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我便去泡上一泡吧。”
翌日清晨,亦泠难得比谢衡之起得还早。
人看似还在谢府,实际上灵魂已经抵达水泽峰有一阵子了。
她的兴奋不仅来自对汤泉宫的向往。
水泽峰地处京郊,是亦泠除了被强行送去的庆阳外,所抵达的最遥远的地方。
若是再往东行驶一段距离,就要离开京界了。
为了泡一回汤泉就能去这么远的地方,是亦泠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随着目的地渐近,亦泠的憧憬反而冉冉消退。
一来路途遥远,他们天不亮就出发,鞍马劳顿,盘绕上水泽峰已是午后。
二来水泽峰与亦泠平日里游玩的地方截然不同。因是皇室私域,寻常人家无法踏足,一路上人迹罕至。天色稍阴沉一些,陡峭繁茂的山林便有几分鬼火狐鸣,阴森可怕。
在这样一处地方,山巅却有琼楼玉宇拔地而起,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抬头望去,亦泠并未被汤泉宫的壮丽所震撼,反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一如她在小雪当日见到太后那开满莲花的池塘一般。
随行的人都感觉到了亦泠的兴头越发淡了,不过皆当她是坐了一日的马车身心疲惫。
待一行人到了汤泉宫正门,亦泠耷拉着眉眼下车,谢衡之突然问:“不喜欢这里?”
“怎么可能?”
被谢衡之戳破了心事,亦泠下意识就反驳,“我只是有些累了。”
正好汤泉宫的婢女太监们前来迎接,接过谢府奴仆们卸下来的随行物品,要领亦泠进去。
亦泠便不再多话,跟着宫婢们疾步而去。
汤泉宫的外观都如此华丽,其内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亦泠跟随宫婢绕过气派无比的亭台楼阁,又路过了数十个泉眼,总算抵达了供女眷池浴的旖春殿。
与亦泠想像中玲珑小巧的阁楼完全不同,旖春殿建得不比宫廷殿宇逊色丝毫。
轩敞方正不说,层高几近十余丈,抬头连藻井的雕文刻镂都看不清。
而这样一座殿宇,竟也没有其他用途,只在正中造了一个堪比四五张架子床大小的池子,将温泉活水引入,以供贵人沐浴。
壮丽又空旷,连婢女说两句话都有回音。
亦泠周身那股压抑感更重了,甚至还有几分没由来的害怕。
待婢女们服侍她预洗一番再脱衣入池后,自觉退了下去,只留锦葵与一名汤泉宫的掌事在一旁候着。
本就空旷的殿宇顿时连人声都没了。
亦泠泡在水里,紧靠着池壁,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花,一会儿又打量左右的里金柱,忍不住浮想联翩——
如此空荡的地方,要是冒个歹人出来,赤身裸体的她连躲都没得躲。
思及此,泡在汤泉里的亦泠反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又左顾右盼一番,最后压着声音问锦葵:“大人呢?”
锦葵正在一旁思考这泉水为何是热的,没等她回过神来应答,亦泠身后帘帐外突然响起了谢衡之的声音。
“我在。”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亦泠猛地捂住前胸转过身,激起阵阵水波,和她的心跳一同波荡不停。
亦泠显然是被吓到了,慌张地寻找着谢衡之究竟身在何处。
最后随着她在距池子三尺开外的帘帐后看见了谢衡之模模糊糊的身影,心跳得越发快了。
她依然保持着双臂捂胸的姿势,警戒地盯着帘帐许久,见谢衡之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才松了口气。
渐渐地,亦泠重新转过身去,靠着池壁垂下双手。
又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谢衡之似乎倚柱站着,不打算进来,也没打算离开。
总而言之,因为谢衡之的出现,本就安静的殿宇变得更肃穆了。
但也正因他的存在,亦泠不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唯独她的体温,比先前高多了。
虽知道谢衡之大抵是不会掀帘进来的,但只要一想到他与赤身裸体的自己只有一帘之隔,亦泠便没法坦然若无人。
至于谢衡之为何站在那里。
答案呼之欲出,亦泠却不愿多想。
久而久之,四周再无动静。
亦泠闭上了双眼,耳边只剩下水波搅动的声音。
约莫一个时辰后,汤泉宫的婢女提醒亦泠到了时辰,不可再久泡在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