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出落成大姑娘,老爷的眼睛总好似沾了浆糊似的黏在她身上,太太对老爷时远时近,在这件事上态度便一直不分明,她这几年小心谨慎,处处周到,便是希望太太念她几分好,好歹别将她当成个物件送给老爷。
当姨娘原也不算什么苦事,都是做下人的,姨娘和婆子丫鬟也并不差多少,可是金姨娘和太太的斗争她是看在眼里的,金姨娘心思极深,太太的手段也并不弱,她一个老实巴交的丫头,掺和进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倒不出配个有出息的小厮,熬上一二十年,一家子还有些指望。
天可怜见,这番心思终于得到了太太的首肯,碧玺怎么不高兴?
杨氏见碧玺红了眼圈儿,也不点破,只道:“照日子,明天该是姑娘们回去住的,你去吩咐这事,紫晶在这里就是了。”
碧玺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恰逢遇见姑娘们请安,便低头与众人见过礼,秦淑领头与她颔首致意,后头小的便跟着点点头,众人正要进去,碧玺却拉住了秦芬:“五姑娘的袖子怎么脏了一块?”
秦贞娘冷哼了一声:“她自己爱胡闹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这话像是故意找茬,吓得秦芬汗毛倒竖,她和秦珮吵了一架,却不代表她想把这件事反复拿出来说,幸好秦贞娘也没再多说什么,秦芬便跟着碧玺走到了一边。
“好姑娘,你与六姑娘拌嘴,怎么连太太分的屋子也敢说不是?”
这话一出,秦芬不由得奇了,虽然碧玺周到,却也不该是这滥做老好人的性子,若是谁的事情都要管,她也做不成杨氏身边的大丫鬟了。
碧玺只说了这一句,却又不说了,理了理秦芬的袖子,道:“姑娘,好了,请进去吧。”
这下子,秦芬更奇怪了,若是出于好意,怎么也该多嘱咐几句,若不是,便不该说这话,只是有一点秦芬敢肯定,碧玺说这一句,绝非出于杨氏的意思,而是她自己的意思。
带着一脑门的疑问,秦芬进了屋,听见杨氏道:“你们身边如今也该好好分派两个像样的人去,过几日,张妈妈就给你们把人领过去了。”
秦贞娘摇摇头:“娘,我和三姐身边的人都尽够使唤了,不必了。”
秦淑也笑着道:“母亲,四妹说得很是呢,五妹六妹年纪小,多给她们些人服侍吧。”
杨氏对秦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但也不可太随和了,你身边的小丫头金铃儿,我听说是个顽皮的,她既不能好好服侍主子,便也不必留了。”
秦淑的笑容不由得一滞,竟忘了回话。
此番到绛草轩,各人都把素日随身的丫鬟带了两个,金姨娘那里费尽心思,选了一个稳重周到的大丫鬟玉琴,一个伶俐聪慧的小丫鬟金铃儿,这时杨氏随口就打发走一个,无异于断了秦淑一条臂膀,她到底是半大女孩,素日再沉着,也不免有些焦急了。
便是这么一默,杨氏已看出这个庶女并非真如素日那般憨厚老实,这时倒也没有惊讶,只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口气淡淡的:“这金铃儿冲撞了芬姐儿,不能再留,淑姐儿若是舍不得,再挑个伶俐活泼的送去,仍叫金铃儿就是,紫晶,你替三姑娘好好留意着。”
“是,奴婢记下了,必替三姑娘选个好的。”紫晶一板一眼地应了下来。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秦淑也无法可想,只得咬牙谢过。金铃儿再怎么伶俐,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可她是厨房曹大娘最心爱的小孙女,又是外院书房里章来管事的侄孙女,金姨娘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她收拢在身边,此时全然无用了。
这时秦淑脸上的笑已然僵硬,秦贞娘也瞧出不对来,素日里不论金姨娘如何上蹿下跳,姐妹们总是和睦的,况且这庶姐一向温柔敦厚,多忍让于妹妹们,事发后她还曾在母亲面前替庶姐分辩:“总是那金姨娘搅事,关三姐什么事?三姐平日里从不和我争什么,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没见过的男子争起来?娘你责备金姨娘便罢,却也不必迁怒三姐。”
此时看着,这庶姐难道并非那般纯良,秦贞娘心里飞快地思索起来,不期然想起下人们传的那闲话来。
听说金姨娘送了许多好处于柯家,那柯秀才也瞧上了秦淑的人才,两头都是满意的,柯家这才将亲事换过,她一向只以为后半截话是有心人编排秦淑,难道这话竟也有些根源?
这时屋里气氛微妙,除了秦珮这个真孩子,各人都已察觉到了,秦芬忍住好奇心,强自低下头去。自己身边还有一摊子事情没理清呢,还是少管别人的闲事了。
杨氏今日仿佛兴致很高,将女儿们一一过问:“贞娘那里的连翘年岁太大,便也换一个丫头,珮丫头那里的绸儿又太小,也换一个,芬丫头那里缺一个人,便补一个去,这样一来,便四处都周全了。”
这几句话既公道又公平,连秦贞娘也一并带到,并不曾厚此薄彼,秦芬随着众人起身谢过,心里再次感叹,这嫡母的做派当真是令人无可指摘。
杨氏又嘱咐几句,用过饭便命各人散了,秦贞娘这次倒没牵着秦淑一起,昂首阔步领先出去了,秦淑急匆匆向杨氏行了礼,飞快地追了上去。
秦珮落后几步,见了两个姐姐的情状,用手肘拱了拱秦芬:“五姐,你说三姐和四姐闹什么别扭?”
秦芬不愿多嘴,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秦珮又转了转眼珠,问道:“五姐,太太怎么不曾赏赐你东西?我们其他人搬去绛草轩时,太太可都是赏了东西的。”
这话连杨氏也带上了,更不好答,秦芬怕招是非,便捂住了发髻:“呀,我早上出来带的金花怎么少了一朵?”
秦珮往她头上一照,果然少了一朵,想了想道:“难道是掉在太太屋里了?”
秦芬点点头:“既如此,我回去找找,六妹你可要同来?”
秦珮对于杨氏这个太太还是有些畏惧的,乐得少见一次,闻言连忙摇头:“你自己去吧,我要去喂鱼了。”
秦芬目视秦珮远去,将掌心的那朵金花紧紧捏住。
廊下远远还站着几个丫鬟,难保哪一个就听见了这句敷衍,为保周全,她还是得装模作样一番,于是走到一个丫鬟跟前,仰起头道:“茶花姐姐,我的金花不见了一朵,你帮我找找罢。”
茶花素知徐姨娘院里与碧玺交情不错,见秦芬来,便笑眯眯地:“芬姐儿可知道是落在哪处了?我带你去找找。”
秦芬知道杨氏心绪不佳,也不说屋里,只指着方才碧玺替她理衣裳的耳房门口:“碧玺姐姐替我在那里理袖子了,我们去那里找找罢。”
才走到窗下,便听见杨氏的声音隐隐传来:“这事是谁说的?可是千真万确?罢了,你也莫要说了,叫了章来家的过来回话!”
章来是秦览身边得用的管事,要叫他女人进来回话,便是大事了。秦芬可不想听见领导的秘密,顿时头皮发麻,却不知如何哄得茶花调转头去。
茶花却突然一拉秦芬,轻声道:“姐儿,好像在那里!”说着牵着秦芬急急走远些,紫晶出得门来四面一顾,倒训斥了几个廊下的丫头:“也不知去耳房里听着茶炉子,都是做什么吃的!”
秦芬且喜茶花是个伶俐的,免了她出一遭头,于是装模作样找了一遍,只作未见,待到院门口见了桃香,便与茶花别过,走出十余步,将金花丢在地上,惊呼道:“金花在这里!”
第9章
女儿要回来,徐姨娘早把院里收拾了一遍又一遍,秦芬到时,觉得连空气都是干净清香的。
屋里四处都是清清爽爽,一根头发丝也不见落在外面,只徐姨娘常坐那张桌上摆着个竹编的圆笸箩,里边搭着块绣工精细的闪金腰带,这满府里除了杨氏,没人能用金线绣衣物,不用问也知道是孝敬杨氏的了。
秦芬自然知道这是为了谁,鼻子有些微微发酸,轻轻往徐姨娘身上一靠:“还是姨娘这里好。”
这样的言语举动,自秦芬病愈了再未有过,这时女儿撒起娇来,徐姨娘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她不欲女儿看见自己的泪意,安顿了秦芬,拉了梨花到边上:“取些大钱,晚饭去厨房加个炒松蘑,再加个松子乳鸽,今儿想必厨房里也忙,记着出手大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