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样的身份,徐姨娘且还比她大了十来岁,然而徐姨娘衣着华丽,她只得份例的素料衣裳,加上容光不同,如今看着,两个人竟好似同龄的。
青萍不由得摸一摸自己的脸,她从前是知道自己貌美的,起初以为凭借容貌可在这秦家内宅博一方立足之地,可是真进来了才知道,主子们的心意,比那六月的天还难捉摸。
老爷当初也为她的美貌动心,可是那时金姨娘和商姨娘都还没倒,青萍得同三个妾室争男人,再后头又有了赛仙等人,青萍那点良家子的手段,根本不够看的,自那时起,她便失宠了。
幸好那时主母还用得上她递消息,她当时也不曾当正经差事来办,不过是挑主母爱听的报了上去,谁料如今因着这点子功劳,主母竟也把她养了起来。
青萍自徐姨娘头上的岫玉银脚簪子,看到她脚上的绸面绣鞋,再看回她手上的一只赤金戒指——这府里除了太太,其他人一律不准用金的,这只戒指,准是太太赏的。
青萍当年得宠时,还曾暗笑徐姨娘胆小,谁知多少年下来,她自己未曾开花结果,这个胆小的却成了后院妾室里的第一人。
悔之晚矣!
青萍这里脑海里纷纷转得许多,却还记得应酬:“小麦去给徐姨娘倒杯茶来。”说着对徐姨娘歉意一笑:“我这里无甚好茶,委屈姐姐了。”
纵然主母宽厚,也没有破格提份例的道理,主君不往这屋里来,青萍便没有补贴,每日三顿饱饭,一个月二钱银子,一季几身衣裳,茶叶且还得省着喝。
徐姨娘也知道如今青萍苦,此时也不计较茶水粗粝,喝了两口,道:“瞧你做事是个明白的,为什么闹起来?”
青萍轻轻打了个冷战:“我听见旁边守院子的老婆子说,商姨娘……在床上等着咽气呢,我,我怕。”
商姨娘如今是这府里的禁忌,没人敢提,这时青萍说起,徐姨娘也不怪她,只轻声劝:“你和她又没什么交情,你有什么可怕的?”
青萍用力摇摇头:“我不是怕她,我是怕自己以后也和她一样。”她说完,又捏了捏领口,仿佛冷得很:“还有红菱,如今在上房……我怕她走了我的老路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出来,徐姨娘却淡淡笑了,青萍失宠许久,不知府里境况,如今昭贵妃在宫中恩宠万千,杨家舅老爷又要进京做官,别说是红菱了,就是玉菱、金菱,老爷只怕也是没心思看的。
“这可是你多虑了,太太若是有这个想头,也不会提起红菱去方家的事,红菱已和六姑娘扯上关系了,老爷再怎么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徐姨娘不好把实话说出来,只好含糊劝一劝。
青萍却好似信了,放下一半的心来:“既是如此,那我去了庙里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徐姨娘不由得苦笑:“你怎么还在说这糊涂话?府里日子虽不算金贵,到底比庙里好多了,你在想些什么?”
青萍扯起嘴角:“我是怕,怕自己以后落到和商姨娘一样的境地。金姨娘在庙里,虽说一辈子出不来,终究保了一条命,一年还能给府里送一本佛经呢,可是商姨娘……”
徐姨娘也不知,一个商姨娘在院里,竟能把人吓成这样。
“商姨娘自己做错了事,她自己该担这罪过,你又不曾做错事,你怕什么?”
青萍嗫嚅几下,最终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当年,也并非一心向着太太……”她看着徐姨娘,似是羡慕,又似是嘲讽:“我又不像姐姐看得清形势,一门心思地讨太太的欢心,如今怎么能不怕。”
听到这里,徐姨娘才明白过来,青萍当年争宠,想必也有那么一两分恃宠生娇,如今看商姨娘快死了,怕主母下一个就要整治她了。
徐姨娘不由得好笑,这个青萍,生着这么一张美貌的脸,却早早在内宅败下阵来,果然是因为有副糊涂心肠。
太太那是什么身份,是老爷八抬大轿、大开中门迎回家的正室嫡妻,外要操心官眷们的交际应酬,内要管一大家子人丁开支,哪里会计较一个姨娘撒娇争宠。
莫说是太太了,便是徐姨娘的心思,也不全放在男人和争宠上,甚至商姨娘,都是自有一份泼辣的,喜欢吊着男人要死要活的,只有从前的金姨娘罢了。
太太若是为了男人吃味,那也做不得太太了。
“你若是担心这个,可是白担心了。”徐姨娘说了这么一句,见青萍脸上更是戚戚,便又改了口风,“可是你既然有心,修一修佛法也是好的。”
青萍脸上似有期盼,才要开口托徐姨娘,却听得一句,“你自己去对太太说这事,太太一定准的。”
徐姨娘见青萍面上僵住,心下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揭穿这可怜人,只又道一句:“你也不要提什么出家,只说在家清修,替家里祈福,于府上,于你自己,都是好看的。”
青萍如今在上房的脸面还比不上腊梅,原是想托了徐姨娘说这事的,谁知徐姨娘不知怎么不似从前热心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家应了下来:“好,我去说,只不过我如今在上房无甚脸面,还要请姐姐提挈我一遭。”
徐姨娘微微一笑:“红菱如今在太太面前很有脸面,你找她,比找我有用。”
青萍最后一点隐秘的心思也被揭穿,不由得面上发烫,喃喃说得几句天气热的话,把徐姨娘好生送了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出得门来,梨花便有些不解:“姨娘,你今日巴巴地特地赶了过来,怎么后头又不管青姨娘的事了?我还当你今天又要出手呢。”
徐姨娘摇摇头:“你当我是个好管闲事的?前次管红菱的事,是因为太太本就拿不准,我是替太太拿了个她心里已经有的主意,再有红菱那孩子不错,保也就保了,也无甚可说。今天却是青萍自己不安稳,我管这闲事作甚?”
梨花似懂非懂:“姨娘既然说不管,怎么又给青萍出个清修的法子?”
徐姨娘望一望天色发沉,好似又要下雨了,连忙走道到抄手游廊下:“我前头和青萍说了不必过虑,可她只是不信,倒不如顺着她的意思说,她还更放心些。”
梨花点一点头,忽地点一句明白的:“姨娘,最后那个青萍仍旧只缠着你,却半个字不提红菱,可见也不是个安好心的。”
这次徐姨娘却摇摇头:“做人姐姐和为人母的心是一样的,她是怕自己连累了红菱,所以才厚颜求我,后来我叫她自己去,她也并没紧咬不放,咱们何必计较那许多。”
梨花对于自家主子一向信服,这时更佩服了,忍不住拍两句马屁:“姑娘的聪明伶俐和忠厚周到,全是学的姨娘。”
谁知徐姨娘面上却多些愁容,不曾答话。
她今日不管青萍的闲事,一则是这事她不便多管,第二么,女儿才因为做老好人被太太罚了,她怎么能明知故犯。
如今她这头自是为女儿兜着底,却不知那孩子自己可知道轻重?
秦芬坐在屋里打个喷嚏,桃香和蒲草对坐着理丝线,听见这一声,两个人立刻放下手中活计,一个关窗,一个倒茶,桃香还开句玩笑:“不知是有人背后骂姑娘,还是有人念姑娘。”
“是有人念着五姑娘呢!”
这把嗓子脆生生的,正是腊梅,秦芬放下手里的书望了过来,却见腊梅托着个小填漆盘,上头的浅碟里搁了几块黄糯糯的点心,桃香口快,先喊出豌豆黄来,腊梅却笑了:
“这不是豌豆黄,是菱粉栗子糕,是五姑娘抄的那食谱里的,太太叫做了一尝,说味道不错,叫各处都送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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