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起先还怜悯这男人蒙在鼓里的,这时却险些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派人去请的,是京里有名的千金科圣手,还要比那位大夫更可靠,也只能是宫里的御医了。
御医当值期间自然不能为其他人诊脉,可是回府后替朋友看病,却是没人问责的,秦览和太监们处得好,去求他们办这事,也不算太难。
杨氏鄙夷的,倒不是秦览口气大。
红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请御医?
原先怜悯这男人的,这时全化成了讥讽。
杨氏恨不得拎着丈夫的领口,大声告诉他,这辈子他是不能再有孩子了,然而杨家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失态,思量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秦览要去求何鱼儿办事,阵仗哪能小得了,信儿如今已经成年了,早不做跑腿的事了,这日主子一催,也只能亲手拎着礼盒,往何鱼儿家去了。
御医也不是秦览说请就能立刻叫上门的,他盼老来子,故而想要个千金科圣手,便更得候着了。
何鱼儿叫他等几日,秦览竟也耐心十足,每日命信儿拎了礼盒子往何鱼儿府上探望。
消息传到内院,除开杨氏和徐姨娘母女两个,旁的人都羡慕红珠命好。
杨氏手里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旁的也还罢了,和范家的婚事近在眼前,她只忙这一件,都恨不得废寝忘食,红珠的事,派个婆子时时听着信,便抛在脑后了。
如今秦芬和上房亲近,杨氏哪里会自毁长城,她虽然不至于去借这孩子的光,可是却得替亲女儿着想。
杨家虽然与贞娘亲近,到底是拐了个弯的,哪比得上秦芬这个亲妹妹来得近。
有了这个想法,杨氏操持秦芬婚事所用的心思,也便和秦贞娘的差不离了,就连外头廊下挂的彩绸都要亲自过一眼,唯恐哪里疏漏,失了秦芬的颜面。
徐姨娘瞧主母替女儿操持成这样,心里倒又热了起来,她如今眼神不似从前好了,绣不得大件,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干脆每天亲手熬一碗桃胶银耳羹送去上房。
桃胶易得,银耳也并不算太金贵,这点银子,徐姨娘还掏得起,难得的是亲手二字。
杨氏见送来的东西确是花了心思的,点头说个收下,二十来年头一次,竟吃起了妾室送的东西。
秦芬也自有好忙的,从前三个姐妹出嫁前都要保养容貌,她生得不比姐妹们美丽,自然更要花大功夫。
幸好秦芬肤色白皙,珍珠粉是省了,杨氏差人日日送一盏燕窝,慢慢地,也养出好气色来了。
人人都为秦芬的婚事忙得打转,细处便无人在意了。
紫玉觑着没人理会,这日理了衣裳,命丫头端了碗姜汤,慢慢往红珠那院子去了。
这两个丫头是杨氏买进府的,由冯妈妈一起调理了送去秦览书房,起先还想着同心协力博得主君欢心的,天长日久,便也起了嫌隙。
那日红珠从柴房出来,人人都知她只得一张床的铺盖,紫玉自然也听见了。
她今日来,一则是瞧瞧红珠的胎,二则是瞧瞧她落魄的样子。
紫玉原以为会瞧见一个仓惶不得志的女子,谁知进屋后一瞧,屋子里摆设齐全,就连床头的茶碗,都是成套摆着的,紫玉进门还是笑着的,看了两眼,却笑不出来了。
当初乍一听见红珠有孕相,紫玉心里不住骂母猪肚子,只恨那胎怎么没揣在肚子里,骂了几句,却也有些疑惑。
算宠爱,红珠并不如她,怎么竟是这个狐媚子先怀了孕,只怕是踩着狗屎运罢了。
前些日子听见主母锁拿红珠又扔进这空院子,紫玉还念一句太太英明,今日原是想来耀武扬威的,这时见了红珠的排场,竟只剩记恨了。
红珠住在后院的僻静处,好似搁在灶台上的炮仗,不知哪日就要炸的,哪能没人看着,紫玉才进了院门,上房和外院,立刻都知道了。
杨氏正对着秦芬嘱咐压箱的东西,听见丁香来报一句,揉一揉眼睛叹口气:“五丫头且先回去吧,这事明儿再说。”
她想一想,又改了主意:“罢了,腊梅带了五姑娘去徐姨娘院子里,叫徐姨娘给五姑娘讲一讲。”
秦芬坐在屋里瞧着桃香收拾东西,忽地听见杨氏唤,原还以为要核对什么金银玉器,这时听见杨氏的吩咐,忽地明白过来。
她哪里不知道男女之事,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想了一想,只作无事,随着腊梅下去了。
徐姨娘正坐在廊下对着日头细细地洗桃胶摘银耳,瞧见秦芬进来,抬头笑一笑,待瞧见后头的腊梅,便赶紧甩甩手站起身来:“五姑娘来了,腊梅姑娘来了。”
腊梅还不懂得大人事,这时也不知道进屋去,直直站在廊下,就把杨氏的吩咐一板一眼说了。
徐姨娘听了一半已明白了,赶紧对腊梅摆摆手:“姑娘莫说了,我已懂了。”
腊梅被打断,起先还有些不悦,待瞧见徐姨娘的笑容发僵,忽地明白什么,截住话头,匆匆告辞出去了。
徐姨娘心里领会了主母的意思,嘴却张不开。
她自个儿不过是个妾,服侍男人只得顺从二字,哪里能乱教女儿。
“到时候有个箱子,得丫头抱着进新房的,里头那册子,芬儿好好看看。”
对着徐姨娘,秦芬便不那般装相,含糊应几声,露出些窘样,徐姨娘一看女儿似是有些懂了,心里松口气,连忙转过话头。
母女两个正要进屋去慢慢说话,忽地杏儿跳蹿进来:“老爷带了个老大夫进府,是致仕的老御医呢,哦,听说是当年服侍过容太妃的。”
母女两个互相看一看,不禁有些傻眼。
致仕的老御医,只怕杨氏还收买不动,那红珠若真是有身孕,便当真要飞黄腾达了。
杨氏自然也收到了下头人报,听见是一位来头这么大的老御医,她倒忐忑起来。
那御医万一真的无比灵验,可怎么好?
她怕的倒不是红珠诊出喜脉,她怕的是,那位老御医会诊出红珠的胎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