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过吗
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十一娘想了想,沉吟道:没怨过
徐令宜颇有些意外。
其实我没有想过这些。十一娘的目光坦然而平和,因为我知道抱怨从来都不能改变我的处境。而且我有比抱怨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要苦练女红尽快融入个社会,她要不动声色地在大太太面前彰显自己的重要性,她要想办法维持开支平衡保证生活品质免得被五娘她们耻笑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悲春悯秋。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贫穷的人没有悲伤的权利吧
徐令宜望着十一娘栀子花般含苞待放的脸,突然觉得有些心酸起来。
她和十娘是年纪最相近的姐妹,一起生在福建,长在余杭,嫁到燕京。十娘宁愿背负不孝的罪名也要气一气瘫在床上的大太太,难道仅仅是因为十娘生性薄凉吗
徐令宜不由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挲着她的面颊。
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如玫瑰的花瓣。
他想起第一次出征苗疆却兵败鸡鸣山时的那个夜晚。
皎洁的月光清冷地洒落在宝蓝色的锦被上,闪着幽暗的光泽,像凝固的潭水般压在身上,沉甸甸,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当被皇上派到他身边保护他安危的范维纲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他侯爷,您害不害怕时,他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声音却如风般的轻云般的淡:有这些害怕的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办
本是一句逞强的话,却让他一个激灵。
当即就起身穿衣,让范维纲喊了所有的将领一起商讨对策这才有了众位将领的众志成城,才有了苗疆之战的转机,才有了今天的战功赫赫。
两个人的回答,何等的相似。
是不是此时的十一娘也和那时的他一样,不是不害怕,不是不后悔,不是不犹豫,不是没想过回头,而是知道自己不能害怕后悔犹豫回头。前面是崇山峻岭,后退,却是深潭壑谷,唯有什么都不想,一心一意硬着头皮朝前走。
如今的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了。
可初夏时才过及笄礼的十一娘呢
会不会像当时的他一样,在夜深人静时自问如果换成了父亲,会怎么做呢如果是二哥遇到了这样的事,会怎么做呢
她又会问谁呢
徐令宜想起三日回门时大太太毫不留情的训诫送别时五姨娘躲闪的目光,他的心如针般被细细地被刺了一下。
一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东西就无法压制地涌上心头。
手指像被烫着了似的,飞快缩了回去。
默言,他凝望着她,你是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到燕京以后,身体开始不好的
今天的徐令宜,有点奇怪。
先是像个很信任她的老朋友似的调侃她,让她别真的把十娘气坏了,又莫名其妙地关心她怨没有怨过大太太,然后目含怜爱地抚挲她的脸,最后又一脸凝重地问起她的身体来。
十一娘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有用药。
说起来,自己成亲也有一年多了他,是在问孩子的事吧
十一娘垂了眼睑:小时候曾病过一场。养了大半年,好了以后就一直没怎么病过
是什么病徐令宜追问。
十一娘犹豫了片刻,道:我和十姐起了争执,冬天地滑,结果不小心把头撞在了走廊旁的落地柱上。
徐令宜惊愕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家是江南旺族,又不是什么寒门祚户,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起了争执没人劝架,反而把头撞到落地柱上。那身边的丫鬟妈妈们都在干什么如若不是有人暗地里纵容,何至于此
他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气氛就骤然冷了下来。
十一娘汗颜。
十娘干的事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现在徐令宜只怕对十娘的印象更差了。早知道就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了。
她笑着调节着气氛:还好只留了一道不到寸长的疤痕,又在头里
只是话没说完,徐令宜已道:给我看看
十一娘微怔。
徐令宜的手指已落在她的头上摸索。
原来是要看自己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