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在枕头下,每日睡觉就可以看到,应当是他恋慕的人。”
谢济川挑眉:“为什么不能是母亲、妹妹?”
明华裳示意那朵老旧的绒花,说:“怀念母亲妹妹,可不会随身收藏她的头花。谢阿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小像眼熟?”
谢济川精于书画,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上面画的是老鸨,准确说是年轻时的老鸨。”
“没错。”明华裳仔细将荷包恢复原样,放回枕头下,“听说老鸨年轻时是平康坊最当红的花魁,看来她没有夸大。在哑奴眼里,她依然还是当年雍容美丽的模样。”
谢济川对此并无兴趣,凉凉道:“别关注这些没用的事,找药。”
明华裳从床下抽出一个小箱子,嘴里还不忘抱怨:“谁说这是没用的事了?再复杂的事情,不也是每一个小小的人,每一份小小的感情垒积起来的吗?这个箱子上有锁,我打不开。”
谢济川暗暗道了声麻烦,蹲身帮她开锁。谢济川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根细长的铁丝,在锁眼里勾了勾,两人都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
锁开了,谢济川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的景象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真不愧是青楼。”
只见小木箱全是各式各样的药,有瓶瓶罐罐,也有纸包粉末,更要命的是上面没写名字。明华裳咋舌:“这么多,他们怎么辨认的?”
“用的多了,靠眼睛就能识别。”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频繁,谢济川放弃辨认,将每一样都取一部分收入特制药盒,说,“你盯着门口,有不对你先走。”
明华裳赶紧去门口盯梢,也是他们倒霉,往常无人关心的杂役房今日却来客不断,一个丫鬟径直朝哑奴的房间走来:“哑叔在吗?”
明华裳不由捏紧了手指,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来人了?丫鬟只要靠近,就会发现门锁开了,到时如何圆场?
明华裳正左右为难时,外面忽然传来咣当一声。丫鬟呀了一声,疾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怎么回事,这可是刚洗好的衣服!”
明华裳手指暗暗放松,这时候谢济川也好了,他将木箱推回原处,低声道:“快走。”
谢济川先出门,明华裳紧随其后。她溜出去时飞快朝后瞥了眼,发现晾衣服的竹竿不知为什么掉下来了,丫鬟捡起沾了泥的衣物,十分心痛,压根没功夫注意她原本要去的杂役房。
不知是不是明华裳错觉,她仿佛看到拐角处一个纤细身影一晃而过,身形莫名眼熟。
换成寻常,短短一瞥明华裳定认不出来,但那个人实在太特殊了,明华裳忍不住偷偷关注,对她的身形举止无比熟悉。
明华裳皱眉,颇为意外。那是,苏雨霁?
是苏雨霁帮她引开丫鬟的吗?
明华裳茫然中,手上忽的传来一阵凉意。抬眸谢济川正冷冷盯着她:“还敢发呆?快走。”
如果明华章在,定要骂明华裳和谢济川胆大妄为,没做任何计划、退路,竟然就敢进屋偷东西。然而他们两个赌徒还真赌对了,谢济川拿着药粉样本,送去玄枭卫的据点辨认,明华裳则留在天香楼里,继续打探消息。
明华裳装模作样地在外面逛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回到大堂。天香楼里穿梭的丫鬟越来越多了,明华裳到处溜达,无意瞥见一个熟脸。
是昨日和山茶据理力争,帮玉琼鸣不平的那个丫鬟,她正在擦洗屏风。明华裳自然地靠过去,道:“昨夜看不清楚,今日天亮了细观,这扇山水屏当真栩栩如生。”
丫鬟回头瞥见明华裳,局促道:“奴婢给贵人请安。”
明华裳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只是随便看看。你继续做你的,不用管我。”
丫鬟行万福,挽着袖子,小心擦拭屏风边框:“那当然,玉琼姐亲笔所绘,能差吗?可惜那群男人附庸风雅,粗鄙不堪,根本识不得这幅屏风的独到之处。”
这个小丫鬟还真是玉琼的忠实粉丝,连对一幅画都这样义愤填膺。明华裳尴尬地笑了笑,心想她虽然不是男人,但也是丫鬟口中粗鄙不堪、目不识珠的俗人。
早知道就让谢济川来套话了,明华裳搜肠刮肚附和了两句,盛赞玉琼才华,丫鬟才慢慢露出笑脸。明华裳觉得热乎套得差不多了,就拐着弯问道:“刚才我在平康坊中散步,听人说起迭梦散,还要加在酒里助兴。这是你们坊里的酒吗?”
丫鬟一听脸色变了,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明华裳道:“贵人,平康坊的酒可不能随便喝,若有人给你递酒,你千万不能接。”明华裳装作不懂,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丫鬟欲言又止,最后隐晦道:“你当平康坊里这些女人怎么来的,莫非天生喜欢伺候男人吗?就拿我们楼里讲,天生乐籍的只有不到三成,剩下的都是被家人发卖、被人牙子拐骗,甚至被抄家充配的。这些女子一开始都不愿意卖身,寻死觅活的不在少数,但青楼里有的是调驯手段,反正最后,熬不住的死了,活下来的就都认命了。”
明华裳其实明白了,但她还是装出一副茫然模样,问:“为何?”
“哎呀!”丫鬟有些急了,明明挺灵动的一双眼睛,怎么生了个榆木脑袋?丫鬟索性挑明了说道:“就是下药呀!青楼里有很多这种药,下在酒里、菜里、熏香里,保准你防不胜防,神不知鬼不觉就迷糊了。好点的直接昏迷,运气不好的话神志醒着,身体却动不了,等被……那啥后,失去了第一次,大部分女人哭一哭,也就认命了。”
明华裳听着就觉得难受,她问:“迭梦散也是这种药?”
“对。”丫鬟说,“这个药算是难得的烈性药了,一般是用来驯最犟的女子的,若剂量没把握好,容易出事。和我同期卖到青楼的一个妹妹,她命不好,长得比我好看多了,她被老鸨看中,让她接客。她不愿意,听说就是吃了迭梦散,不小心下重了,在昏迷中抽搐死了。”
明华裳叹了一声,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们来青楼中查命案,然而青楼中的命案,又何止这一条呢?
或许,张子云就是吃了老鸨下在酒里的迭梦散,却因剂量过重,意外死了?那他身上的血又是谁干的?
明华裳有心想去老鸨那里诈一诈,但又怕打草惊蛇。丫鬟擦洗了一遍,去后院换水了,明华裳斟酌不定,突然她咦了一声,蹲下来看。
屏风底座上不知为何有许多缝隙,水迹顺着细缝渗下去了。这是什么?
明华裳百思不得其解,这时,窗外传来熟悉的鸟叫声。
声音清爽有力,气息绵长,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明华裳几乎是瞬间认出来,这是明华章!
二兄回来了!
第66章 密室
吃完早饭后,任遥便回床上补觉了。江陵本来应当盯着天香楼,但看着看着,他的视线莫名其妙落到任遥身上。
任遥白日里张牙舞爪,但睡着时意外的乖巧无害。她侧躺着,腿微微蜷缩放在胸前,像羊水中的婴儿。
这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她梦中也在害怕什么吗?
江陵都没意识到他盯着任遥很久,神思飘远,一会想到如今洛阳牡丹应当开得正好,可惜今年他们无法观看了,一边又想到长安亦有很多名刹古迹,不知道曲江池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