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连自己嘴里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哪还顾得上管范夫人。
她只望着皇贵妃和两个庶女的身影,心里一时是喜,一时又是悲。
从前是自家贞娘这嫡亲表妹最得皇贵妃看重,今日一番阴差阳错,往后最受看重的,只怕是那两个庶女了。
然而,方才两个丫头拼了性命去制住皇后,她一不曾上前帮忙,二不曾言语相助,不光如此,她还在心里庆幸贞娘不曾来涉险,这会,又凭什么眼红人家的青云路呢?
杨氏也叹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殿中众人走得干净,只余一个小太监,远远站在角落,看着一动不动的柯源夫妇。
秦淑无声流着眼泪,紧紧牵着柯源的手不肯放开,见柯源似泥胎木偶一般,又是害怕又是感激,轻轻唤一声:“相公。”
娇滴滴的两个字,却好像一道炸雷,一下子把柯源打醒。
他回头看一眼秦淑,神情复杂,似有无数话要出口,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回家。”
秦淑听得出,这两个字出来,她是不会被休出门了,她不由得长长松口气,慢慢跟着柯源走出去。
一路上,秦淑罕见地多言起来:“我方才制住皇后,是想叫睿王一干人等投鼠忌器,只可惜皇贵妃误解了我的意思,幸好相公足智多谋,替我分说清楚。”
听了这话,柯源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讽刺一笑。
自家这妇人,走路行商,她嫌低贱辛苦,打理家务,她嫌琐碎烦神,就连外出应酬,她也嫌赔笑脸赔得辛苦,总而言之,就是个万事不灵的绣花枕头罢了,她能有那个急智、那个心胸和那个胆子去跟反贼抗衡?
真正有心有胆的,是秦家那五姨和六姨!
那位四姨今日不在,倘若在,也必不会落在五姨和六姨后头的,甚至杨家那两位小姑娘,看着都满脸英气,方才若不是那两位少奶奶拦着,只怕也要帮忙骂几声反贼的。
满殿的女子,到了那生死关头,都敢咬牙赴死,唯独自己家这个妇人,还未如何,先已匍匐在逆贼脚下了,当真是丢人丢得彻底。
柯源连年奔波操劳,已在何鱼儿处得了准话,说皇帝准备赏个九品官身,往后只怕还能再升升,这时想想家中妇人竟这般脓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你制住皇后,是想叫睿王投鼠忌器?未必吧?你痛骂皇上和皇贵妃在前,失心疯擒住皇后在后,并不曾劝睿王投降认输,反而叫他射箭,我瞧你分明就是想拉着大伙儿一起死!说到底,就和皇后那疯子差不多!”
秦淑被说破心事,不由得脸上一白。
方才她那番失心疯的举动,正是想着自己余生无趣,干脆来个玉石俱焚,她想着,若是睿王造反事成,她能得个痛快死法,若是皇帝劫后余生,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未必有人来计较。
谁料到,从前宽宏的皇贵妃,竟计较起细枝末节来。
幸好柯源有些急智,把她擒住皇后说成有意为之,也算是在皇贵妃面前博了个功过相抵。
秦淑也不曾想,从前待自己平平淡淡的丈夫,竟是这样深爱自己,这时不由得满心柔情,对着柯源尖锐的话语,罕见地和软起来:
“大郎,我到今日方知你对我的深情厚意,当真是无以为报……我,我,我今日确实做得不对,我回去一定好好闭门思过,我以后一定对你千依百顺,没有一点违拗。”
柯源的面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归于平静:“好,我信你。”
宫里的路上,时不时便有内侍和宫女走过,远远瞧见皇贵妃,立刻垂首驻足,等皇贵妃到了跟前,无声地行了礼退开。
秦芬见那些宫人捧的都是贵族女子的家常旧衣、妆奁盒子,心里隐隐猜到些什么,待瞧见最末一个托盘上放着件明黄凤袍,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秦珮显然也瞧见了那件凤袍,轻轻拱一拱秦芬的胳膊,先对那凤袍使个眼色,又将眼神投向了皇贵妃,像是在问,自家这位表姐,是否马上就要继立为后。
秦芬哪敢作这种猜想,连忙用力瞪一眼秦珮。
皇贵妃停在了御花园的一处亭子,领先走进去坐了下来。
“芬丫头,珮丫头,你们坐吧。”
姐妹俩如今知道了皇贵妃的手段,哪敢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了,都只摇头推让,由秦芬出面谦逊几句:“娘娘面前,哪有我们安坐的道理,臣妇们站着听娘娘训示。”
昭贵妃也不坚持,微微一笑便转开了视线。
“你们心里,是不是其实在怪我?怪我事先不曾给你们预警,任由你们被皇后唤进宫来,当众折辱。”
哪怕是这样想,也不能这样说。
更何况,秦芬还曾被皇贵妃提点过,一定要在家安生养胎,是她自己不曾放在心上罢了。
“你们不说话,那就是在怪我了。”
皇贵妃的话,淡得听不出语气,似乎是带着哀怨,又似乎在逼迫秦芬一定要开口回答。
秦芬左思右想,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臣不密失身,君不密失国,皇上和娘娘,一定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们做臣子的,除了体察上意,也没有尽忠的法子了,更何况皇上胸有丘壑,一定算无遗漏,怎么会叫那些宵小之辈得逞呢。”
皇贵妃想要的,正是这些话,她满意地点点头,将目光投在了秦芬脸上,多叮嘱一句:“既是知道臣不密失身,那便把这话牢牢地记着。”
姐妹两个连忙恭谨应了下来。
皇贵妃微笑起来:“到底是你们懂事,秦夫人将你们教导得很好。此次立了大功,你们说吧,想要些什么赏赐?”
秦芬知道,方才只怕又是一次考验,皇贵妃是怕她们姐妹心生怨怼,出宫后乱说,所以特地先行敲打来着。
她的答案使皇贵妃满意,如今,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可是,内宅女子,还能赏些什么?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锦缎玉器,姐妹俩都不缺。
秦芬正想依着礼数说一句“但凭娘娘吩咐”,却听见秦珮期期艾艾开口了:“娘娘,我,我想……”
皇贵妃不曾想到,这庶出六表妹竟真的开口了。
她知道秦珮自小宠爱平常,成亲后夫君平常,一向是四、五表妹两个身边的附庸,这时听见这六表妹乍着胆子开口,皇贵妃竟很有兴趣:“哦?珮丫头,你大胆说,只要你说得出,表姐包你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