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沉沉叹了口气。他如何看不出来,虽然苏雨霁语气嫌弃,但在她心里,苏行止才是亲人,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他这个血缘父亲。裳裳也是如此,相比于父亲,她似乎更愿意和李华章说心里话。
这是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孩子来保全皇嗣时,就应该承受的报应。镇国公没有脸责备女儿们为什么不向着他,说道:“早在我决定不娶时,就考虑过今天的局面了,之前我怕泄露雍王身份,就一直没和母亲说,如今也是时候摊牌了。分家产是大人的事,这些事我去说,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放心,我答应过你们母亲,不会续娶新妇,也不会过继其他孩子。”
明华裳听到镇国公早有安排,着实松了口气。苏雨霁听到不会过继就满意了,转身打算离开,却被镇国公叫住:“雨霁,为父有些话想和你说。”
苏雨霁愣了下,似有踌躇,明华裳在这种时候反应极快,撒丫子就往外跑,走时还不忘拉上了李华章。
李华章跟着她的步调,由着她拉自己跑。明华裳跑过一条回廊,停下喘气,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拉李华章做什么?
明华裳装作擦汗,不着声色地放开李华章的手。身后人轻笑一声,伸手拨开她在奔跑中散落的额发,道:“小没良心的,用完就扔?”
明华裳尴尬,还要故作镇定道:“哪有?我只是觉得雍王身份贵重,我对您拉拉扯扯的,不敬。”
李华章瞥了她一眼,道:“以前你撒泼打滚非要出门的时候,也没觉得我们家裳裳是这么守礼的人。”
明华裳情绪突然有些低沉,低头说:“那是以前。”
李华章望着她,忽然道:“你突然想和我划清界限,是不是因为我成了雍王?”
明华裳垂着头不说话。李华章看着她的发旋,道:“那就是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无法入赘,不能在明家陪着你吗?”
明华裳一瞬间呆愣,飞快瞥了眼李华章,结果他竟然很认真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求知欲。明华裳不知道他怎么能如此平淡地说出“入赘”两字,但她被尴尬得头皮发麻,支支吾吾找补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那就是不排斥我陪你一辈子。”李华章熟练地提取自己想听的信息,说,“我没法违心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世上有很多我不能做、做不到的事,但是我保证,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去维系我们的关系。你顾虑的无非是你的家人能不能过得好,你嫁给我后,世人会不会怀疑镇国公的忠诚,质疑他携恩求报,等等。其实他们也是我的家人,我愿意和你一起想办法。”
明华裳没有抬头,李华章看不清她的表情,继续诉说自己的心意:“以女子之身继承国公,受到的阻力确实很大,可是以你们姐妹的救驾之功,让礼部同意将爵位传给你们的孩子,却可以操作。如今我没有实权,无法允诺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镇国公府的传人只能出自你和苏雨霁的意愿。”
李华章听到熟悉的吸气声,他俯身捧起明华裳的脸,果然看到她哭了。李华章叹气,轻轻替她擦眼泪:“哭什么,凡事有二兄呢。”
明华裳不认可三夫人说女儿是外人的话,但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的法度就是不允许女人继承家产。任遥是一个特例,她走到这一步抗争了许多年,未来可能会有更多磨难等着她,她是千千万万个她们,她们却未必能幸运地成为任遥。
只有男人才能保下镇国公府的封号,那留给她们的,似乎只有招赘这一条路了。明华裳无法自私地让多年流落在外、好不容易才能回家的姐姐去面对这些流言蜚语,那就只能她来。
而李华章是章怀太子唯一的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招赘。就算他同意,天下人也不会同意。
明华裳曾经都认命了,她以为是天意不让他们在一起,但现在李华章不断地给她展示,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想办法,许多看似是绝路的事情,都可以换条路解决。
明华裳一边抽泣一边说:“可是,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
明华章看着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却还说他可以有更好的,心里一阵阵抽疼。他难得收敛了笑意,郑重地握住明华裳肩膀,说:“裳裳,看着我。”
明华裳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特别丑,不愿意面对他,他却紧握着明华裳的肩膀,温柔但强势,不让她离开。明华裳意识到他不会让她继续逃避的,只能犹犹豫豫对上李华章的眼睛。
他的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坚定,却不会灼伤人,认真看着她道:“如果以世俗的定义,那永远都有更好的,可是,曾经在我的人生中留下羁绊,并且让我一想到余生和她度过就无比期待的人,唯有你。世俗对好的标准于我而言毫无意义,在我的标准里,你就是最好的。”
明华裳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吧嗒一声砸在李华章手上。他手背像被烫了下,手指不由放松,明华裳借机转身,用力擦眼泪。
李华章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拥到怀里,让她能放肆地掉眼泪而不必担心被人看到。他感受到胸前细细麻麻的凉意,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明华裳情绪平复。
明华裳尽情哭了一会,慢慢觉得尴尬。李华章适时将她放开,见她眼珠躲闪,明显觉得难为情的样子,就轻笑着敲了下她的额头,玩笑道:“你呀,还是喜欢胡思乱想。因为这么大点的事就和二兄闹别扭,小没良心。”
第155章 分家
明老夫人信佛,要在大昭国寺用了素斋后再回去。快到饭时,镇国公府众人陆陆续续来到斋房。
明老夫人是最后来的,她在明三夫人的搀扶下,徐徐走入主座。明老夫人坐好后,淡淡说:“人齐了那就用膳吧。”
众人应是,陆续拿起筷子。大昭国寺招待惯了皇亲国戚,素斋做得非常讲究,众人分案而食,斋房里只能听到细微的窸窣声。
虽然大族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和雍王相见的机会不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明老夫人主动问李华章:“雍王,你近来一切可好?”
李华章听到老夫人问话,放下筷子,回道:“晚辈一切顺利,谢明老夫人挂念。”
他还自称晚辈,说明念镇国公府的好,明老夫人露出笑意,问:“老身分内之事,不敢当。雍王府收拾的怎么样了?”
当着众人的面,李华章很给明老夫人面子,说道:“王府修缮的差不多了,过几日就能搬。虽说宫里会送人来,但晚辈第一次自己住,人手方面许多事不知怎么管,还望明老夫人多多指教。”
李华章知道明老夫人对明华裳不好。他在府里的时候,和明华裳担了龙凤胎的名,明老夫人面上好歹会一碗水端平,如今他不在了,苏雨霁也没有回去,明老夫人没了顾忌,对明华裳越发区别对待。
李华章当然心疼明华裳,可是,发泄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他是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教训明老夫人,然后呢?明华裳回府后,就会过得更轻松了吗?
不会,他逞英雄除了逼着明华裳和家人对立外,毫无意义。最重要的事永远都是让明华裳过得更舒服,而不是逞一时意气。
明老夫人是明华裳的祖母,血缘关系无法断绝,他不能让裳裳担上不孝的罪名,也不能怂恿她和娘家不再往来,他只能尽力增大明华裳身上的筹码,让明老夫人看到,对明华裳越好,利益就越大,如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明老夫人的偏心。
明老夫人听到李华章的话很满意,但她也有自知之明,李华章无论如何都姓李,他的府邸自然有太平公主帮衬,轮不到明老夫人一个异姓臣妇摆长辈排场。明老夫人道:“老身见识浅薄,不敢在雍王府指手画脚。不过,内宅里没有女主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雍王不妨考虑娶个王妃。”
明三夫人怕明老夫人催得太急,惹了雍王厌恶,连忙找补道:“母亲,雍王年少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急着成婚。”
李华章之前就明确拒绝过娶妻,镇国公府众人下意识觉得现在也是如此,没想到李华章端起茶盏喝了口水,突然道:“明老夫人说的是,先成家后立业,也是时候考虑婚事了。日后我向心仪之人提亲时,还请明老夫人不吝赐教。”明华裳正在扒饭,听到这里险些噎住。她惊诧地抬起眼睛,发现斋房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表情。
连明老夫人都大为意外,她心里反复咀嚼李华章的话,试探问:“听雍王的意思,王妃人选,你心中已经有数了?”
李华章含笑道:“我自然中意对方,但能不能成,还得看她的意愿。”
明老夫人轻轻笑了,笑容里微妙复杂。她拿不准李华章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观察李华章的表情,一边半真半假叹道:“雍王人中龙凤,若你提亲,怎么会有女子舍得拒绝?”
这话有恭维成分,但也不算夸大。花朝节芙蓉园的事没有公开宣传,除了少部分皇亲国戚,大多数人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前京兆尹廖钰山涉嫌作乱已被收押,京兆尹做不满两年的魔咒再一次延续下来。
新京兆尹的任命文书还没有下来,但京兆府实权已由曾经的少尹,也就是现在的雍王陆陆续续接手。女皇给李华章这么重要的封地,还让他手握京城内政实权,可见女皇对李华章的看重。
要知道李华章的亲生父亲李贤也是太子,比太子、相王更名正言顺,女皇绕过儿子将皇位传回章怀太子这一脉,也未尝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