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过道里站着,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哦……”
10
轰隆声逐渐淹没了周围嘈杂的说话声。火车仍在行驶,夜深了,我和丁香决定两个人轮流在座位上睡觉。头两个小时由我霸占座位,我却怎么也睡不熟,不知道过去多久,我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丁香在翻我的包。我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能吃,径直抽出一张红票子丢给她并提醒说:“这是你未来两天的伙食费,你要再敢乱花钱就饿肚子去!”丁香哦嗯了两声,都没看我就急忙跑开,而我那时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仓皇。
后来一个多小时,我睡了醒醒了睡,翻来覆去烙大饼。不知路过哪一站,外面乌泱涌入一群农民工。车厢里又吵闹起来,我有些不放心丁香,她那身红裙子太单薄了,便去过道叫她进来。这回丁香却不肯了,说反正也睡不着,然后脑袋靠着玻璃又哼起那首歌。我说夜还长,去闭会儿眼睛也好,便去拉她起来。丁香益发不情愿,整个人又似黄鳝一般乱扭,叫嚷着:“都说不去不去!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
发的哪门子脾气我也不懂,只管松了手。不料丁香一个脱力向后摔去,次啦一声,裙子被一粒凸出来的钉子勾着扯去了半边。她忙捂住裙子的缺口,狠狠地瞪我。我能怎么办,只好不住道歉,小姑娘却把嘴巴往天上撅,挂着眼泪豆子看窗外。
为了道歉,我狠狠心补了一张贵死人的硬卧车票,还承诺明天会带她买裙子。丁香的床铺位于中层,上铺空着,下铺是一位中年大妈,我将她送到包厢,用一包泡面拜托那位大妈照顾照顾我这妹子,大妈爽快地答应了。
简单交待一番我就得回位置,我站在门口用眼神跟她告别,可是丁香的情绪依旧低落,同时又用那种熟悉的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她。
丁香一怔,避开视线说没什么,就钻回了包厢。
我依旧不懂,穿过过道各种各样的乘客往回走。过了大概三节车厢,我注意到后面有人拉我。我回头看,是丁香捏着我的一点点衣角。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要不……你跟我凑活一下算了……”
“可硬座的车票不就浪费了。”
丁香忽然间恼羞成怒,撂下一句“随便你!”就转头离开。
11
床铺太狭窄,两个人挤在一起几乎全身都得贴住,我有些不自在,艰难地翻身背对丁香。
已经是后半夜了,也许是躺着的缘故,车厢的摇晃格外明显,我看着窗外洒进来的一点点月光,感觉整个人像躺在湖中央的船里。“你坐过船么?”我没来由地这么问丁香。“坐过。”丁香回答,“离开家乡来到滨株市的时候。”丁香的声音给我的后脖颈带来一股灼热的温度。我扭了扭脖子,又问她:“为什么来滨株市?”她说:“不知道,只是想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丁香说有一年她奶奶死了,她没家了,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就稀里糊涂来到了这里。
“你奶奶……对你好么?”
“挺好的,”她顿了顿,“毕竟除了她也没人愿意养我。”
我的心情很复杂,因为在听丁香这么说之前,我对那位老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我深刻记得有一次丁香在外面走丢,而那位老人一直没去寻找,那时我放学刚回家,照旧撂下书包去找丁香。“丁香出去玩了还没回来。”丁香她奶奶这么回答我。后来我才从我大姑妈那里听说丁香是在集市上走丢了,恰好被一个同村碰见,这才一并带回来。
“她奶奶真是狠心,”我姑妈这么说着,“那好歹也是她儿子的亲骨肉,说丢就丢了。”
“丢”这个字眼我一般只会跟垃圾一起搭配,因此这么形容丁香的时候,让我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恐惧。“姑妈,我能不能把丁香带到我们家来?”年幼的我在恐惧的驱使下这么说着。我自然被我大姑妈骂了,她说我神经病,说带回来谁养之类的。
“我养啊!”我喊着。
“养个屁!再说了,这是我家不是你家,你爸妈都不要你了,你还想着养别人!”
12
就算是一件新裙子也没能让丁香恢复活力。我也是脑子进水了,买完裙子后又带她去当地的商场逛了一圈。意外的是,所有一切漂亮的东西都没能吸引她的目光,除了麦当劳。丁香说她还没吃过麦当劳,说滨株市今年终于开了一家麦当劳,可是东西实在太贵了,她吃不起。她还说她本来下海第一天要去吃顿麦当劳的。
小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我自然二话没说就带她进去点了一堆,渐渐吃的东西堆成小山,丁香终于开心了,不住狼吞虎咽起来,看得我又满足又心慌。我劝她:“吃慢点,没人跟你抢。”丁香说:“我一饿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奶奶以前就说我是饿死鬼投胎,我觉得也是。”
我笑了笑,可我明白她这时小时候被饿出来的坏习惯。我说这样八成要消化不良,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才离开麦当劳不过半小时,丁香就捂着肚子直嚷疼。她胡乱从她的小皮包里摸出一板药片,扣了一粒塞进嘴巴里。我背着她,我说你的吃饭习惯得改,她说改不了,说哪天自己要是死了,那一定是噎死的。
“别死死死的,你才几岁!”我训斥她。
“开玩笑的嘛……”她嗫嚅着圈紧了抱住我脖子的手臂,脑袋轻轻蹭着我的背,又轻声唱起那首歌。
我静静地听着,想起伫立在记忆中的那座北方农村以及母亲离开的红色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