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然以笑代答,将这逼供轻描淡写化开。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退而求其次地再问。
当事人依旧是云淡风轻,不予实言。但总算还给了点面子道:“茶凉了。”
“再来。”高大男子举杯一口仰尽,将空杯子搁上,要第二泡。”时忍不住叹气“嘿!我们做朋友这么久,不过我真怀疑我到底有没有了解过你。”这家伙,实在难以参破。
“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不需费心解剖。
“是啊!我没说你不普通,但就是因为太不起眼了,所以更让人完全看不透啊!”虽然人人都背地说他有副怪脾气,但他觉得像他这种引人注意又将情绪完全显露于外的人,还比较好猜测呢!
至少,绝对比眼前的好友坦白多了。
“和你谈恋爱一定很累”因为这种人太捉摸不定,而现在社会太过速食,不流行浪费时间下注玩真感情。高大男子丰富的阅历更让他精准论断,潜在的文艺性格想出绝佳比喻,半开玩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风筝?”随著无法预测的气流飘移,没有既定方向,只看风的心情。
去过一个一个地方,不回头,不带走泥土,纯粹流浪。
唉!艺术家就是容易悲春伤秋啊!高大男子烦恼自己竟如此感性,实乃才华太过洋溢所致。
想到这,就让他忆起某女脸孔,话题语气顿转:“对了,你知道吗?我最近认识一个小女孩,不,她说她不是小女孩,只是长得矮而已,不过我看她根本就是个小女孩。她批评我这种人为什么能画出那么好的画。她居然说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又是哪里得罪到她了”
林熙然淡淡扬唇,安静地听友人诉说满肚子怨气,半晌,才没头没脑地找空隙轻声道:“那你,看到风筝线在谁的手中了吗?”
***
早上连开两个会,下午又忙著送出一批货,徐又伶连午餐都忘记吃,今天全周旋在客户、员工、上司三方,完全没有休息。
“我不是告诉你这份草案需要修改吗?”将资料文件丢回桌上,她的头部已经连续数天隐隐作痛。
“可是副理,我觉得我这样写比较好。”男部属力持自已立场。
“我们不是广告公司,也非你表现创意的地方。我要你修改这里,是为了方便客户观看,这份资料是要呈给客户的,如果客户看不懂,你就算写得再精采也是白费。”
“不过副理”
“没有不过,你拿回去吧,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最后文件。”
男部属似乎有志难伸,不过碍于位阶的关系,还是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徐又伶看他带上门,才往后靠向椅背,呼出一口长气,面容上已有疲态。部属对她有许多问号,怀疑她的能力,猜测她的背后有谁撑腰,她虽然可以不去在意,但实际上却造成工作的窒碍难行。
不服她,当然就会试图挑战。刚刚那男部属只是小例子,开会时她简直是遭各方围剿了,活似批斗大会,每一项提议都进行质疑,纵然她再专业,也不禁觉得倦累。
揉了揉眉心,拉开小抽屉,找出一盒普拿疼,用药片弄破铝箔纸,她却拿在手里没有马上吃下。
熙然曾经希望她不要乱吃成药。
睇著那白色化学锭片半晌,她松下肩膀,塞回盒子内,然后丢进抽屉里关上。从另一边取个乌龙茶茶包,她拿著自己的杯子走进茶水间。
喝茶的习惯,也是他传染的。这令她感觉那怎么喝都只有苦味的淡绿色液体犹如琼浆玉露。
她是那么想融进他的世界里,增加彼此所能找到的所有交集。
振作精神回到工作岗位,晚上加班到七点半,联络工厂询问管理状况,她总算处理好手上所有事务,打卡回府。
拖著困惫的身体,她从公事包里掏出车钥匙,走向她的小绵羊。
忽然,一辆崭新发亮的b滑行跟上她,呜了两声喇叭,引她注意。
徐又伶抬头,见对方摇下车窗,一大把包装精美的粉色玫瑰在座位上锦簇开放,男人的头在后面伸出,把自己当成是惊喜。
“又伶。”身著名牌西装的贵公子哥儿,露出白牙微笑,眨眼拨头发,展现他潇洒的男人魅力。
“请问你有什么事?”徐又伶优美的眉皱起,讨厌听到他这么叫她,他们根本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虽感不耐,但还是维持基本礼仪。
这个男人是某家企业的小开,因为工作需要所以曾经见过一次,以他的说法,就因为那一次,上天注定让他一见锺情。
所以,他开始出现在她面前,礼物、鲜花、巧克力,全被她退了回去,就算她明白表示没有意思和他交往,他依然告诉她,相信真情能够撼动天地。
真情?什么时候?又在哪里?
“又伶,别这么冷淡,我送你回去。”打开车门,男人潇洒地邀请。
“不用了,谢谢。”简短拒绝。
看着她停步在机车前面,男人不赞同地道:“又伶,让我送你回家吧。你那辆摩托车就别管了,马路上空气那么糟糕,弄坏你漂亮的肌肤就不好了。”多可惜。
她沉默。打开车箱,戴上口罩,拿出安全帽。
“瞧瞧,你何必让那些东西破坏你的美丽?”那口罩真是罪该万死。
她今天很累,老实说,累得没有多馀心力再应付他。放下手,泄气地看着夜空,她闭了闭眼,走近那昂贵的名车,拉开口罩对男人说道:“我一直想问,你究竟欣赏我哪一点?”
“当然是你的办事能力。”如果是上星期他认识的妞,答案又不同了。男人很聪明,知晓独什么鱼要用什么样的饵。
“你怎么知道我办事有什么能力?”他们只应酬过,尚未在工作上交集。
“呃。”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他很快见招拆招,保持风度笑道:“还有你的独立自主。”
“我其实很依赖人。”只是对象仅有一个。
“所以我也喜欢你偶尔柔软的个性。”察觉不对,又改口:“隐藏在你冷漠的面具之下。”
“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冷漠是面具?”
“当然是因为我了解你。”
“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了解?”
“拥有美丽外表的人都会有美丽的心。”
“那你是喜欢我的长相和身材?”
“呃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如果我发福或者变老了,你就会转而喜欢其他身材姣好又貌美的女性?”
“这、这个”
“既然如此,那么你说能够撼动天地的真情在哪里?”在她会随著岁月变化的脸上还是三围上?
男人的风流倜傥被她回堵变成哑口无言,罗曼蒂克的梦幻华丽只剩真实肤浅,花言巧语凋谢殆尽。
徐又伶不再理会,戴上安全帽,发动机车后扬长而去。
直到确定那男人没跟上来,她才在一个路口的便利商店前停下。不知怎地,她感觉糟糕透顶,这一切,让她荒唐地想笑。
靠坐在椅垫上,她抚著自己脚后跟被高跟鞋磨破的茧,刺痛使她蹙起秀眉,索性将这束缚脱去,顿时轻松许多,她舒服叹息。只著丝袜的脚,虽然引起路人注目,但她不在乎。
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她按著电话簿里第一个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就拨通那个她最熟悉的电话。
“又伶。”不用等人出声,那方的林熙然已从来电显示知道是她。
乍听他温柔的声音,她竟觉眼眶发热。
她想告诉他,她在公司碰到什么困难,又有很烦的男人追著她,想向他倾倒苦水,但却生疏地不知从何下手。
她认识他超过十五年哪!
低头看着自已光裸的脚背,她慢慢地抿唇。
“熙然我脚痛,高跟鞋磨得我破皮了。”
“我这里有可以替换的拖鞋。”
“我加班到刚刚,肚子好饿。”
“我有准备你爱的宫保鸡丁饭。”
“我想喝你泡的茶。”
“好。”
“还有你特制的独门茶点。”
“好。”
“我想吃七分熟荷包蛋,蛋黄的地方要有点熟,但是里面是软的。”
“好。”他轻笑。
“熙然”她的语音转小,让自己不要充满太多期待“我今天好累”有没有?她有没有泄漏太多?
心跳得好急,她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看待两人间的关系。
“你现在来吧。”他柔声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像是极为宠溺。
她差点哭出来,彷佛身心的劳累困苦,全让这简单话语而化为乌有。眨去尽意,她笑一声,从不晓得自己的情绪这么容易受人撩拨。
“好。”她很快收线?怕他听到她太过满溢的喜悦。持著手中的高跟鞋,像是酒醉般地开怀畅笑,只差没有快乐地站起来转圈。
或许,她真的是醉了,所以才会在便利商店门前吃吃傻笑。
重新发动车子,她迫不及待地想飞奔到他身边。
当她到达茶坊时,门口挂著休息的牌子,里面的客人只剩两桌正要结帐的。尽数清空后,连工读生都提早下班。
是为了她。是他特地为了她。暖意在心口扩散,她奢侈享受。
起初,是只要一句安慰,或者一个笑容。然而,她在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已逐渐变得贪心。
这种温柔,怎么也不够。她想要独自拥有全部。
林熙然关上门结束营业,拿著药箱蹲在她身前,轻轻地抬起她白皙修长的小腿,放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他的目光始终保持某个高度,绅士地避开那窄裙下的滑嫩肌肤。
当冰凉的优碘棉花按上破皮伤口,她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你要勇敢,我才给你七分熟荷包蛋。”像是医生在哄小孩子般笑着。
她只是感觉好热,他的手指抚过她的皮肤,严重影响她的呼吸。
“我是大人。”她在乱流中找到自己平常的声音。
他轻轻笑,替她贴上透气的绷,穿好拖鞋。“这位大人,请你等我五分钟上菜,好吗?”走进厨房。
垂下浓密的长睫,她却是楞楞地盯著自己脚踝上的透气胶布。
她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有人说过,很多很多的喜欢会变成爱。
但是,朋友之间能够有爱情吗?
这个认知犹如兜头冰水,让她瞬间冷彻心肺。
直到他开车送她到家,她都一如这回首漫长的岁月般,找不著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