这一点道理也没有。“要是我们站着睡着了,我们怎么照看他们?”
张又耸耸肩膀。“这些规矩也不是我订出来的。所有的医院都是这么干的。”他又更仔细地看了看佩姬。“你自己能回得了家吗?”
佩姬看了他一眼,神气活现地说“那当然。”
“多保重。”张说着就消失在走道里。
佩姬等着电梯到来。电梯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儿睡着了。
两天以后,佩姬正在和凯特一块儿吃早饭。
“你想听到一场可怕的忏悔吗?”佩姬问她。“有时候,他们清晨4点钟把我弄醒,就为着给什么人服一片阿斯匹灵。我跌跌冲冲地走过过道,迷迷糊糊地经过一间间病房,看到所有的病人都蜷在床上睡得美美的。这时候,我真想砸开每一间病房的门,大声喊叫,‘统统给我马上起床!’”
凯特伸出手说:“咱们彼此彼此。”
到医院来的病人,他们的健康状况、经济条件、年龄和肤色都各不相同。他们或者惊魂未定,或者勇气十足;或者彬彬有礼,也可能趾高气扬;或者要求苛刻,或者体贴谅解。他们都是正处于苦痛中的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