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颉明白,李华章说的话,极有可能真的是女皇临终前的嘱托,别人不好说,李华章的人品他还是相信的。但韩颉作了太久间客,生性多疑,他道:“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把虎符给我,如果虎符是真的,我就信你。”
李华章眸光清凌凌的,断然拒绝:“不行,虎符乃是玄枭卫的信物,绝不会交到第二人手里。若你对玄枭卫有二心,偷换了虎符,该如何?”
若明华裳在这里,定然要被李华章吓死,因为他身上根本没有虎符,怎么还敢如此强硬?
但韩颉反而信了。如果李华章妥协,韩颉定然怀疑他的虎符是怎么来的。但李华章的神情大义凛然,拒绝得毫不犹豫,若非心里有底气,不敢如此强势,韩颉倒相信虎符是则天皇帝传给他的了。
李华章见韩颉态度软化,知道自己这一步险棋走对了。他平静喝了口茶,内心十分坦荡。
因为平日声誉太好,哪怕他在关键的几次都说谎了,仍然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无论是明华裳,还是韩颉。
李华章无辜地叹了声。
只要态度谈妥了,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李华章抓住主要脉络,其他细枝末节都由着韩颉,很快,在两个当事人的默认下,一场兵变就消弭于无形。
李华章记得和明华裳约定的时间,他见天色变暗,渐渐接近酉时,就提前告辞。他走出去时看到外面埋伏的人,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穿过刀山剑林,捡起自己立在门边的伞。他弯腰时,埋伏的人以为他要偷袭,不由朝后退步,李华章像察觉不到一样,撑着伞,头也不回走入茫茫雨霰中。
众人看着雨中那道逶迤挺拔的青色背影,俱被李华章的气度折服。
原来这就是大唐雍王。果然雍容华贵,不同凡响。李华章姿态从容,在外人看来闲庭信步,实际上他心里一直琢磨去哪找匹马来。若就这样走过去,迟到不说,衣服都要湿了。
虽然他不在意外在,但也不能衣冠不整出现在明华裳面前。他可记得中秋时明华裳喝了酒,意乱情迷中吐露了真话,说最喜欢二兄好看。
第二天她清醒后,找补了一大堆,诸如仰慕李华章才华人品之流,李华章都不怎么信。
他的妹妹好逸恶劳,最不耐烦动脑子,对枕边人的审美,也十分肤浅。
李华章想起明华裳,凌厉清明的眼眸不自觉变得柔和。凄凄冷雨中,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李华章执着伞抬头,看到一袭碧影由远及近。她看到李华章后立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华章面前:“你怎么在这里?没事吧?”
李华章看到她衣服上全是雨滴,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将伞移到她身上:“我没事。你怎么连件蓑衣都不披?”
明华裳越临近酉时越焦灼,她实在受不了了,留了一半人接应,带另一半人回来找李华章,哪有心思穿蓑衣。她见李华章确实没事,终于能放松一直吊在心头的那口气:“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
李华章笑着拥住她。其实现在还没到酉时,就算到了酉时他没出现,她也不该回来,真正深明大义的做法应当是带人离开,保存实力。可是,怀中就是她,谁还会在意大义呢?
爱,本身就是不理智。
明华裳见李华章安安稳稳出现在这里,就知道他成功了。明华裳没有问韩颉在哪,挽着李华章的手往外走,抱怨道:“益州好冷啊。我原来以为南方比关内暖和,冬日应当好过,如今才知道下雨的冷可比下雪难熬多了。我们快点回长安吧。”
李华章温声应着好,两人正在说话,忽然一个黑衣人快步朝他们跑来,身上做着玄枭卫打扮。
李华章和明华裳都意识到出事了,两人停止说话,方才轻松愉悦的氛围荡然无存。黑衣人停在李华章面前,双手呈上一封密信,李华章打开信封,才扫到第一句,脸色就难看起来。
明华裳余光瞥了眼,见最上面写着——
“十二月七,太子谋反,逼宫玄武门……”
十二月初七,已经是七日前的事情了。
第177章 立功
八日前。
明华裳传来那条奇怪的口信时,任遥本没有多想。明华裳和李华章这半年一直待在上阳宫,对长安的状况体验不深,然而在任遥看来,这段时间长安每一日都不太平。
太上皇退位后,皇帝猜忌太平公主、相王,韦后大肆揽权,纵容梁王父子在朝堂中安插自己人,安乐公主日日想着做太女,和太子针锋相对。幸亏太平公主和相王屡次退让,这才没有闹在明面上。
但是太平公主和相王乃是神龙政变的功臣,谁甘心被几个小孩子踩在脸上?如今长安看似万众归心,藩邦朝贺,但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神龙政变后,任遥原指望跟着李华章立份大功,以慰父兄在天之灵,同时也证明给任家那些旁支看,她一个女子,照样可以光耀门楣。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华章确实立功了,奈何功劳大过了头,反而被皇帝猜忌功高盖主。连任遥这个跟随者也跟着遭殃,莫说升官,连问津者都少。
任遥继续干着执勤、巡逻的差事,春去秋来,日复一日。任遥终于明白祖母的话,做官不是仅靠练武就能解决的,她枪练得再好,在官场中也无济于事。
真实的官场,和她想象中光宗耀祖、征战沙场的样子远之又远。哪怕她屡立奇功,破格封侯,也不过是长安中小小的一颗螺钉。
好在还有江陵和她插科打诨。江陵进官场是听他父亲安排,无所谓升不升官,受不受重用,如今被冷遇了他也不在乎,还是笑嘻嘻地呼朋唤友,吃吃喝喝。身边有这么一个没脑筋逗趣,慢慢地,任遥习惯了枯燥清苦的羽林军生活,甚至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今日江安侯府设宴,则天皇帝丧期内,本不应大兴宴饮,但恰逢江安侯寿辰,江府还是设了道小宴,只邀亲近的人家来。江陵早早就告了假,他再三叮嘱任遥今晚务必去江府赴宴。任遥嘴上没答应,但巡逻结束后,她马上就收拾东西,打算先回家换身衣服,再去江安侯府。
毕竟是江陵父亲的寿辰,她穿羽林军的衣服去,太失礼了。
任遥着急离开,抄小路出北衙。路过一堵墙时,她无意听到墙后有人说话。
隔着风声,对方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清晰。任遥隐约听到左羽林大将军的声音,这是他们的顶头长官,任遥下意识停下脚步。
墙后的声音时断时续传入她耳中:“梁王父子弄权,霍乱宫闱,无异于二张兄弟。太子欲斩杀韦皇后、安乐公主、上官婉儿等,以正朝纲。神龙年雍王亦是靠出其不意逼则天皇帝退位,雍王能做成,太子比雍王更名正言顺,怎么做不成?你我戌时响应太子,带兵冲入玄武门,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另一道声音听起来似有些犹豫:“可是,这可是谋反,一个不好是要杀头的……”“哪有什么造反,我们是奉太子诏令,入宫保护圣人。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太子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若是成了,日后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后面的声音转低,喁喁不可闻。任遥狠狠吃了一惊,她飞快扫过周围,见没人看到她,赶紧放轻脚步后退。
最初的震惊过后,任遥的脑子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疯狂又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造反,而是功劳。
依安乐公主的跋扈,太子能忍下去才是奇迹,她只是没想到,太子居然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看起来,太子打算效仿李华章的路子,策反羽林军中高层将领,发动兵变,突袭玄武门。只不过李华章的手段要隐秘精密地多,太子起事当日才来拉拢羽林军将领,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不过听说安乐公主越来越频繁地游说皇帝废太子,立她为太女,前几天韦后甚至提出则天皇帝是女子,奉灵的人理应也是女子,应该让安乐公主主持则天皇帝祭典等话。皇帝没有表态,但是,若真让安乐公主在众节度使和藩邦使者面前主持祭礼,何异于废太子,立太女呢?
太子因此急了,想要先下手为强,也不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