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之中,冷不防地有光影闪烁。
我一抬首,行风的侧影就在冰墙外数步,见他气色已然如常,负伤的右手也已复原,我松了一口气,遂向他唤了出声,但他未有半点反应,我又使力得敲击冰墙并高声喊叫,却像是分隔在不同世界似的,他仍是分毫未察觉。
行风徐步走向一名陌生男子,男子容貌年轻但皓发雪肤,像个人形冰雕般半透着光。
男子见行风到来,行礼,道:“止水剑灵,寒苍,拜见神君。”
又是个兵器之灵!
行风蹙眉,而后眸光一亮,似是顿悟了什么后,勾起冷笑。
“莫怪乎,前次在地府只见半分剑灵,原来你主子把你这半放在这了。”随即,沉了声色又问道:“她人呢?”
“江姑娘安然无事,神君请宽心。”
“你暗中设伏并冰封宝库意欲何为?”
“奉主上之命,戍守宝库,凡欲取神物者,需与在下一战。”
行风闻言,眼神中狠戾之色骤现,“江孟欣和炙焰珊瑚,我必需带走。”声甫落,风声即萧飒而起,整座冰冻宫殿隐隐震动。
寒苍忙不迭再向行风供手,道:“神君且慢,依主上之意,未免惊动东海,神君只需沙盘推演以棋代战。”
待行风应允后,寒苍结印于胸并念咒,“袖里乾坤。”一声喝道,宫殿里冰雪的光芒敛去,景物转换。
透明的冰冻宫殿下方呈现的是岳山山脉并东海海岸,可望见整个青州与徐州,而殿顶云雾缭绕,就像整座宫壂飞悬于万丈高空般。
“寒苍斗胆,代主上与神君对奕一局,神君且以大将军之职……”
“我早已不是了,寒苍。”行风冷言打断。
寒苍面色不改,继续言道:“依主上之言,主上依旧视神君为左膀右臂,此棋局中且请神君一如以往号令天军,在下则以东海水军应对之。以五子定胜败,恭请神君布阵。”
随后,冰冻宫殿中的幻像一暗一亮,遂见万里碧空如洗,毫无半丝烟云,犹如一张净空的棋枰,只待棋手布局定式。
以海岸为楚河汉界,两人隔空对峙。
寒苍立于一片澄朗的东天,足下的东海诡谲得沉寂,万顷海面波平如镜,映出金乌对影,双日同辉,灼眼地光明。
彼之天,行风持扇悬于半壁神州大地之上,皇天后土中群兽蛰伏,众鸟潜踪,而他身后那端的天际线却已是稠云浓雾汇聚,如千万朵白莲花盏重重叠叠绽放瑶天,蓄势待发。
晴日闷雷低沉得隆隆响,仿似为两军对垒揭开了序曲,空气中无半点烟硝,但每一分气息皆是凝重得难以吐纳,一点一滴在胸肺中冻结成冰,倏尔,一声天外而来的响雷敲碎寒冰,东溟海疆与神州大地皆为之一震。
海面波动,一人身蛇尾的妖兽“化蛇”破水飞出,展翼于空。
化蛇张嘴吐出艳红的蛇信,一声叱嚎,如横刀划开了海天一线的宁静,血光顷刻晕开,在天幕上渲染开三百里妖异的胭脂色,引动了滔天海啸,似欲将大地吞噬并狠狠碾碎般朝神州汹涌而来。
然而,行风面无惧色,轻巧展扇,扇面墨绘的芙与兰闪过一抹光华。
在他身后的幻像中,凌霏身着铁甲战衣由云雾中跃出,她展臂一挥,白莲云盏即向东海涌去,在越过海岸后幻化为千万头独角云鹿,正面迎击海啸。
鹿群举蹄跺跶,云水惊滚,两军一来一往猛烈交接,拉锯之间激起的电光在赤红如血的天幕中扯开一道熠熠星河。
我坐在其中,看着强劲的气流震荡起漫天浪花向我劈头涌来,明知是幻像,却也被震慑得缩头伏地,避之唯恐不及。
片刻后,海啸在云鹿群围堵之下被逼退十里。
神鸟精卫趁胜追击,白喙赤足的巨鸟群扑向东海,犹如黑雾拓漫,刹那掩盖海面,鸟喙一开,吐出火陨,无穷无尽得击入海中,腾烧着海水。
化蛇与凌霏在苍茫水雾中厮杀,在狠厉的风刃夹击下,蛇尾已断,鲜血淋漓,眼见化蛇并无胜算,寒苍展开下一阵势。
东海鲛人接连倾巢而出,弯弓搭箭,箭雨齐发,凌厉箭锋如银鞭,一鞭鞭抽破海上浓密黑雾。
黑雾的裂口中仿似苍天泣血般,茫茫血雨混着鸟羽落入海中,继而,群鸟反击俯冲入海,尖喙利爪毫不留情得撕裂鲛人。
神鸟悲啼,鲛人泣珠,东海上漂浮着怵目惊心的红潮。
然而战事才刚开始,紧接着,东海中一狮头红鲤尾的巨鱼飞跃而起,一裂口蓦然卷起贯穿天地的旋涡,将成群的独角云鹿吸食入腹。
独角云鹿围堵海啸的云墙连绵不绝,然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待云墙上破开了一细小缺口,便如瓶口拔塞,千钧水势一泻千里,灌入神州大地。
第三棋,忽见太天中天狗食日,而行风一双墨瞳上的金边正如同日全蚀外的那圈日冕,光辉灿然,此时临海城似是与之呼应般,其内城墎也发出了璀璨的金色光圈,金光撼动了整座岳山。
山崩土流巨石落,岳山拔地而起,竟是以临海城为眼化身为一独眼巨神兵。
巨神兵浑厚如锤钟的啸吼响彻云霄,伸掌挡下海啸破口后,身上土石源源不绝得填入海中,再把海啸逼退三里,随后巨神兵与凌霏成合击之势将困化蛇于掌心,巨大的五指一拢化蛇即成为一摊模糊血肉。
未待海啸退尽,千道风蛟即趁势而入,卷起鲛人如飞花。
凌霏以风为刃在东海上劈开一道旱路,欲直取裂口巨鱼,但她尚未靠近鱼身,数条水龙由东海底窜出,大水袭卷而来,淹没旱路,将凌霏压制于千斤海水之下。
东海海面陡升,一巨龟背驮三座火山浮出海面,火山口烟雾窜天,似是下一波攻击已就绪。
寒苍向行风道:“东海五子已落,敢请神君落下最后一子。”
行风悠然摇扇,瑶天最高处的云朵散开,红袍战衣在风中飞舞,荧荧似火,一名银发蓝眼女子冷眼睥睨脚下满布残肢断臂的修罗场。
寒苍见状,本欲挥军而下的手势收得仓促。
行风冷眼瞥过,笑得深沉,“这么多年来,你主子仍是对她心软,竟连她棋局中的幻像也不愿伤。”
东海上早已日月无光,然而银发女子手上的长柄大刀犹如一弯明月,冷冷得照耀着这片不断吞噬生命的赤海炼狱,只待行风扬手,银发女子浑厚精纯的灵气即发出灼眼光华,涤净天幕上的胭脂色。
她大刀一举,刹那间,万道落雷猛力得捶击东海,雷鸣如战鼓,奏击出天威盛怒的乐章,落雷横扫之处白焰妖娆,如白花芍药在殷红的海水上迭递怒放,未几,万顷东海已沸腾。
未让东海海军有喘息的机会,银发女子从云端纵身跃下,大红战袍在天幕上画下笔直的轨迹,恰如一把尖刀破开重雾直穿东海心窝,斩巨龟于其刀下。
是时,东海水族已溃不成军,水龙烧为烟岚在风蛟的呼啸中飘散,鲛人逐一被残忍歼灭。
东疆之水已竭,唯有珠泪成海,鲛脂长燃不灭,一具具尸身成了火炬横布于地。巨神兵遂踏着焦土,一路骨碎珠齑,终将裂口鱼击杀,鱼血蜿蜒成一条腥臭的绿河,成为这场战事最后一笔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