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也不曾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她手里一松,上好的绢帕好似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秦贞娘自己在婚事上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秦芬失魂落魄,心下怜悯,亲自蹲身捡起手帕递给秦芬:“你放心,范大人他失去踪迹,九成九是计划好的事。他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防备。”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秦芬还是担心。
这份担心里头,有几分是为着范离,有几分是为着她自己,她也说不清楚。
范离若是不曾隐去踪迹,那么便有全天下人无数双眼睛盯着,是生是死,总有个定论;如今他失去行踪,到时候说不得还要背个污名在身上,毕竟,他可是去老家祭祖的途中失踪的。
退一万步说,范离倘若已经摸到了鲁州去,鲁国公早有预谋,岂能坐以待毙?
范离不曾领得圣旨,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国公府面前,连提鞋也不够格的,鲁国公随便找个不敬皇族的罪名,便能置范离于死地。
思来想去,秦芬仍旧是愁肠百结,好半晌后才发现,她竟一点也没想到自己。
若是范离英年早逝,她只怕是再难嫁出去了。
昭贵妃那里,与她这名分上的表妹不过是客气,不会出面力保她的终身幸福;到了皇帝跟前,她这小官庶女是心腹重臣瞧中的人,怎么也不会另许他人,叫她守个望门寡还算轻的,不叫她去殉葬已是好的了。
再退一步说,范离有幸办成了差事回来,想必身上也要多添几道伤口,到那时,这年轻人的身子还不垮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内里是个成年人,不像年轻的姑娘总想着有情饮水饱,她知道若是一个人从生龙活虎变得病歪歪的,心里难免会激愤偏执,那样的人实在不是良配。
秦芬将两头都想一遍,知道范离平安归来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如今除了替范离求佛拜菩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心思既乱,也理不成家事了,秦芬怕旁人看出来,干脆对秦贞娘道头疼,说要回去歇着,她想一想当下人是信佛的多,干脆又再开口要了一本心经,显得更像样子。
秦贞娘一口应下,还体贴地道:“你自回去歇着,娘那里我替你去说,别的地方你也不必理会,只是,徐姨娘那里,可要我差人去说一声?她听见你告病,还不急坏了。”
依着身份算,秦贞娘这嫡女能顾念一个姨娘,已是对秦芬极大的善意,秦芬知道好歹,摇一摇头:“只叫桃香去说一声我身上不爽,姨娘以为我到了每月的日子,也不会多问的。”
秦贞娘点点头,无声地叹口气,待秦芬走远了,扬声唤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吩咐正事:
“城东遭贼了,咱们虽在城西,却也要千万小心,这些日子叫下头守好门户。再有,给柯家和方家各送一盒苹果酥去,把这话也带了去。”
秦贞娘管熟了家事的,这时越过杨氏拿了主意,婆子习以为常,连眉毛也没掀一下,恭顺地行个福礼,退着走了出去。
到了方家,送点心的婆子进府拜上方夫人,将平平安安的话委婉提一提,方夫人立刻点头称是,还封了厚厚的打赏下来。
方夫人想着,秦家传出来的信,或许就是昭贵妃的意思,昭贵妃必然是体察上意后说出来的话,小心在意这四个字,可算是金玉良言了。
她思来想去,大儿子在惠州的书院苦读不提,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必得拘在家中,还得把三儿子从书院传回府,除开丈夫日日上衙,只派一个奴仆出门买菜,一家子干脆闭门不出才是正理。
到了柯府,事情却又是大不一样。
婆子拎着红漆食盒,满以为到了柯府会受一番招待,谁知连柯太太的面也没见着。
领路的丫鬟打扮还算富丽,话说得也精巧:“妈妈来得不巧,太太前儿受了暑热,正在病中,不便见你,咱们大少奶奶倒是在院子里,前些日子嫁妆不曾得空理,这几日在院里忙着收拾呢。”
送东西的婆子听得出这话不大对味,讪笑两声,拣些闲话敷衍,那丫头也没紧追不放,一路将她送到了秦淑的院子。
秦淑确实是在理嫁妆,然而成亲都快一个月了,不早不晚的,理什么嫁妆?
望一望天上的老阳,马上就到中午了,这会子叫丫头们搬搬晒晒的,不是折腾人,又是什么?
婆子知道这位三姑娘是个古怪人,这时也不多话,将那平平安安的话说了一遍,递上了苹果酥。
秦淑坐在廊下阴凉处,连看也没看这婆子,懒洋洋地一挥手:“巧儿接了食盒过来。”
巧儿这些日子被使唤得狠,常受秦淑的闲气,她只觉得成亲那日厨房的事情神不知鬼不晓,哪里想到自己早已经招了主子的眼。
这时听见主子吩咐,巧儿满脸不高兴,放下手里的书本,不情不愿地上来接了食盒。
“少奶奶,给。”巧儿的态度说不上叛逆,但也绝说不上恭敬。
若是平常,秦淑冷嘲热讽几句,再发狠使唤这丫头就是了,然而今日是娘家来人,她自觉挂了面子,便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主子便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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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巴掌打出来,除开秦家来的那婆子,其余人都惊呆了。
在柯府人眼中,大少奶奶对着老爷巧舌如簧,对着太太针锋相对,对着大少爷撒痴撒娇,不论如何,都是一副聪慧有手段的模样,瞧着就是大家子出来的,谁能想到她竟会动手打人?
然而巧儿惊的却不是自己挨打,她听了秦淑的话,便知自己的来历早被少奶奶看破了。
她虽不算伶俐,却也知道两头反叛的人下场不好,这时干脆来个装傻充愣,将食盒往地上一扔,跪成一副五体投地的样子:“少奶奶,我的主子就是您呀,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秦淑原只想出口恶气,谁知这丫头竟然把她架了起来,简直是不把她这正头主子放在眼里,不打发也不成了。
看一看下头那奸猾的丫头,秦淑气得满脸通红,声音都变了:“好,好,你这丫头,我是管不了了,叫人去请大少爷回来!”
她起先想着巧儿不安生,等站稳脚跟再找个由头再打发,谁知这丫头如此油滑,只怕哪日要骑到主子头上来,这时不赶也得赶了。
秦淑到底有几分聪明,片刻之间已经把赶人的由头想好了,只说巧儿失手砸了秦家送来的苹果酥,是成心不想秦家和柯家平安,料那好婆婆也不敢和秦家顶着干。
婆子见院子里闹了起来,赶紧告辞:“三姑奶奶,奴婢还要回去复命,这就告辞了!”
秦淑也不来理睬,只恨恨又对巧儿踹一脚:“贱婢!”
婆子见状,脚底抹油,溜得更快了。
回了秦府复命,那婆子还是没忍住将柯家的事提了一嘴:“三姑娘在柯家……脾气不小,气派也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