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那几个字传入脑海的瞬间,第一反应,闻初尧甚至觉得是自己幻听了。
营帐内的光线不算明朗,幽幽烛火下,他脑中的那根弦嗡嗡地响,因着即将回京一事而上扬的唇角更是就这么倏然停滞,短暂的虚晃后,才发觉他手里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坠落到了地上。
漆黑的墨,划出长长的一条,显现于纸张之上,满是突兀。
刚步入九月,明明夏日的热意尚未消退,闻初尧却觉得后背止不住地发起冷来,想说些什么,可胸腔处就犹如被巨石死死压住了一般,喉咙间满是沙砾与烟尘的气息,细碎地堵着,让他一时无法开口。
事实上,他也的确说不出话。
他只是有些怔住了一般,望向那个传话的兵卒。
林晔从不可置信中匆匆回神,隐晦地瞥向身旁的人,看他脸色瞬间苍白,犹如定在原地,一向稳重的人声调也不由得微微发抖,“殿、殿下……”
他跟随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大几年,打了无数次仗,执行过无数次任务,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脸色,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猛地抽离,只剩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留于世间,下一刻便要坠倒消失。
闻初尧其实是很茫然的,甚至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发懵无措。
周遭的一切似梦似幻,而他更像是步入了一片泥沼,越挣扎着想出来,就陷得越深,以至于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嘴唇却先一步有了动作,“备马。”
萧寒江得到消息,须臾的功夫便已经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进营帐便听到了闻初尧的命令。
悄悄地瞥了一眼眼前的人,半晌,有些犹豫着劝道:“殿下,等、等那边传来消息了再吧,您……”再等等看也不迟。
这是他原本想要劝的话,可是触及闻初尧望来的那一眼,萧寒江却又突然止住了话头。
他被留下来进行扫尾工作,本也是说明日完成便可,但……他也是默默八百里加急地干,为的不过也就是能早些回去。
他还与夕月有约定。
由己度人,萧寒江一下子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回想着赶来时陈钊告知的消息,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
昌宁宫走水,太子妃在里面与德太妃谈话,最后却只有德太妃被勉强救了出来。
怎么就会到这一步呢?
明明白日里才传来消息,说太子妃给殿下回了信啊?
萧寒江往后退了两步,与林晔并肩而立,站在边缘处。
不算亮的光线下,他只能窥见闻初尧紧绷着的下颚,和抿成一条线的唇角,以及那一声乍一听毫无波澜,宛若死水的命令,“备马,即刻出发回京。”
大火烧了几个时辰,宫人们提着水桶争先恐后地想要浇灭火势,却发觉宫里能第一时间找到的水源,竟有一半儿都不知道去了哪儿,最终跑来跑去都以失败告终。
大火直至夜间才被彻底扑灭。
昌宁宫内的许多隐蔽角落都被放了易燃物,一大半的地都被泼了油,如此一来,稍稍碰上点儿火星子,烧起来便没完没了。
这是场早有预谋的刺杀。
等到闻初尧百里狂奔至皇宫时,大火早已经灭了。
皇帝被这一场蹊跷的火烧得心头一惊,得到消息后便也赶忙来了。
华丽的宫殿被烧得只剩一个空架子,侍卫们站在一边,低着头跪在地上,旁边的地方盖着一块白布。
张皇后,荣宁县主和柳太后得到了消息,匆匆收拾好便也立马赶来了。
迷朦烟雾中,宫中说得上话的人皆汇聚于此,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是悲伤极了。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些或阴暗或惋惜的情绪,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晓。
闻初尧到了地方,见着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萧寒江和林晔等亲信一路跟了过来,看见这一幕,心头无不是一紧。
在看到这一幕之前,他们的心里也是偶然怀着那么一丝希望的。
万一呢?
万一其实太子妃也如德太妃一般,被人救了出来…?
那股微弱的侥幸伴随着他们从漠北至京城,也是偶尔开口时唯一能劝慰殿下的话语。
可是,如今……
没有万一了。
这么大的火,没把人活活烧成骨头架子都是好的,更不必说,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中,也能有那样的“好运”被救了出来。
几人静静地站在闻初尧身后,神情沉默。
闻初尧则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儿白布,眸中的某些情绪在此刻翻滚,脑中凌乱的思绪更是在顷刻间凝固,嘴唇动了动,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颇有些不忍听,“太子妃呢?”
皇帝的表情仍是难辨喜怒,只是瞧见自家儿子的神色,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便摆摆手离开。
方才他已经掀开那白布看过了,人是死透了,被烧得如焦炭一般。
如花似玉的人被烧成这副模样,饶是他,也不由得喟叹一句可惜。
柳太后不知是想到什么,默然待了会儿便也借身体不适为由回了慈宁宫。
然而闻初尧却仍旧是僵在原地,视线紧紧地盯着那块儿白布。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般,连带着甚至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胆怯。
白布遮掩下的人,会是柳殊吗…?