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吃的,明华裳立刻来劲了:“当然先吃饭!”
李华章温声应下,心里暗暗叹息。果然,闺房画眉对她的吸引力,远不如吃的。
青庐毕竟不方便,李华章让人将早膳摆在王府正堂,他拉着明华裳,两人在晨光中一边散步一边闲话,悠然去正堂用饭。
雍王府没有长辈,以如今皇宫和李华章的关系,明华裳也不需要进宫走排场。所以她今日无需拜见任何人,两人从容地吃了早膳,明华裳又一不小心吃撑了,李华章陪她在王府中漫步,一边消食,一边熟悉雍王府。
这里曾经是章怀太子的王府,后来章怀太子迁入东宫,这座府邸经历了章怀太子谋反、武后废帝自立、迁都洛阳、神龙政变等兴替,期间几易其主,有过门庭若市也有过门可罗雀,如今那些人都化为尘土,反倒是这座宅子,一如当年模样。
宅子中的布局几乎没变,基本保持着章怀太子建府时的构造,书房里甚至还留着章怀太子没来得及搬走的书。明华裳每走过一间屋子,李华章就要为她讲这里的用途、由来,哪怕他自己也没经历过。渐渐地,李华章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和明华裳在这里长大,亲眼见证了十八年前这里的人如何生活、饮食、起居。
他已在这里住了许久,但并无实感,住在父亲旧时府邸里,和住在任意一家客栈似乎并无差别。但今日她来了,那些快乐的、细碎的记忆随之填充进来,李华章才终于有了生活的真实感。
原来,家并不是房子,而是那个人。有她在的地方,他才能安家。
第171章 燕尔
明华裳和李华章逛完王府后,差不多就到了午膳时分。午饭照例是明华裳喜欢的口味,春暖风畅,酒足饭饱,明华裳不由觉得困乏。李华章知道她昨夜没睡好,劝道:“困了就去睡一会儿吧,不必强撑。”
明华裳想到今日是她婚后第一天,刚成婚就白日睡懒觉,似乎不太好,她犹豫道:“可是,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连王府的人还没认全……”
“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做你自己。”李华章温声说道,“我陪你。”
有了李华章这句话,明华裳彻底放下顾忌,拆了头发回内室睡觉。床榻到底比青庐舒服多了,明华裳躺到柔软的床上,没一会就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明华裳只觉像陷在云层中,从身体到精神都十分放松。她醒来时,窗上映着黛青色的天光,室内光线朦胧,像一张古旧的画,他坐在氤氲缭绕的暮色中,侧脸线条冷峻清越,单手握着书,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发丝,缓慢为她按摩头皮。
明华裳刚睡醒,不想动弹,就着侧卧的姿势默默看他。他目光落在书册上,剑眉星目,面容如玉,神态很认真,完全是街坊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模样。
明华裳早就习惯了有一个优秀的兄长,她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她学不会的东西他能学会,她习惯了赞叹他、仰望他,同时合理化他的一切成绩。今日以平视的角度看他,明华裳突然发现他眼中也会有血丝,看到不懂的地方,他也会颦眉良久思考。
明华裳突然伸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李华章吃了一惊,这才发现明华裳已经醒了。他放下书,问:“我吵醒你了?”
“没有。”这样躺着使不上力,明华裳索性坐起来,挂在他身上替他揉太阳穴,“天都这么黑了,怎么不点灯?”
李华章本能想躲开,随即他意识到明华裳不只是他的妹妹,从此以后更是他的妻子。他强行止住动作,随即温香暖玉入怀,他顿了顿,伸手扶住她的腰肢,试着让自己习惯身体接触。
明华裳替他揉了会太阳穴,问:“眼睛好受些了吗?”
李华章点头,其实并没有感觉到眼睛怎么样,此情此景,他哪来得及感受眼睛。李华章习惯性保持从容不迫、清冷平静的君子仪态,明华裳见他这么端正,也不好意思再挂在他身上。她默默收回手,去看到底是什么书,能让李华章舍不得放下。
榻边放着一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明华裳拿起来翻了一会,问:“这是什么?”
“光禄寺上个月的账册。
”怀中的馨香倏地离去,李华章油然生出种失落之感,但又不好意思拉她回来,便心不在焉回道,“在其位,谋其政,如今我是光禄寺卿,自然该熟悉光禄寺的流水往来。”
光禄寺管吃的,上至朝廷祭祀大典所用食物、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外国使臣时的国宴,下至皇族各成员的日常饮食、时令瓜果、酒水调料,都归光禄寺负责。这些事看着不起眼,但宫里那么多张嘴,每日光盐和米就要消耗不少,这些都需要光禄寺统一采购、配制、烹饪,再一一送到各宫。光禄寺的账册,可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明华裳低头看账册,李华章见她看得认真,起身点燃旁边的灯台。明华裳感受到骤然亮起的光线,心里默默叹息。
他虽然不说,但明华裳知道,先前他宁愿熬得眼睛红也不点灯,是怕吵醒她。其实他可以拿到外面看的,但他信守诺言,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陪着她。
她的二兄还是这样,看似清高孤傲,高不可攀,其实心细如发,对人好时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做得多,却从不声张。
这样性情的人很容易吃亏,皇帝、韦皇后不就仗着李华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才肆无忌惮过河拆桥吗?明华裳愈发心疼他,愤愤不平道:“让你来看这些,真是暴殄天物。”
现在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不怕被旁人听到,明华裳这话虽有私人情感,但也不算夸大。李华章曾任京兆府少尹,偌大的长安都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往年积案错案清理一空。这样一个内政之才,现在却给皇家做厨师长,怎么不是暴殄天物?李华章不置可否,他坐在榻边,理顺明华裳的头发,缓声道:“只有小官,没有小事。何况光禄寺卿乃是九卿之一,并非无关紧要之处。之前我在京兆府,眼里只能看到大事,似乎只有命案、城防才值得关心。如今我到了光禄寺,才知道每日粮价是多少,长安趋之若鹜的赏雪宴,会让城外果农损失多少收成。圣贤说君子远庖厨,其实饮食才是最大的事,民以食为天,看粮食消耗,方知民生百态。”
明华裳轻轻哼了声,用书册敲了下他的肩:“雍王殿下爱民如子,深明大义,这么看,反倒是我无理取闹了?”
李华章笑着接住书,明华裳本来就没用力,李华章轻轻一扯,就将她扯入怀内。明华裳见他竟然“恩将仇报”,伸手挠他的痒痒肉,李华章只能从她的手里夺过书,掷在脚踏上,专心去捉她的手。
两人笑闹间,不知不觉倒到床榻上,李华章半撑在上方,看着身下她螓首蛾眉,色若春晓,雪肤红唇,长发披肩,忽然静了下来。明华裳也感应到什么,欲盖弥彰地别过眼睛,脖颈悄悄地红了。
李华章低头吻了吻她的脖子,声音不知不觉哑了:“要吃点东西吗?”
明华裳支吾了一下,诚实道:“那还是要吃的。”
“走吧。”李华章穿过她的腰肢和腿弯,轻而易举将她抱在怀中,“我让她们端进来。”
·
四月十二,镇国公府。
明雨霁拨动算盘,一样样核算账册上的数字。镇国公府失势后,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镇国公府在长安有几家铺子,自从那些人知道镇国公失宠于新皇,而且没有儿子,以后不可能再起复了,各种幺蛾子便层出不穷。不光对头恶意抢明家的生意,连店铺里的掌柜、伙计也勾结起来,试图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镇国公对这些事早有预料,用他的话说,他经历过高宗、则天皇帝、李显三朝,那么多世家卷入谋反风波,被酷吏清算,他身为章怀太子的亲信,每一次大风大浪都能有惊无险逃脱,如今少主成材,家族平安,两个女儿都在身边,已然是上天保佑,再强求身外之物,就太不知好歹了。
镇国公看得开,明雨霁却忍不下这口气。她气外面人狗眼看人低,但镇国公没有儿子是不争的事实,雍王被宫中猜忌,也是事实。明雨霁无法左右宫廷斗争,便拿起账册,一分一厘和管事核对,绝不肯叫人蒙骗镇国公府一分钱。
镇国公确实没有儿子,但并不代表明家就好欺负了。
明雨霁全幅心神算账,都忘了时间,外面突然响起丫鬟的禀报声,明雨霁怔了怔,才想起来今日是明华裳回门的日子。
明雨霁快步赶到正堂,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里面哒哒的说话声:“今日我们路过东市,发现枇杷和紫梨比往日便宜,赶紧各买了一筐。还有绿李,是特意从东都嘉庆坊移植过来的,我尝了一口,和洛阳的一个味道,幸亏我们去得早才买得到……”
镇国公很是无奈:“我还以为你成婚了能成熟些,怎么就记得吃?”
“我好心买果子回来,你还骂我,那你别吃。”
镇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一道舒缓华美的男子声音响起,温声道:“是我要去东市考察粮价、果价,裳裳陪我过去,她看到新鲜果子,念及国公、大娘,就不辞辛苦搬了回来。裳裳一片孝心,国公误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